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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短暂的时间,那延绵不断,让人走断腿的群山,即使一人转了一圈,也似乎总
是在上坡。邦达连科摇摇头。至少那一切都过去了。他的任务完成了,尝到了打仗
的滋味,现在他可回去运用他的第一爱好——工程学。作战是年轻人的游艺,根纳
第·约瑟福维奇已年过四十。有—次已经证明他能够同年轻小伙一道攀登悬崖,他
决心再不干此事。此外,他心里还有别的事情。
米沙究竟怎么样了!他心中自问道。当这人从部里失踪时,他很自然地想到他
年纪较大,病了。一连几天不见,他认为是病情严重,问部里费利托夫是否住进医
院。那时的答复倒令人放心——不过现在他有些怀疑。雅佐夫部长答得有点太圆滑
了——后来邦达连科接到命令要他重返“明星”,对发射场进行一次详尽的评价。
上校觉得他被调开了,但为什么?是跟雅佐夫对他单纯的询问所引起的反应有
关的什么事?又有察觉出的监视情况。这两件事会有什么联系吗?它们之间的联系
太明显了,邦达连科无意识地置之不顾。米沙根本不可能是安全调查的目标,此项
调查要找出任何不端行为的罪证就更不可能。他得出结论,最后合情理的解释是米
沙被调去为雅佐夫干一项极机密的工作。他肯定干过不少这类事。邦达连科往下看
到努列克电站大坝庞大的土木工事。随着客机放下襟翼及起落架准备在杜尚别东机
场降落,他注意到第二条输电线已快完工。降落后他第一个离开飞机。
“根纳第·约瑟福维奇!”
“早上好,将军同志,”邦达连科略为吃惊地说道。
新
“跟我来,”波克鲁什金给上校回礼后说道:“你不会想乘那破公共汽车。”
他向他的中士招招手,让他把邦达连科的包提走。
“你没必要亲自来。”
“废话。”波克鲁什金领着朝他的专用直升机走去。它的旋翼已在转动,“我
一定抽时间看你起草的那份报告。我那儿昨天来了三位部长。现在每人都知道我们
是多么重要。我们的投资增加了百分之二十五——我希望我也能写出那样的报告!”
“不过我……”
“上校,我不想听。你看到事实并通告了别人。现在你就是‘明星’大家庭的
一部分了。我要你在莫斯科任务完成后考虑到我们这儿上整班。根据你的档案,你
具有优异的工程管理资历,我需要一个二把手。”他转过身来,脸上透出一种诡秘
的神色,“我想我不能说服你穿上空军的制服吧?”
“将军同志,我……”
“我知道,一且是红军战士,永远是红军战士。我们不会以此为难你。另外,
你可帮我对付那些负责外围保卫工作的克格勃傻瓜们。他们可以诈唬我这个已经垮
掉的飞行员,但在近战上骗不了你这位红旗勋章获得者。”将军一挥手,让飞行员
起飞。邦达连科对司令没有亲自驾驶感到吃惊,“告诉你,根纳第,过不了几年这
会成为一支独立军种。也许叫‘宇宙防御部队’。有足够的空间供你发展全新的职
业生涯,步步提升。我要你严肃考虑此事。无论如何,在两三年内你会升为将军,
不过我可保证比陆军更多的星。”
“但是现在……?”他会考虑此事,但不会在一架直升机内考虑。
“我们正在查看美国人使用的反射镜和计算机的计划。我们的反射镜组长认为
他能修改他们的设计以适于我们的硬件。他说需要大约一年时间才能订出计划,但
他不知实际的工程设计。在这期间,我们正在安装一些备用激光器并设法简化设计
使之更易于维护。”
“那又是两年的工作,”邦达连科注意到。
“至少两年,”波克鲁什金将军表示同意,“这项计划在我离开之前不会有结
果。这不可避免。如果我们再做出一项重大的成功试验,我将被召回莫斯科去领管
部长办公厅,最快也不能在我退休之前部署这套系统。”他悲伤地摇摇头,“真是
很难接受。现在项目需这么长的时间。这正是我需要你的原因。我要一个年轻人把
这个项目干到底。我看了十来个军官。你是最好的,根纳第·约瑟福维奇。到时我
需要你来接替我。”
邦达连科被震惊了。波克鲁什金选择了他,毫无疑问是优先于他自己的军种里
的军官们,“但你几乎不了解我……”
“我成为一个将级军官,不是因为对人无知。你具有我所寻找的那些素质,并
且你正处于从军生涯中那段时间——随时准备独掌一部。你的制服颜色不如你的实
质重要。我已电传给部长说明此情。”
就那样吧。邦达连科太吃惊了。还没有任何喜悦感。所有这些都是因为老米沙
决定此行视察我是最佳人选。但愿他病得不是太重。
“他已经熬了九个小时,”一位军官几乎以谴责的口吻对瓦吐丁说道。上校躬
身向光纤管里看去,观察了几分钟。他开始时躺着,一阵阵地翻来复去努力使自己
睡着,但此招完全失败。随后是使他不能入睡的咖啡因带来的恶心和腹泻,接着他
起来踏步,一连几个小时,试图累得入睡,他一部分身体亟需睡眠,而其他部分却
极力反抗。
“二十分钟后把他带上来。”克格勃上校戏谑地看着他的部下。他只睡了七个
钟头,其实后两小时他用来查实他临睡前下达的命令已经完全执行。然后他冲操,
刮脸。一个通信员从他的公寓找来一套干净制服,同时一个勤务兵把他的皮靴擦得
发出镜面似的光泽。瓦吐丁吃完自己的早点,又款待自己一杯从高级军官食堂里带
下来的咖啡。审讯组其他成员投来的目光他置之不理,甚至不带一丝以示他胸有成
竹的隐晦的笑容。如果他们现在还不知道的话,让他们见鬼去吧。围了以后,他用
餐巾擦擦嘴,向审讯室走去。
象其他审讯室一样,室内那张光光的桌子并非毫无内容。在桌面与支撑架交接
的地方,桌边下面有几个按钮,他可毫不被人注意地按动它们。在表面空空的墙上
装有几只微型话筒,一面镜子,堵上唯一的装饰品,其实是双向镜,可让邻室观察
并拍摄受审者。
正当瓦吐丁坐下来取出他已置放一边的档案夹时,“费利托夫到了。他在脑子
里过了一遍他将要做的事。他当然已经将它周密策划,包括向格拉西莫夫主席口头
报告的措辞。他看了看表,对着镜子点点头,接着用了几分钟时间理理头绪,准备
即将来临的事情。费利托夫来得恰到其时。
瓦吐丁见他看起来很壮实,但很憔悴。那是在他上一餐中掺进的咖啡因的作用。
他所表现的外观是强硬的,但是很脆弱。费利托夫现已显出烦躁。在这之前,
他仅仅表现出决心。
“早上好,费利托夫,”瓦吐丁头也不抬。
“你该称我费利托夫上校。告诉我,这套把戏什么时候结束?”
他也可能真正那样想,瓦吐丁心中自言道。受审者多次重复瓦吐丁怎样把暗盒
塞到他的手上,现在可能有些信以为真了。这并不是非同寻常。他未经许可便坐下
来,瓦吐丁挥手示意让看守出去。
“你是什么时候决定背叛祖国的?”瓦吐丁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决定不再鸡奸小孩的?”老头子愤怒地反击。
“费利托夫——对不起,费利托夫上校——你知道你手持微缩胶卷被当场抓获,
离一个美国情报官仅两米远。在那胶卷上有关于高度机密的苏联国防研究设施的情
报,由你长年供给美国人。这点毫无疑问,如果你已经忘掉,”瓦吐丁耐心地解释
道:“我要问你的是,你究竟干了多长时间?”
“玩你自己去吧,”米沙提示道。瓦吐丁注意他手上细微的颤动,“我三次获
得苏联英雄称号。你还是你父亲胯下的痛处时,我已在为国杀敌,你竟有胆子叫我
叛徒?”
“你知道吗,在小学读书时,我就读到关于你的书。米沙,把法西斯鬼子从莫
斯科的大门驱走。米沙,凶猛的坦克手。米沙,斯大林格勒的英雄。米沙,德国人
的克星。米沙,率队反攻库尔斯克凸形阵地。米沙,”瓦吐丁最后说道:“祖国的
叛徒。”
米沙挥着手,恼怒地看着它发抖的样子,“我从不怎么尊重契卡。我带兵的时
候,他们也在那儿——在后方。枪毙战俘他们效率很高——真正的军人抓获的俘虏,
他们也很会谋杀被迫撤退的人。我甚至记得有一次一个契卡中尉指挥一个坦克连,
把他们带进一片极糟的沼泽地。我打死的德国人至少是好汉、战士。我恨他们,但
作为军人我能尊重他们。从另一方面,你们那种人……也许我们头脑简单的军人从
来就没明白敌人是谁。有时我不知谁杀了更多的俄国人,德国人呢——还是象你们
这样的人?”
瓦吐丁不为所动,“叛徒彭可夫斯基招募你的,是不是?”
“胡说!我亲自告发了彭可夫斯基。”费利托夫耸耸肩。他的感觉使他吃惊,
但不能自己,“我想你们的同类自有其用处。奥列格·彭可夫斯基是一个悲伤的糊
涂的人,他付出了这样的人应付的代价。”
“你也会付。”瓦吐丁说道。
“我不能阻止你杀我,但死亡我见得多了。死神夺走了我妻我儿。死神夺走了
很多战友——死神多次企图夺走我的生命。死神早晚会得胜,不管是通过你还是别
人。我已忘记怎样害怕了。”
“告诉我,你究竟伯什么?”
“不是你。”回答人不带笑容,而是以一股冷静的挑战的目光怒视着。
“但是所有人都怕一些东西,”瓦吐丁指出,“你怕打仗吗?”啊,米沙,你
现在说得太多了,你意识到了吗?
“怕,刚开始时。第一次我的T…34被炮弹击中,我尿湿了裤子。但仅仅是那第
一次。从那以后我知道装甲能抗住大多数打击。人们能够习惯于对肉体的危险,作
为一个军官,你常常太忙,意识不到你应当害怕,为你所指挥的下属而感到害怕。
你怕完不成作战任务,因为其他人在依靠你。你总会怕痛,不怕死,但伯痛。”
费利托夫说得这么多,自己很吃惊,不过他受够这个克格勃懒虫那一套。坐在
这儿同这人对抗,几乎象是战场上那种极度激动的感觉。
“我曾读到所有人都怕打仗,不过是自我形象才支撑着他们。他们知道不能让
战友们把他们看成任何低于所期望的形象。所以,人怕胆怯更甚于危险。他们害怕
辜负男子的气概,以及他们的同壕战友。”米沙略一点头。瓦吐丁按了桌下一个按
钮,“费利托夫,你背叛了你的战士。难道你还不领会吗?难道你不明白,你把国
防机密供给敌人,你就背叛了所有同你一起服役的战士吗?”
“需要比你说的更多的证据才能……”
门轻轻地开了,进来的年轻人穿着肮脏油污的连体工作胀,头戴坦克兵的带肋
头盔。所有的细节都是恰到好处:有一条坦克内部对讲机的联线拖挂着,一股很强
的火药味随着年轻人漫进审讯室。工作服有挂破和烧焦的痕迹。他的脸和手都被绷
带包裹着。血透过绷带从眼中流下,在烟尘上清出一道印来。他是红军下士,阿列
克塞·伊里奇·罗曼诺夫的活身像,或者说是克格勃在一夜的疯狂努力下所能造成
的近似体。
费利托夫没有听见他进来,但闻到味就转过身来。他的嘴因惊奇而张开来。
“跟我讲,费利托夫,”瓦吐丁说:“你想你的战士如果知道了你做的事情会
有什么反应?”
那年轻人——实际上他是在第三管理局为一个次等工作人员工作的下士——一
言未发。右眼中的化学刺激物使之流泪,年轻人奋力克服由此引起的疼痛,不做出
怪相来,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费利托夫不知道他的食物被放了毒——在列福尔托
沃这段时间使他晕头转向不能记住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情。咖啡因引出了一种同醉态
相反的状态。他的头脑极清醒,象在打仗时一样,他所有的感官都在寻求输入,注
意着周围发生的一切——但是整整一夜毫无情况。没有数据来传送,他的感官开始
填补空白,看守来带他的时候,他已产生幻觉。他把瓦吐丁作为聚精会神的目标。
但是米沙也很累了,被他所受的一成不变那一套拆磨得筋疲力尽,不眠状态同
渗骨的疲劳感相结合使他处于一种梦幻状态,在其中他不再能够辨别现实和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