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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上的温暖,从这刻起,永远被隔绝在我的身体之外。
“不要再说了!”我打断了他。
他每说一个字,我的心就被无形地刺一下,千疮百孔的疼,我承受不起。
抬起头,我安静地注视着那双透澈的眼眸笑,刚刚的歇斯底里竟被我藏得一干二净。
“孽龙把我关在了无望海,他说那里是你进不去的地方。”我直起身子,强迫自己离开曾经如此依恋的臂弯,强迫自己保持着旁观者般冷静的微笑,“你找不到我,是理所当然的。不过,我刚刚明白了一件事……就算我没有困在无望海,你也找不到我。因为,你从来就不认识我。裟椤,只是活在你身边的影子,连一张属于自己的脸都不配拥有的替身!”
他微张着口,半响没有说出一个字。想来,我此时的表情与言语,也是他三十年来从不曾体会过的。
时间在我们彼此间凝固,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头一次有了跟他平起平坐的感觉,妖怪对神仙的敬畏,侍女对主人的仰视,女子对男子的依赖,从这一刻起,统统荡然无存。
他欠我的。我执拗地认为。
“已近七月了……”
良久,他的低语打破了僵局。可话题却拉到了万里之外。
“无色就快开花,你该回去浮珑山了。”他撩开遮住我眼睛的乱发,完全无视我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话,轻描淡写地下了逐客令。
他居然连句解释都不肯给我?还是他认为根本不需要再花时间在我这个已经无用的替代品上?
“只是这些?”我的笑容就快装不下去。
“也许是上天注定,你我二人,当缘尽于此。”他的笑,从来就不用刻意装扮,“回去罢,有人等你许久了。”
他不要我了!
除了这一点,我听不出别的意思。
三十年的时间,对神仙,只是弹指一挥;对妖怪,却是一生一世。
他可以斩得干净利落,我却不能走得潇洒自如。
离别摆在眼前时,付出的一方永远是输家,输了心,也输了将来。
我已没有多余的力气跟他多说,只一句——
“裟椤的一切是你给的,我不稀罕。”
无色花开又怎样,我不会再回浮珑山,更不会回到我的真身,他赐予的身体,还有我伤痕累累的魂魄,理当跟无色的花瓣一样,凋落,灭亡。
转身,我艰难地挪动步履,走向树林深处。
他能看见我的背影,却看不到我滴血的心。
我缓步而行,四周的树木,一棵接着一棵,从青翠欲滴变成了枯黄败落。
树妖心里的眼泪,把盛夏带入寒冬,每一片了无生趣的落叶,都是离我远去的回忆。
也许,他还站在那里,目光深邃地看着漫天黄叶,但是,却永不会再追上来,我们之间那一步的距离,在他的停止与我的前行之下,渐渐成了生生世世都逾越不了的鸿沟。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该了解,一步距离,以为很近很近,而事实却是……他走不过来,我迈不过去。
可惜的是,许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这个道理。
几片落叶砸在我的头上,微乎其微的力量,却打散了我所有伪装的坚强。
身体像一朵无根柳絮,轻飘飘地往地上飞。
意识消失前的刹那,有个人影落到面前,霸气又温柔的抱住了我……
我终究还是回到了浮珑山,终究还是在无色花开的那天,回到了山巅的真身。
当然,这一切都不是我自愿的。
是那个家伙,在我无力反抗的时候,他自作主张,在生死之间替我做了选择。
无色盛放的第二天,我醒在孽龙的怀里,身上所有伤痕,新的,旧的,在我又一次的重生中消失无踪。
树妖焕然一新,除了一颗补不好的心。
恢复体力的我,不分青红皂白,又一记耳光,重重扇在他的脸上。
打他,因为他强迫我活下去,而活下去的后果,就是时时刻刻都要面对自己,一个为了慰藉他人的思念而生的身体,让我从珍视到憎恨的躯壳。
如果能再选择一次,我会毫不犹豫地继续我孤绝而平静的生活,不能走也好,不能跑也好。
对于我发泄式的耳光,他的盛怒可想而知。但,他竟没有回敬我。
“你恨他吗?”他问得突兀。
恨?我恨他吗?我跟他之间的关系,已经沦落到要一个恨字来维系了吗?
我想恨他,一想到他温存的眼光,从来都是在我的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的时候,我恨得几乎要燃烧起来;可是,我又恨不起来……
内心纠缠下的沉默,让他误会我是在默认。
“如果你要他万劫不复,我可以帮你。”他抬头看着流火骄阳,“上头应该还不知道他的荒唐事,只要把他的所作所为……”
“不要!”我紧张而坚决地打断了他,这个家伙心里在盘算什么,我一清二楚。
“他如此伤你,你不报复他?”他的行事准则,大约第一条就是有仇必报。
他伤过我吗?站在他的立场,或者站在任何一个第三方的立场,他都没有对不起我,从来都没有。认真想想,从他身上,我竟连一条像样的罪责都找不到。整件事从头到尾,在外人看来,应该只是一只不知足的树妖的任性胡闹罢了,他何罪之有?
自己的疼,自己才懂。
“我跟他已无瓜葛。”我咬咬牙,彻底断了罢。
他挑眉,揣测着我的心思。
“请你……”破天荒地,我居然对他用了“请”字,“请你也不要再去打扰他。”
“你放弃求死之念,我就放过他。”他跟我做起了交易。
生或者死,对我都没有什么意义了罢,从他遗弃我的那刻开始。所谓“生命”,不过玩笑一场。
我轻轻点了点头。
他满意地笑了。
盛夏的艳阳,炙烤着每一寸土地,连浮珑山中的大小河流,都有了干涸之势。
原本,我是想离开的,可是,除了浮珑山,我又能去哪里?
生活又变得跟以前一样,我终日坐在崖边,看日出日落,风起风止。
与另一个人栖身多年的岩洞,我再未涉足半步,只取了尖锐的小石块,将洞口那三十笔划痕,清理得干干净净。从此之后,时间的长短,与我无关。
孽龙一直留在我身边,就算离开,也必定在日落之前赶回。
我们敌对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淡化,但是,彼此的交谈依然少之又少。很多时候,我望着天际的弯月发呆,他就在不远处百无聊赖地数着石子儿,不时投来不满的一瞥。
他是条龙,腾云驾雾目空一切,也许这家伙自己都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被一座小小的浮珑山阻挡了脚步。
灼热的温度,在许多天之后,渐渐褪去,凉意浓浓的山风卷裹着秋天的味道。
可是,浮珑山上干涸的水流,不仅没有恢复的迹象,还在一夜之间变成了龟裂的干土。本该果熟叶茂的大小植物,也露出枯萎之像,恹恹无力地耷拉着,,在飞扬的黄尘中垂死挣扎。
从我诞生的那天起,浮珑山从未出现过这般景象。
不好的预感,在我心里扩散。
那家伙从山外回来,说天下大旱,江河湖海,一夜间滴水不剩,不消几日,人间必成地狱。
我大惊,他是那么称职的水神,怎会由得这种灾难发生?
一定出事了,他一定出事了。
“带我去找他!”我拽住他,带着哭腔,“他出事了,一定出事了!”我努力营造的平静,在这时土崩瓦解。
他站在原地,看着山下的凄凉景象,只说了两个字:“天谴。”
“什么天谴地谴!你带我去找他啊!”我急得快要发疯。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根本不理会我的焦急,自顾自地说,“神仙犯错,凡人一样遭殃。”
“你……”我突然从他的话里悟出了点什么,“难道……难道子淼的事,被天界知道了?!”
“仙凡私通,上头当然不会放过他们,还要连累整个人间跟着他们受罪。所谓天谴,就是这般严重。”他一副置身事外的轻松模样。
“为什么……”我一把揪住他,怒吼,“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说出去的?你答应过我不去打扰他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捏住我的手腕,紫眸里燃着火焰,“我最讨厌出尔反尔,既然应承了你,我自然不会再对那家伙出手!这件事与我无关!”
与他无关?那与谁有关?
我手足无措。
这时,一股黄沙混成的风暴凶悍地向山巅袭来,沿途卷起了大大小小的石块,强大而危险。
他拽起我,闪身避进了后面的岩洞。
呜呜的风声从洞口传入,悚人地回响在偌大的空间里。
“放开我,我要去找子淼!”
我挣脱他的钳制,不要命地往外冲。
“不准去!”他怒斥,拦腰抱起了我,任我的双脚在空中乱踢,“这样的天气,别说你这个屁法术都不会的小妖怪,连我都不敢轻易涉足。你要找他,也要等这阵风暴过去再说!”
我停止了挣扎,回头看他:“风暴停了……你带我去找他?”
尽管满脸都写满了不愿意,他还是点了头。
三天,这场风暴足足持续了三天。当滴滴答答的雨声在洞外响起时,我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
下雨了,好大的雨!
清凉的雨丝落在我发烫的脸上,流淌着奇异的感觉,像是一双熟悉的手,温柔地抚摸着我。
穿过雨帘,我惊喜地发现,**旱摧残得满目疮痍的浮珑山,居然恢复了旧貌,每一株植物,都在这场及时雨中恢复了生命的迹象,山间的荷塘,泛起了久违的波光,我甚至听到了消失已久的潺潺水声。
他在附近吗?!我在雨中慌张地环顾。
果然,身后一块大青石前,立着一个高挑的身影。
“裟椤……”来人叫着我的名字,我以前的名字。
可是,不是他的声音。
转过身,我抹开凝结在睫毛上的雨滴,一片耀眼的湖蓝色映入眼中。
是九厥!
我怔怔地看着这个多日不见的男子,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出现在浮珑山?
“好久不见,小树妖。”
他向我走来,腔调戏谑依然,可是,脸上却有掩不住的倦意。
“你是什么人?”不待我搭腔,已经被尾随而出的家伙拖到了身后。
“呵呵,你就是那条四处捣乱的孽龙吧。”他停下,笑看着这个并不友好的家伙,“放心,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我推开他,跑到九厥面前,急切地问:“子淼呢?他没有跟你在一起吗?”
九厥摇头,雨水湿透了他湖蓝色的发丝,青色的袍子上沾着大大小小的泥点,一贯衣冠楚楚的他,竟有些少见的狼狈。
“那他在哪里?”我小小的希望转眼化成了泡影,抓住他的衣袖追问。
他从来没有用那么慎重的眼神看过我,今天是例外。
“子淼……不是就在你面前吗。”
“九厥,你……”我气得难受,恨不得将他扔下浮珑山。
“我认真的。”他知道我生气的缘由,苦笑,伸出一只手掌,看着溅起在手心的小小雨花,“这场雨,是子淼的真元。”
我的三魂七魄,散了。
连那个家伙,也傻傻地愣在原地。
“子淼的事,被天界知晓。天帝震怒,要人间大旱五年,以示对水神和凡人的惩罚。子淼不忍无辜百姓遭此横祸,遂以自己的精元化作润世甘露,保人间百年不旱,也算对天界有个交待。”
我不知道九厥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平静的语调下究竟隐藏了多少永失挚友的切肤之痛,我只知道在我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已经不知道什么叫痛了。
“子淼临走前,托我来找你,代他转告几句话。”九厥终于道出了他来浮珑山的真正目的。
我告诉自己,不要倒下去,千万不要倒下去,就算死,也要先听完他要跟我说的话。
发誓要跟他“没有瓜葛”,原来自己的誓言这么不堪一击。我不能再欺骗自己,我是如此渴望听到他对我说的话,哪怕一个字也好。
“我最放不下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一个……是你。”九厥直接以他的身份,缓缓叙说着,“裟椤,你不是我最爱的人,但是,你的确是我最亲的人。也许把她的样子加在你身上的确是个错误。但是相信我,最起码,在那个初秋的日子,我牵着的人,是你,不是她……还好,终于有人可以接替我照顾你,有他在你身边,我彻底安心了……”
九厥的声音,渐渐淡去,九厥的脸,也突然幻化成他的样子……
雨还在下着,我再也支持不住,跪倒在泥泞的地上。
孽龙跑过来扶住我。
我转过脸,幽幽地问:“他说的人……是你?”
“无色花开,需要用外力把你送回山巅真身,这些方法,是他教我的。”孽龙如是说,“只要我应承照顾你一生,他破例当一回不称职的神仙,之前跟我的账,一笔勾销。”
我流出了眼泪。
一直以为,妖怪是没有眼泪的,有,也只是在心上。
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