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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跟邱元元一起吃的午餐?”他问道。
“是的。”
“在外面吃的吧,元元应该不会做菜吧。”
“在一家小饭店,我请她吃的,不过大部分都被我吃了,她不喜欢吃肉。”王木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他比刚才又放松了一些。
“元元可以算是你的女朋友吧?”
王木把一口大米饭放在嘴里。
“怎么才能算是女朋友?”这次他反问了一句,让简东平有些意外,他觉得这句话里藏了一根小小的刺,于是他问:
“你们不是在谈恋爱吗?”
“她曾经对我说过她爱我,我也说过这句话。”王木说。
为什么呢,简东平觉得他说这话的口气里含着否定的意思,所以他打算干脆顺水推舟试试看。
“说过这句话,也许并不意味着双方相爱,我是这么觉得的。你怎么看?”他用若无其事的口吻说。
“有些人喜欢爱别人,有些人喜欢被爱。我属于后者。”王木说。
简东平明白这话的意思。
“你爱邱元元吗?”他问。也许在人家在吃红烧肉的时候,不该问如此鲁莽的问题,但他对王木实在太好奇了,实在太想知道王木和邱元元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王木低头吃饭,好像是准备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但几秒钟后,他还是开了口:
“我爱的是,被爱的感觉。”王木的声音很冷漠,也很清晰。
“既然你不爱她为什么对她说你爱她,还由着她为你做那么多事?”简东平觉得这问题问得并不高明,但王木还是回答他了。
“我……容易被感动。而且,我总是想讨好别人,这是我的弱点。”王木异常平静地看着他,好像在对他说,瞧,我现在就在讨好你,为了吃这顿饭,我被迫回答我不一定要回答的问题,这是我的弱点。
王木居然不爱邱元元!这对简东平来说,真无异于吃米饭吃出根鱼刺来,非常意外且难以接受,他本来还以为他们是一对心心相印的有情人呢,想不到竟然是这样。但等他冷静下来后一想,又觉得这其实也不难理解。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因为在他的固有观念中,软弱无能且迫切渴望得到爱的王木被有性格,有激情的邱元元爱上,予以相同的热情是理所当然的,但其实他忽略了一点,即被动的那方也有选择的权利,处于弱势的那方也有自己的评判标准。我不出色,但我有权利不爱比我出色的你,何况邱元元外形并不出众,也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乖女孩。
“你是什么时候清楚自己的这种感觉的?”他问道。
“在我们第一次约会之后。其实,在她失踪之前,我已经提出分手了,我也跟她把话说清楚了。”王木咬了一口荷包蛋,慢悠悠地咽下去后才说,“她付出很多,要的也很多,而我无法给她同等的回报,所以我跟她说清楚了。”
现在简东平明白,为什么王木的事,王木本人没有参加,只有邱元元一个人在那里忙了。邱元元是想向王木证明自己的爱,也许还想给他个惊喜,但是王木对她的行为认同吗?不见得,也或许他并不完全知情。
王木的话让他想起了邱元元最后写给王木的那封信,昨天,他用100元向陈金弟买下的那封信,内容如下:
木:
你说的话我不能同意,但也不想跟你争论,我想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我不是因为“人血纽扣”好玩才导演这个游戏的,我是因为爱你才这么做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是谁杀了华云吗?你不是一直怀疑是他们五个中的一个吗?那么,为什么我们不把事情搞搞清楚呢?我真好奇啊,到底是谁呢?难道你不想知道吗?爱不爱她,跟寻找事情的真相并不冲突啊。你不爱她,也可以找到杀她的凶手。如果你把她当作一个邻居,一个陌生人,大概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顾虑了吧。想想这是多么有趣的事啊。
我向你道歉,我不该在你流泪的时候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觉得你的说法很好玩。为什么你总说你看见的世界是个公共厕所?你说,“它不是我的,又臭又脏,但我又离不开它?我的世界就是个公共厕所。”你说话的神情好严肃,我能不笑吗?对不起,我笑完之后,才知道你不是在开玩笑。我理解你的感受,如果我是你,我大概也会这么想的。可是,木,别太悲观了,悲观真的是没用的,还是给自己的人生找点乐趣吧。
你好好养病,我这两天不来看你了,我要出趟远门。我前几天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突然发现某个人出现在不该他出现的地方。他不是张,也不是程,是另外一个。等我回来后再告诉你。
不要为我担心,不要任何有心理负担。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爱你。
所以,我很开心。
元元
2001年4月18日
“这是我从那个流浪汉那里要回来的。”简东平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和王木的身份证递到他面前。
王木扫了一眼信和身份证,没说话,继续吃饭。
“抱歉,我看过那封信了。”简东平说。
“我知道。”
“你知道元元在信里说起的那个人是谁吗?”
“我不知道,她说她回来后会告诉我。”王木皱起眉头,呆滞地望着面前的那一小盘青椒土豆丝,低声说,“我没想到,她一去不回。如果我知道……”他停了停,颇为泄气地说,“当然,就算我知道,我也拦不住她。”
“你跟她发生过关系吗?”简东平脱口而出。
“没有。”王木瞄了他一眼,很冷漠地说,“我们没有那种事。”
“瞧不起元元?你没兴趣?”简东平有点为邱元元抱不平,他相信这个早熟的女孩肯定给过王木这方面的暗示。
“的确没兴趣。”王木用极其平常的口吻说。
对了,他不爱她,这也可以理解。但简东平听他这么说,还是觉得心里一凉,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望着王木脸上的表情,简东平决定问得再深一步,倒不是想知道答案,而是想知道王木的底线。
“你小时候,到底是哪两个人欺负你的?”他问道。
王木默默咀嚼着一块酱茄子,过了一会儿才说:
“为什么你想知道?”
简东平不说话,他知道这会儿保持沉默更有力量。
王木又默默吃了一口米饭。
“一个姓张,一个姓苗。”直到把整口米饭完全吞下去,王木才说。
“是同一时间,同一地点,采用同一方式吗?”简东平忍住怜悯心,进一步问道。
又是一阵沉默。
“不是。”王木说。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方式?”
“对。”
“不同的方式。是指什么?”简东平冷漠地问道。
王木抬头朝他望过来,眼睛里霎那间充满了愤怒、绝望和羞耻,简东平觉得自己用一把刀捅开了对方的旧伤口,那个伤口经年累月地腐烂化脓,始终没有好。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他立刻说,怜悯心最终战胜了他的好奇心,他决定放弃了。
王木低下头吃了一口饭。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王木忽然问道。
“是……”简东平刚想回答,就被王木打断了。
“是元元告诉你的。”王木的声音像瓷器一样冷而薄,“她曾经答应我不告诉任何人的。这些事我从没跟别人说过,那两个人也不会对别人说的。”
简东平没想到王木会绕到这上面来,他不希望自己的问题成为王木拒绝邱元元的另一个借口,于是连忙说:
“你别误会,不是元元说的。我之所以问你这些,是因为前不久我去拜访了他们五个人,跟他们聊过后,我发现有三个人说起你的时候,口气很怪,所以我就乱猜了一通,抱歉,我只是在套你的话。如果你不信,我可以给你听录音。”
王木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把饭碗放了下来,他终于吃好了。
“你不知道她出走,但你总该知道她制作人血纽扣的事吧。”简东平换了问题。
“纽扣的事,是因我而起的,我当然知道。”
“你们是怎么会想起做人血纽扣的?”简东平起身给王木倒来杯咖啡。
“这事说来话长。”王木道。
“没事,我有足够的耐心。”
“最开始跟我说起人血纽扣的是我的……父亲,他也是一个喜欢搞收藏的人……”王木说到“父亲”这两个字时,有些迟疑,好像在犹豫是该叫父亲呢,还是该直呼其名。
“他叫王升。”简东平道,“不久前,因病去世了。”
王木盯着杯子里咖啡,好像在看一面能印照出昨日景象的镜子。
“其实谋杀他很容易,只要把他的药藏起来就行了。”王木说。
简东平一惊。
“你怀疑他是被谋杀的?”他问。
“他知道得太多了。”王木说。
王木一点都不想见父亲。
自从那次无意中在家里撞见华云和父亲同床共枕后,他就对父亲丧失了最后一点的感情和尊重,现在他每次看到这个长着一对三角眼的秃顶老头,都恨不得将他的脑袋按在水泥地板上用铁榔头猛捶一顿,一直捶到他头骨破裂,脑浆迸流为止,但是,想象归想象,等真的把这老头的脑袋顶在沙发上的时候,他又失去了捶打它的勇气,他只听到自己在气喘吁吁地问父亲:
“说!华云在哪里?她到哪里去了?”他用一把菜刀顶这父亲的脖子,恶狠狠地问道。
父亲显然没想到在黑暗袭击自己的是他那柔弱的儿子,脸上立刻露出惊怒的表情,并张开满是烟臭的大嘴,吼道:“妈的!原来是你!老子……”
他没让父亲再说下去,他怕老头再说下去,他会失去对抗的勇气。父亲,这个称谓就足以让他双脚发软地跪下,但是他不想跪。
“你快说!华云在哪里?!”他听见自己嚎叫了一声,声音就像一只爆破的气球,他听到自己的心也跟着“邦”地一声炸开了,他的力量好像在那声巨响中得到了释放,于是他用整个身体压住了比他强壮得多的父亲,再次吼道:“华云在哪里?在哪儿?你说!”
父亲望着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我哪知道她在哪儿?”父亲瞄了一眼那把菜刀,冷冷地说。
“她不是什么都对你说吗?”他把菜刀顶住父亲的脖子,心脏怦怦直跳,虽然他很熟悉这把菜刀,但是等他握在手里,才充分意识到了它的功用,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断”。它可以断开一根黄瓜,也可以断了一个人的命。
“你给我快说!快说!快说!”他再度拉开喉咙叫道,感觉那把刀赋予了他无穷的力量,但就在这时,他耳边传来一阵异常刺耳的格格疯笑。是父亲。
他正在茫然之际,忽然感觉自己的双肩像被一对铁钳钳住了,疼痛难忍,接着,他完全失去控制地,整个人飞了出去,菜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然后他看到一个人影朝他走来,再接下去,他的脸上“啪”地一下,有人给了他个清脆的耳光,正当他被打得眼冒金星的时候,那个打他耳光的人又一把将他楸起来,把他拎到沙发上。
“好了!不就是个烂女人吗?”又传来一阵疯笑。
这下是父亲在上,他在下了,父亲的力量比他大得多。他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羞耻,他想骂人,但骂不出来,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妈的!够了!不就是个女人吗?哭什么!”父亲放开了他。
他不想听这些屁话,也不想争辩,华云的确不是个好女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当父亲就可以跟她上床。长期的共同生活告诉他,跟父亲谈论礼义廉耻根本就是对牛弹琴,他永远听不懂也会听。
他直起身子,擦干眼泪,跟父亲并排而坐。
“好了,高兴点!”父亲看看他的脸色,用胳膊撞了他一下,“你老爸马上要发财了,到时候大不了分你一点。有了钱,还怕没女人?”父亲的兴致好像很高。
“谢谢你。”他说,现在他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他感到精疲力竭,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妈的!你这只瘟鸡!就不能说点别的?”这是老爸对礼貌用语的一贯反应。
“对不起,这是妈教我的。她说,因为你有个坏爸爸,所以你待人接物就更要有礼貌,不然会被人看穿底细。”他冷冰冰地说,这是他跟华云分手后第一次跟父亲坐在一起。他遗憾自己没好好利用那把菜刀,白白浪费了时机,现在他已经没那勇气了。
“你妈懂个屁!她就会挑拨离间!”父亲听了他的话,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算了,虽然你跟我不亲,但名义上你还是我儿子,所以等我有了钱,我会分你一点的。”
听父亲的口气,他好像又准备干什么违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