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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公子爷？”他笑道，“要不要买我，你有没有一个主意？没有问题的话，迁坟、下葬什么的，就请尽快办了。有什么愿望，我一定替你实现。”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我爹在九泉之下能够瞑目！”吊眉公子大喝一声，眼含泪水，“父母之恩，重于天地。如今他们死了，我们这些做人子女的，已经不能床前尽孝，难道还要为了自己的一点好处，连他们的葬身之地都要出卖吗？”
这番话昂扬正气，登时激起围观者的一片叫好声。吊眉公子怒气难平，甚至把孟空空“卖身葬父”的纸幡也给扯了。
“我不会买你，也不许任何人买你！谁敢买你，谁就是助纣为虐！开棺掘墓之罪，我要告到官府，让你到坛城大牢里去实现愿望！”
吊眉公子一通怒吼，彻底赶走了围观之人，这才扬长而去。
可是回过头来，他却马上派那中年人，偷偷地将孟空空和他父亲的遗体接进了府中。
“兄弟，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嚷嚷，让人用祖坟换愿望，这让我怎么帮你？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费公子是个背弃天伦，忤逆不孝的大逆不道之人？”
“你不是说……”
“我说什么并不重要。话是话，事是事，我们做事就好了。”
想到那跋扈公子人前背后的小人嘴脸，孟空空不由冷笑。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被打开，一大片月光洒了进来。
有一个人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敲了敲门。
孟空空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发现对方居然就是白天那位穷大方的玉冠公子。
“你……你……”他望向那玉冠公子的身后，他的门外，原本应该有吊眉公子安排的两个守卫的。
“别看了，让他们睡死的办法多了去了。”那玉冠公子自然正是蔡紫冠。
从城西的山丘上下来，因为想了太多“生”与“死”的问题，他不由就记起了这个固执地要为已死的父亲“抢夺”墓葬的少年。
不知怎么回事，那少年高傲又脆弱的眼神，令他念念不忘。
“我有话对你说。”
“哦！”孟空空连忙把夹袄穿好，道，“请进，请坐。”
蔡紫冠不客气地走了进来，环视一下屋内摆设，就在孟空空对面坐下：“你果然是卖给吊眉公子了？你要给他实现三个愿望？”
“对！”孟空空微笑道，“他们同意，如果我真有那样的本事，就让我爹占费老爷子的墓——你怎么会找过来的？”
“你这是在与虎谋皮。”蔡紫冠正色道，“你明不明白，你的条件根本就是在侮辱人。即使你真的帮他实现了愿望，吊眉公子真的把他老子的坟墓让出来，他也会恨你和你爹一辈子。”
“我爹一辈子都被人欺负，如果他死后能出这口气，即使被人憎恨，我也认了。”
这少年固执异常，蔡紫冠不由得烦躁起来。
“可要是你的神通不灵怎么办？”他索性直截了当，“你白天给我的那个美人，根本不是什么美人！他不光差点要了我的命，而且还是个男的！如果你把吊眉公子的愿望弄错了，你觉得他会放过你么？”
孟空空吓了一跳，看着蔡紫冠，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男……男的？白天你抱走的那个美人是男的？”
“对！”蔡紫冠气哼哼地说，“所以想想看，如果你既完不成吊眉公子的愿望，又刨了他的祖坟，你觉得他还会放过你么？”
“不会的！”孟空空强忍住笑说，“我的神通奏效与否，除了我的力量之外，还要看许愿者的心意。许愿者的心越诚，实现起来，就越准确。许愿者心里越犹豫，则实现起来，偏差就会越大。”
孟空空严肃地看着蔡紫冠，还把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大哥，你是不是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个美人，好一夜风流？你是不是从心底里就觉得，你碰上的女人，个个都想要你的命——还是你其实希望，来找你的美人其实都是男人？”
“去你的！”蔡紫冠哭笑不得地打开他的手，可是心里却也不由得转了转，毕竟一直以来，自己的桃花运都差得可以。
他仔细地看着孟空空，这少年神采奕奕，眉宇间满是少年人才有的自信和精明。
在这一瞬间，他不由犹豫了一下——难道，孟空空的神通真的没有问题？
他今晚才和“花”说过，自己并不明白“生”与“死”的意义，所以孟空空用“活人愿望”，换“死人墓葬”的做法，是不是真的有错？他的心里，也一下子没有了把握。
“大哥，你放心！”孟空空大笑着说，因为刚才那个玩笑，他和蔡紫冠的关系，好像一下拉近了许多，“吊眉公子这个人野心勃勃，他的心也许是黑的，但一定是定的！”
他的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蔡紫冠也只得作罢。
“好吧，那么至少你也要小心些。”他顿了顿，道，“尤其是吊眉公子身边的那个人。那个中年人，他一定有神通，一定不好惹。”
“那个人姓徐，是吊眉公子的第一心腹。”孟空空眨了眨眼睛，这时的他，又显出了孩子似的疲沓与狡黠。
“那么大哥你呢，你也会神通对不对？”他拉住了蔡紫冠的手，耍赖道，“到时候，你一定会帮我，对不对？”
5
吊眉公子的第一个愿望，是关于钱。
坛城城南的“罗汉楼”，是费家酒楼一统坛城的唯一障碍。
罗汉楼背后的东家本来是靠文物、字画起家，却偏偏开着那么一家食宿一体的买卖，专卖素斋，令费家在坛城的七家酒楼处处掣肘。费家三代一直视之为眼中钉，多年来一直收购，开出天价，人家却连谈都不谈。
“你能让苏老疯子把罗汉楼卖给我，我才真的信你。”吊眉公子对孟空空道。
“好说，好说。”孟空空胸有成竹。
第二天一早，罗汉楼的掌柜敲响了费家的大门，来卖罗汉楼。
“我家主人年事渐高，思乡情重，所以打算转让罗汉楼，回去养老。费公子一向对罗汉楼志在必得，我家主人也希望它得遇明主。”
他这么热情，吊眉公子虽然也算有点准备，但还是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们家主人老家是哪的？”
“哦，他是甘州人士。坛城的酒楼，从此之后全都姓费，恭喜恭喜。”
“甘州，怪不得算盘打得那么响。’吊眉公子趁机把价格杀到极低，几乎是用买柴火的钱，买下了一座酒楼。
“妈的，早知道这样，老子的愿望就应该改成‘白捡罗汉楼’啊，一个子儿也不给那老疯子才对。”事后，他这样总结道。
“到底是什么情况？”蔡紫冠在树影下站着。在他不远处的对街，一座木楼巍然矗立，正是罗汉楼。
虽然孟空空好像又把吊眉公子的愿望实现了，但是他却始终放心不下，决心过来看看。
已经盘出去的罗汉楼黑灯瞎火，门窗紧闭。几张破损的桌椅被清出来，随便扔在门阶边，平添几分萧凉。
亥时，新月被淡淡的乌云遮住。蔡紫冠运起土遁术，沉入地下，又从罗汉楼内钻出。
青烟一般的月色，从窗户上朦朦胧胧地透入。一楼的桌椅被整整齐齐地归到墙边，这平日看起来颇为局促的大堂，突然间显得空旷得吓人。
“卖得这么便宜，这酒楼是虫蛀了，还是闹鬼了？”蔡紫冠拍拍身边的雕花木柱，触手沉实，木柱上雕刻的水纹精美细致，显然并没有任何质量问题。
——那么，只剩闹鬼的可能了？他审视四周，一边转着，一边慢慢地走上楼梯。
罗汉楼分为三层。一层大堂，招待散客；二层除了正中有六张大桌之外，周围一圈则是五间包间，分别是鹰风、虎威、鹿禄、蛟波、象缘。
每间包间门前都垂着珠帘，蔡紫冠一间一间地查看过去，那一个个压抑的小格子里，雕刻的瑞兽逐一与他四目相对，仿佛并没有任何异状。珠帘摇曳，发出轻轻的“哗哗”声。
蔡紫冠忽然觉得，背后似乎有人。他猛地回过头来，已经适应了这里光线的双眼，迅速扫过来路。
桌面反射光亮，如濒死之眼；楼梯口黑暗幽深，如同怪兽的巨口。
在那一瞬间，那巨口仿佛忽然向他逼近了。
蔡紫冠吃了一惊，向后一退，眨了眨眼仔细一看，那巨口又好像从没动过。
就在这时，通往三楼的楼梯上忽然亮起了灯光。
“是……什么人？”一个醉醺醺的声音道，“罗汉楼……已经搬空了……若是梁上君子拜访，恐怕……恐怕要徒劳而返了。”
蔡紫冠本能地往阴影中一闪，但转念一想，却又走了出来。
从楼上下来的老人，左手里掌着一盏灯。他大约六十多岁，穿着一身皱皱巴巴的员外氅，灯影之中，他体态微胖，满脸赤红，显然已经喝醉了。
“晚辈蔡紫冠，冒昧夜访此地，请先生见谅。”见蔡紫冠彬彬有礼，不像贼盗，那老人也不由意外了一下。
“哦，老夫苏……苏烈，天亮之前，还算是罗汉楼的东……东主……蔡公子夤夜入楼……有……有什么事？”
原来他就是吊眉公子口中的“苏老疯子”。
“我是罗汉楼的老主顾。”蔡紫冠的谎话张嘴就来，“吃不够楼里的素斋，忽见酒楼今天停业，所以感到好奇。”
“哦。”苏烈咂吧咂吧嘴，“我把罗汉楼给、给卖了……从明天开始，就是费、费家经营了。”
“苏老先生，真舍得。”
“舍得又怎样，不舍得……又怎样！”苏烈站在楼梯上，向蔡紫冠招了招手，“公子若是吃饭……我是没办法了；若是喝酒……罗汉楼还能……还能管你一顿！”
这醉醺醺的老人向蔡紫冠招招手，转身向楼上走去。
蔡紫冠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他走了上去。
三楼上一片空旷，是一间单独的大厅。地上有几只东倒西歪的酒壶和几碟吃剩得不到一半的凉盘。显然刚才苏烈正是席地而坐，自斟自饮。
不知为何，地上还有许多木屑刨花。
“老先生一个人喝酒？”
苏烈摇摇晃晃地走到酒壶、凉盘中间，一屁股坐了下去。
“真正的酒……就是得一个人喝……”他斜眼看着蔡紫冠，“活到我这个岁数……你就懂了。”
“老先生不高兴？”
苏烈愣了一下，没有说话。他顺手抓起一壶酒，往嘴里猛灌一口，却又发现里面没酒，只能讪讪地放下了。
“为什么要卖了罗汉楼？”
“我要还乡养老……”苏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到底是来喝酒的，还是来废话的？”
蔡紫冠沉吟片刻，在他身边坐下，掂了掂几只酒壶，选出两只还有酒的，一只递给苏烈，另一只留在自己的手里。
忽然，酒壶边一只乌黑的船口凿，吸引了他的注意：“老先生，还在雕罗汉？”
罗汉楼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它三楼大厅的四壁上雕满了罗汉。这项工程浩大繁复，一直以来，三楼除了逢年过节偶尔开放之外，其他时间都是封闭起来，以方便雕刻的。
“我在年轻时许愿……”苏烈挥了挥手说，“要在这罗汉楼里……雕……雕出八百罗汉。之前一直觉得时间还早，所以雕雕停停……可是这回，还没……还没雕完，我就把它给……卖了！”
“现在有多少个了？”蔡紫冠随口问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苏烈用力拍打着蔡紫冠的肩膀，“人啊，什么都是命里注定的……老天爷总在看你的笑话，你的打算，永远……永远都赶不上它的变化。”
蔡紫冠笑了笑，不以为然。
“只好能多雕一个是一个吧！”苏烈把酒壶向蔡紫冠扬了扬，一口气把剩下的酒喝干。
这似乎已经彻底被命运击败的老人，仰天瘫倒在地。他的嘴巴嘟囔着，稀疏的胡子好笑地抖动不已。过了一会，嘟囔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鼾声。
蔡紫冠笑了笑，喝了一口酒，站起身来。他解下自己的外袍，盖在苏烈身上，默默地走下了楼。
6
吊眉公子的第二个愿望，是关于女人。
“坛城知县柳青书的女儿柳小玉，长得真是赛天仙般的漂亮。我半年前只是见了她一眼，就已经吃不下睡不着。不过我已经有了七房妻妾，要让朝廷命官的女儿做我的八姨太，我还真开不了口。”吊眉公子拍拍孟空空的肩膀，道，“只要你能让柳小玉嫁给我，我马上让我爹给你爹让地方。风光大葬，包他满意。”
孟空空微微一笑：“那得麻烦你再去提一次亲。”
吊眉公子马上安排了媒人上门。那媒人早上从他的府上出发，去了柳知县家，没到中午，便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恭喜费公子，贺喜费公子！”
“……姓柳的同意了？”
“同意了，同意了！”媒人兴奋得都快口吐白沫了，“我去了一提，柳知县就说费公子雄才伟略，人中龙凤。配他家的小玉，正是天作之合。”
“你没说她进门得做老八？”
“提了提了，可是柳知县说，只要你对他女儿好，虚名什么的，人家不放在心上！”
遇上这么通情达理的老丈人，吊眉公子简直高兴得……高兴得都有些生气了！
“不过，柳知县也有一个条件！”
“讲！”
“他希望，三天之内，你们就把喜事办了。”媒人有点为难地说，“柳夫人好像身子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