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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用杯热茶,便有人找了过来。
来的人是皇上手下的大宫女喜雅,也就是在初次见面时便对我怀有敌意的那名形貌出众的宫女,可惜她直到现在也是夙愿难偿,只能用些眼神表达她的不平,表面上还须对我客客气气,不敢有半分得罪。
“皇上那里有事么?”既是她来,一定与养心殿那边有关。
“皇上宣华容至养心殿,请华容随奴婢前往吧。”
她的态度毫无问题,但今日居然偏偏轮到她领旨前来,真是让人相看两不悦。
到了养心殿后,喜雅将我引至东暖阁门前,停步垂首道:“万岁爷上朝未归,请华容在此稍候片刻。”
“皇上召我来却不在?”这倒有些新奇。
“这个奴婢可作不得主,华容请进吧,奴婢还另外有事,先行告退了,另外会有奴才伺候华容茶水。”说罢,她便转身沿南角门走了出去。
这丫头,算是变相给我脸面看么?我心下冷笑,抬脚刚要跨进门槛,身后有人唤道:“叶华容?”
我转头一看,原来是张善,他一见真个是我,立刻沿着廊道快步走了过来。
“奴才给华容请安,华容吉祥,新年吉祥。”
“你的词儿倒真应景,可惜本君手上没带着红包。”我笑着命他起来,问道,“皇上不是还在朝上么?你怎么在这儿。”
“回华容,今早儿殿上轮的不是奴才当值。”他抬眼看了看我,“不知……华容到养心殿来是所为何事……”
“本君自然是被你们殿的奴才唤来的,说是皇上传,可又让本君在这儿候着。”
“皇上的旨意?皇上早晨上朝前是有吩咐过,说要华容一起用午膳,可也不至于这么早……不知是哪个奴才办的事?”
午膳?现在巳时方过,离午时用膳还有快一个时辰,除非皇上存心吩咐,否则哪有这样行事的道理。
“就是大宫女喜雅。”莫非,是她私自做的决定?会不会……有什么目的?
“刚才离开的那名宫女就是喜雅么?那大概是皇上另有什么示下吧,华容就请多耐心等待一会儿,奴才去给华容准备些茶点。”
“不必了张善,”我立刻唤住了他,“喜雅说马上有奴才过来做这些,你不如留下陪本君说些闲话打发时间,免得让本君在这里等得生闷。”
“华容既如此吩咐,奴才哪敢不从。”
于是我和他进了房内,果真马上有小太监端了茶具过来,张善又吩咐着他准备了些我爱用的糕点,我和他已算极熟的,说起话来也就无需多么生分,因此少了许多与下人聊天时常有的拘束,倒也确实消磨时间。
间中有另一名姓何的大太监进来,说是来取昨日皇上批好的折子送到各部去,我自然没有拦阻,谁知眼看着他绕到御书案后,正捧起叠放的奏折,突然大叫了一声:“啊呀!”
“怎么了?”我同张善立刻起身走了过去,一看向他紧盯着的案上,平铺着的一幅山水图在画纸正中裂作两半,彻底不复完好。
“奴才不曾碰到画卷分毫!”那何公公首先尖声辨解。
“知道你没有,本君和张公公都看得仔细了。”只是,到底是谁弄的?这画总不可能自己平空裂开了缝。
我正在思考前因后果,门外脚步声已渐至,当先进来的正是喜雅。
这事定与她脱不了干系!我立刻反应到。
在还没有弄清事情原委和她的意图前,不如先留住后路,再看她唱的是哪出戏。
“张公公!你既来了,立刻去看看皇上下朝了没,若是还没就在那里候着,等皇上下了朝立刻请他过来。”我高声吩咐道。
“啊?……是,奴才这就去。”在我的眼神示意下,张善心领神会,立刻离开了东暖阁。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奴婢方才听到有人大叫。”喜雅四下张望了一会儿,然后将目光投在我的身上。
我向她比比桌案,“请过来一看便知。”
她一看到那幅画,也发出了如刚才何公公一般的大叫,“天呐!这是怎么回事!”她捧起一端画轴,仔细看着裂痕处,一边喃喃道:“这可是孔妃娘娘前日才特地送给万岁爷的古画,万岁爷很是喜欢,昨晚看了很久也没有收起来,谁想到今天居然就……这可怎么向万岁爷交待……”
喜雅转向何公公厉问:“是你撕破的?”
“不是!当然不是咱家!”
我立刻拦住何公公的话头说:“从本君进到书房后就一直没有人碰过书案上的物品,恐怕是在那之前这画便已经被人弄坏了。”
我的话显然顺了她的心意,她马上转移了目标,“华容这话确信不会有差么?”
“本君既然说了,自然便敢担当。”
“那么奴婢斗胆一问,叶华容的举动在此期间可有人证明?”
我脸现愠怒,“大胆奴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是本君弄破画纸又不肯承认么?”
喜雅跪了下来,“奴婢不敢,只是华容不认为此事还是查清楚得好么?”
“……有当时在伺候的小太监为证,他人应该就在外面,你可以唤进来询问。”
“华容既如此说,奴婢哪能不信,不过……不知那小太监是否一直留在房间里?”
“喜雅,你这根本是在针对本君吧?那太监明明是奉了你的命令而来,他既要准备茶点当然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可是在本君之前必定还有别的奴才进过东暖阁,为什么你只盘问本君不去调查他人?别忘了你只是名小宫女,还没有质疑本君的资格,更没有盘查此事的资格。”
“奴婢惶恐!奴婢的问题或许会令华容不快,但奴婢身为养心殿大宫女,有责任在万岁爷回来后将此事的情况完整禀告,况且……”她突然站起身来,走上前执起卷轴,“这画的裂口如此齐整,又破得彻底,如果只是奴才不小心扯破应该不致这样,或许是有人故意施为也说不定……”
我冷笑一声,她想在皇上回来之前,先认定了我的罪名么?“故意?如果真是本君做的,本君还要无凭无据地留在这里惹人怀疑,岂不十分可笑?再者,本君同这画无冤无仇,做什么要撕它?”
喜雅的态度越发恭敬嚣张,“这个奴婢就不晓得了,不过后宫自古争斗不息,奴婢虽没有参与过,但也知道其复杂……”
她没有参与?这倒真是新奇了,我刚要回话,外面不远处已传来了高呼声。
“皇上到……”
四十一
一听到皇上已经回来,我和喜雅都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争执,先分别向皇上行过礼。
“朕听说发生了些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看了一周书房,没有发现什么异状,才问向我们。
喜雅立即抢先道:“回万岁爷,是孔妃娘娘上呈的那幅米芾的《春山瑞松图》。方才奴婢听到声响一进来,便发现放在桌上的画已被撕破成了两段,经查之下,留在房中的人中除叶华容外均已没有嫌疑,华容在这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单独待在房内,至于宫里其他人还不及询问,请皇上定夺。”
我的“很长一段时间”?那也是要拜她所赐才能得到的吧,现在我已完全肯定,这从头到尾根本是喜雅一手布置,故意要我跳进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圈套里。
“让首领太监把今日自朕走后直到发现事情为止所有进出过东暖阁的人全都找出来,放在一起查问,让他们互相对质,不招出来就一律用刑。”待下完令,皇上方迟疑地看向我,“怎么你也扯了进来?”
“皇上这里的大宫女坚持认定微臣与此事有关。”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并非对我有所怀疑,只是这件事很可能最后查得毫无结果,那么我也就一直无法撇清,宫里本就是人多嘴杂的地方,到时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我的声名也一定会被影响。
喜雅听到我的话立刻辩解:“华容这样说,奴婢怎么担当得起,只是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华容确实曾独自一人留在这里,奴婢也只是按规办事,绝无针对华容之心。”
我看着她那垂身谦卑的姿态,简直能够想象出此时她心中得意大笑的样子,只可惜,世上的事本就不是都能够随心所欲的,少不得要为她的张狂泼上一盆冷水。
我悠然地缓缓说道:“是谁同你说本君有‘独自一人’过的?本君可有这样说过?”
话一出,喜雅震惊地抬头看向我,脸上已变了表情。
“总管张公公之前一直有在这儿陪着本君,他可证明本君未曾离开桌边半步。”
“张善,可有此事?”
“回皇上,华容所言句句属实,奴才是看着喜雅带华容到达后离开的,然后奴才便陪华容一直在此闲谈,其间不曾出去过。”
张善跟了皇上近二十年,皇上对他的信任程度自非喜雅可比,况且他身为宫内最高的总管太监,轻易无人敢置疑他的话,这样一来我也就不辨自清。
皇上点了点头,立刻冲身后太监吩咐:“告诉外边盘问得仔细些,务必让那些嘴硬的奴才们招出来。”
看了一眼因这突然变故已无话可说的喜雅,我走到皇上面前道:“微臣大胆一问,不知可否。”
他仔细看着我,似是在揣摩我的想法。“你说。”
我转向了那个试图躲在一边的身影,“喜雅,本君方才一直忘了问起,你今早有没有进过东暖阁呢?”
她如果要陷害我,就必须在我之前将画撕毁,这样的事,我估量她应该不敢交与别人来做,那么她誓必要亲自来此。
喜雅的肩微微抖了一抖,却很快镇定了下来,毫不畏怯地答道:“奴婢在万岁爷上朝前有来取送过一趟笔墨,那也是奉了万岁爷的旨意,当时画图尚完好无损。”
这……不该是她此时应有的态度,难道她不怕事情深查下去?
虽然有些暗讶她竟如此从容,但我仍继续说:“是否完好,不是你自己说了便算的,皇上,是不是该将喜雅也送出去……”
我的话未说完,一名小太监突然走了进来,向皇上禀道:“启禀皇上,毁坏古画之事已有人招了,是今早当值打扫东暖阁的宫女兰琪失手所为,首领请皇上示下该如何处置。”
“罢了,画既已毁了,她一名小小宫女也赔不出来,不过犯了错却想隐瞒这点着实可恶,打她三十板子,然后逐出宫去便是了。”
小太监立刻应是退了下去。
“事情本就不大,虽然名画被毁实在可惜,但事已至此,朕就不再多做追究了,各人安守本分去做自己的事,都散了吧。”皇上扫视了一圈众人,为今日之事下了定语。
因为这一连串意外的影响,午间的用膳未能有所尽兴,虽然很想问问皇上他有何看法,但几番思量下我还是决定自己先将事情再弄清楚一些。
席间我一直在反复考虑,喜雅虽然一贯对我不满,但却还算深知自己位置,不曾有过任何实质动作,为何此时突然对我出手?
皇上素来小心谨慎,即便喜雅是大宫女,应该也无从知晓我会被立后的秘事,那么近段时间便没有足以刺激喜雅将矛头指向我的理由。况且无论如何她只是一名宫女,冒着可能被逐出宫的危险对我设陷,这实在不像是她会有的行为。
但,如果往另一个方向想的话……这一切或许便可想通了,那便是有人在喜雅的背后指使她。
陪皇上用过膳,我便告退准备回永寿宫,走出西暖阁廊道时,恰在外面看见了候在门边的喜雅。
走过她身旁时,我低声问了一句:“她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肯如此?保你以后成为妃子么?”
看着喜雅瞬间苍白的面色,我知道自己的猜测方向是正确的。
不再理会喜雅的反应,我一直走到殿外,才向送我出来的小太监问道:“刚才犯错受罚的那名宫女兰琪,现在情况怎样了?本君想去看看。”
“回华容,兰琪挨了三十板子,已被抬回房里,此时恐怕无法拜见华容。”
“那审她的首领公公呢?”
“华容想见李公公的话,奴才这就去替您唤来,请华容在此稍候。”
我点了点头,他立刻小跑进了养心门外的连房,不到片刻,便引了一名矮胖公公回来。
“奴才给叶华容请安,华容吉祥。”
“免了,本君是有事想要问你。之前你审出来的犯错的兰琪,她当时到底是怎么将画扯破的,把情况详细讲给我听。”
“是。据兰琪说,她在进行打扫时,本想整理一下书案,因此将案上的画卷拿了起来,却没有注意到卷轴里面放着镇纸,结果被镇纸这么一坠,画纸就裂成了两段,她在失手犯错后因太过害怕,没敢告诉任何人,只将画又放回了原处,整个情形就是这样。”
“多谢公公告知,你可以回去了。”
“那奴才告退了。”
被镇纸坠破的?果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喜雅喜雅,你这一手倒真算高明了,恐怕一块镇纸还并不保险,在画上也早被她动过手脚了吧。这么一来,一切就清楚了,可怜那无辜的宫女,替她担当了罪过不说,还会以为真个是自己犯了错,难怪那时她会有恃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