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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介绍:
我们的微笑,源自那颗滚落在潘多拉盒子一角的小小石子。和死亡毗邻而居的人,相对于生死的问题,一朵花的微笑反而更能铭记于心。眼下的我们仿佛是被某种幽幽的花香吸引,乘上了一艘全然未知的大船,沿着命运的航线随波逐流。这艘所谓天意的大船,将到达哪座岛屿,我同样茫然不知。但是,我们必须信赖这次航行。我们甚至萌生了一种感觉:生和死,不再是决定人类幸或不幸的关键。死者归于圆满,生者则立于出航船只的甲板上合掌祈祷。船,顺利地离岸而去。
昭和二十年(1945年)秋
开场
1
你千万不要误解。我完全没有沮丧。收到你写满安慰的来信,我先是茫然不知所措,继而不由得害臊脸红。情绪完全稳定不下来。这样说,你可能会生气,但是读了你的来信,实在是让我感到“陈旧迂腐”。告诉你,新的序幕已经拉开,而且是我们的祖先从未经历过的全新的序幕。
这种迂腐的作态应该是伪装出来的吧,因为这些大致都是谎言。我,现在,对于我自己肺部的疾病,丝毫也没有在意。疾病的事情,我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不仅仅是疾病,所有的事情我都已忘却。我来到这所“健康道场”,并不是因为战争结束后突然感到生命变得珍贵、想要养好身体、为了有一天能出人头地或是出于其他目的,也没有尽早治好病、让父亲安心让母亲高兴的感人至深令人敬佩的孝心。但也绝不是因荒唐的自暴自弃而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将一个人的行为逐一附上说明不就是陷入了陈旧“思想”的错误之中吗?勉强的说明,每每以虚妄的牵强附会而结束。理论的游戏已经太多,所有的概念并不能一言而尽。我来到这所健康道场,我想说的是我没有任何理由。某一天、某个时刻,圣洁的灵魂潜入了我的胸膛,眼泪流过脸颊,我独自哭泣了许久,突然间,身体变得轻快起来,头脑也感到无比清醒和透明,从那时起,我变成了另外一个男子。在此之前它一直是隐藏着的,于是,我立即对母亲坦白:“我咯血了。”而后父亲为我选择了这所位于山腰的健康道所。某一天、某个时刻、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样说你总该明白了吧;是某一天,某一天的正午,用宛如奇迹般的天籁之声哭泣着道歉的某个时刻。
从那天开始,我就像乘上了一艘新造的大船。这艘船到底驶向何方?我也不知道。到现在我还恍如在梦中,船却已顺利离岸。这条航线仿佛是世界上从未有人航行过的处女线一般,仅这件事,我虽然恍恍惚惚但能预感得到。不过,当前,我仅仅是受到了这艘全新大船的迎接,沿着命运的航线随波逐流。
但是,你不要误解。我绝不是变得绝望而虚无。船只的起航,不管是什么性质的起航,一定是受到了某种朦胧期待的感召。这是从远古时代就未曾改变的人的本性之一。你一定听说过希腊神话中潘多拉盒子这个故事吧。正因为打开了不该打开的盒子,疾病、悲哀、妒忌、贪婪、猜疑、阴险、饥饿、憎恶等所有邪恶的虫子爬了出来,它们覆盖了整个天空,嗡嗡嗡地飞来飞去。从此以后,人类不得不永远笼罩在不幸之中。但是,在盒子的一角,却留下了一颗宛如罂粟颗粒般小小的发光的石头,这颗石头上隐约写着“希望”二字,这就是那个故事。
2这是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决定的了。人类没有绝望。人类时常会被希望欺骗,但是,也同样会被“绝望”这种观念欺骗。让我们诚实地畅所欲言吧。人类跌入无底深渊,虽然在苦苦挣扎,但也终会在某个时刻搜寻到那一缕希望之光。这是在有了潘多拉盒子以来,由奥林匹斯众神所决定的事实。不管是乐观论还是悲观论,那些耸着肩膀进行演说、气势凌人的人都被留在了岸上,我们这艘新时代的大船抢先一步顺利起航。没有任何阻碍。仿佛如植物藤蔓的蔓延一般,类似于超越意识的天生的向日性。
让我们从此以后真正停止那种把人类当做叛徒任意谴责的装腔作势的言论吧,它只会让这不幸的世界变得更加忧郁。越是谴责他人的人越在暗地里做坏事。这次虽说战争失败,若没有那些在匆忙之中捏造暂且逃避的搪塞之词、企图粉饰真相的政治家的话还好,因为那种肤浅的遮掩将使日本走向毁灭,希望他们今后能真正重视这一点。如果重蹈覆辙,也许就会在世界上变得臭名昭著。让我们都实事求是不说大话,做个更加直爽和单纯的人吧。新造的大船已经驶向了海洋。
即便是我,到现在也会有极其痛苦的回忆。正如你所知的那样,我自去年春天初中毕业之际,发起高烧引起肺炎。足足有三个月卧床不起,也因此未能参加高中考试,又自好不容易打算起床行走之时,持续低烧,医生怀疑是胸膜炎。就在整日在家无所事事打发无聊光阴之中,我又错过了今年的考试时间。从那时起,我也就没有了去进学的心情,但是对于未来该如何安排,我眼前一片漆黑,仅仅是整日在家中游荡。对此,我也从未向父亲解释过什么,对母亲也只是没有做过有伤体面的事情。你没有失学的经历可能无法体会到,那完全是痛苦的地狱。那时,我就一味地在田地里拔草。像这样效仿农夫,仅仅是为了掩饰体面。就像你所知的那样,我家屋后有大约百坪的田地。很早以前,不知何故,好像是用我的名字进行了登记。也并不完全是这个原因,我只要一踏进这块田地,就觉得有种从周围的压迫中稍稍逃离出来的轻松感。在这一两年中,我仿佛成了这块田地的主人。拔草、或者在身体所能承受的限度内翻土、为番茄搭栽支棍儿,“干这些事情也许多少能为粮食增产做些贡献吧”,就这样一天天地在自欺欺人中度过。但是,你知道吗?不管怎样,总有一块无法掩去的、如黑云般的不安萦绕在我的心中,挥之不去。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今后,我将会有怎样的境遇?应该,没有什么大的波澜吧,但是,这不就如同废人一般吗?想到此,我不禁黯然发呆。该如何是好,我完全摸不着方向。而且,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活着仅仅是给别人增添麻烦,没有任何意义,想到此,我痛苦万分。像你这样的高才生大概是无法理解的,“自己的活着是别人的麻烦。我是一个多余的人”。这种痛苦的回忆世间无二。
3
但是你知道吗,在我继续沉浸在我那任性、陈腐、愚蠢的烦恼之中时,世界的风车已经以让人目不暇接的速度不停地旋转起来。在欧洲,纳粹党被颠覆,在亚洲,继比岛决战之后,又发生了冲绳决战、美机对日本内地的轰炸。我虽然对军队作战之事知之甚少,但是,我有着年轻而敏感的直觉。这种直觉值得信赖。对于一国的忧愁、危机,这种直觉能立即果断的感知。没有任何理由,仅仅是第六感。自今年初夏开始,这种年轻的直觉便感知到了从未有过的海啸的吼声,我被深深震撼了。但是,我却对此束手无策,只有焦虑而已。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了田里的工作上。在盛夏的暴晒下,我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抡起沉重的锄头翻掘着田里的土地,继而移栽上甘薯的枝蔓。那时,为何每天都如此拼命地在田地里劳作,即便到现在我也说不清楚。我也曾有过这样的日子:以一种怨恨自己这无用的身体、并想狠狠痛击它的多少有些自暴自弃的心情,每每抡起又放下锄头之时,我便如呻吟般地重复,“死吧!去死吧!死吧!去死吧!”我植入了六百株甘薯的枝蔓。晚饭时分,父亲对我说:“田里的工作就适可而止吧。你的身体已经有些勉强了。”随后的第三天深夜,半梦半醒之中,我便开始吭吭吭地不住的咳嗽了起来,期间,感到肺部隆隆作响。我马上意识到我可能不行了,一下子睁开了眼。咯血前肺部会隆隆作响,我在某本书上读到过。在我趴着的时候,突然有股液体一下子涌了上来。我口含着这股腥臭味儿的液体,小跑到了厕所。果然是血。我在厕所站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并没有再次咯血。我蹑手蹑脚地来到厨房,用盐水漱完口,又洗了洗脸和手,便回到了寝室。我屏住呼吸静静地躺下,以便不发出咳嗽声,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我出奇地平静。仿佛从很早以前就一直在等待这个夜晚的降临,我的脑海中甚至浮现出了“夙愿”这个词。明日还是默默地继续田里的劳作吧。没有办法,我是一个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价值的人,我必须明白自己的本分。啊,像我这样的人真应该死得越早越好。趁现在,拼命使唤自己的身体,为粮食的增产贡献微薄的力量,之后便从这个世界消失,减轻国家的负担,这样做也许会比较好。这也总算是像我这种无用病人的奉公之道。啊,真想早点死去。
翌日清晨,我比平时早起了一个小时,迅速地叠好了被子,没吃早饭就直接去了田里。然后,我拼命地投入到了田里的劳作之中。现在想来,这完全像是地狱的噩梦。当然,当时我打算到死也不把自己的病情告诉任何人。不让任何人知道,悄悄地让病情快速恶化。其实这种想法恰恰就是所谓的堕落思想。是夜,我悄悄潜入厨房,喝了整整一茶碗的烧酒。深夜,我再次咯血。突然间睁开眼,我轻咳了两三声,血一下子就涌了上来。这次连跑到厕所的时间都没有。我推开玻璃门,赤脚跳到庭院中吐了起来。血从喉头不断往上涌,眼睛、耳朵也仿佛喷出了鲜血。在大约吐了两杯左右的量后,血止住了。我用木棍儿翻起沾满血迹的土壤,以便让人看不出蛛丝马迹,正在这时,传来了空袭警报。现在想来,那是日本、不对,是世界最后一次夜间空袭。昏昏沉沉中,我爬出了防空洞,这时已是八月十五日的清晨,天空已然发白。
4但是那天我还是去了田里。听到此,就连你也会苦笑的吧。但是,你知道吗,这对于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可笑的事情。我确实觉得除此之外我再没有应该采取的态度。总之,没有其他办法。在茫然失措中,我下决心像一名农夫那样死去,不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应该做出的结论吗?在自己亲手耕种的土地上,像一名农夫那样倒地而亡是我的夙愿。唉,我什么都不在意,只希望早些死去。穿越头晕、发冷、冷汗淋漓的苦痛,意识仿佛已经离我越来越远,当我仰天躺在茂密的豆田中时,母亲的喊声忽至。“赶紧洗洗手和脚,去你父亲的卧室。”一贯微笑着说话的母亲,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神色分外严肃。
我在父亲卧室的收音机前坐了下来。正午时分,我发出了如天籁般的哭泣之声,眼泪流过脸颊,一道不可思议的光线射入我的身体。我仿佛踏入了另外一个世界、抑或是乘上了一艘摇摇晃晃的大船,等我猛然间回过神来时,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我虽非自负地认为自己已经达到了死生一如的境地,但是,死也好、生也罢,不都是一样的吗?不管哪个,都同样艰辛。那些急急求死的人大多是装腔作势之人。我至今为止所受的苦痛不过是欲粉饰自己的体面而所承受的辛苦罢了。这种迂腐的作态应该是伪装出来的吧。在你的信中有“悲痛的决意”这句话,“悲痛”这个词令现在的我总是不自觉地想起演技低俗的男优的表情。怎会是悲痛。已然是虚假的表情。船已顺利离岸,而且,船只的起航应该隐藏着某种朦胧的期待。我已不再沮丧,也不在意肺部的疾病。从你那里收到这封写满同情的来信,实在是让我不知所措。我现在什么都不去想,只打算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到这艘船上,随波逐流。我在那天立即向母亲进行了坦白,以一种令自己也分外诧异的平静的态度进行了坦白。
“我昨晚咯血了,前一天晚上也咯血了。”
没有任何理由,也并不是突然感到生命变得珍贵,仅仅是到昨天为止的勉强的作态消失了而已。
父亲为我选择了这所“健康道场”。如你所知,我父亲是一名数学教授。对数字的计算或许还算擅长,但却从未对金钱有过准确的把握。因为一向贫乏,我也并不奢望奢侈的疗养生活。这所简朴的“健康道场”,仅这一点就完全与我契合,我没有任何的不满。六个月内我就好像已经痊愈了,此后再也没有咯血,连血痰也没有。疾病之事我已完全忘却。“忘记疾病”是痊愈的捷径,这所道场的场长如是说。他是个稍显奇怪的人。总之,是一个为结核疗养病院起名为健康道场,为了应对战争中粮食和药品的不足,发明了独特疾病斗争法,激励了许多入院患者的人。反正,这是一所奇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