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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车停在长、高各达十米以上的花岗岩大门前时,闻啸天一路上强抑下的呕吐冲动终于得以舒缓,他长舒口气,摸车门要出去,旁边的翻译阻止了他,告诉他离主屋还有一段距离,这时,很神奇地,雕刻有鹰头的巨型石头门缓缓拉开,车子得以徐徐进入,展现在闻啸天面前的正是西西里岛第一家族的壮丽府邸,一眼望不到边的广阔草坪和树木,每隔三分钟车距就有一个在都市的广场中心才能看到的大型喷泉柱,各个喷泉中心的各个希腊女神像正以不同姿态随水波优美旋转,有零星别墅远远隐藏在树木间露出别致的尖顶,层叠树翳完全遮盖住直射道路的光线,花朵芬香清新,宁静宛如天堂。
“非常美吧?”一个翻译问闻啸天,“就像一个桃花源。”
闻啸天抠着门把,太阳|穴嗡嗡地振动,胃部咕咚咕咚翻江倒海,他奇怪怎么每个黑手党家族都这么变态到要把房子以外的院子圈这么大!在车行第十五分钟他终于忍无可忍,急叫司机停车,眨眼就冲出去,看中了离他最近的一棵大树,手臂撑住了,开始弯腰“哇啦哇啦”呕吐,这时候,什么花香什么树木什么桃花源都没有吐来得重要、来得舒服。
——“中国猪。”——
闻啸天绝不是一个小气和不讲理的小男人,但在一个动辄把“仁义理智孝”挂在嘴边对他耳提面命的兰师父的十年调教下,他难免是很在意民族自尊心这项了不得的事物的,他抹了下嘴巴,胃已经吐空了,这让他心情舒缓太多,他很有精神地挺起腰好好打量眼前这个出言不逊的家伙——这个异国少年,十五六岁,瘦瘦条条,一副发育不良的干瘪德性,就胳膊上还有点精瘦肉,头发很棕,眼睛很黑,黑得好象拿漆墨点进去,鼻子特别挺,难怪了,原来是个象征侵略成瘾的鹰勾鼻,虽然五官拆开来看都不怎么样但组合起来怎么看怎么惊人傲慢!闻啸天顿时想起他那个宝贝师弟来了!小小年纪就生出这么一副冷漠不驯的深刻五官,以后怎么得了?你要是女的就算了,说不定还能勾起闻啸天的怜香惜玉,个子嘛,比闻啸天矮多了,到肩膀还差点,惹不起闻啸天你就不要惹!
闻啸天对他招招手,少年看这中国人到现在还搞不清状况实在乐不可支地大笑开,嘴巴也是很刻毒地裂成薄薄两片,就直直看着一副呆样的闻啸天再从嘴里吐出那句意大利语“中国猪”,完全把他闻啸天当成白痴死猪头!骂完就掉头手插进裤兜,悠哉悠哉想晃走。
闻啸天把手收回来,捡起颗小石子,真的是很小很小地一颗,真的也就是很平静地朝前随随便便那么一扔,手腕动作弧度绝不超过10度,当我们放慢动作看,闻啸天的这颗石子力道深蕴均匀,运行精准疾速,无疑是行家手里的小型暗器,它稳健地击中了对方后背三分之一处的“风门”大|穴——刹那间,离开闻啸天有七、八步远的少年扑腾倒地,随即开始捂着嘴,剧烈干呕。
两个翻译和一名司机全从车里奔出来,惊喊着“菲尼克斯少爷!”全围上那个无法无天的少年,闻啸天鞠了点路边水箱里自动循环的蒸馏水,扑扑脸,漱漱口,再看那三个人一时半会回不来,他踱回凉快的车厢,拿出包里的世界著名刊物《教父》研读起来。
他读得正起劲,车窗被“咚咚”叩两记,闻啸天抬起头,扶了扶黑眼镜,他看到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还敢在对他裂开嘴大笑,两颗犬齿十分尖锐突出,闻啸天提醒自己别大意被他咬两口;这个正午,在地中海的耀眼阳光下,花香扑鼻,宁静安详,闻啸天所面对的这个面色苍白难看、脚步不稳晃悠、刚刚中了阴招的意大利少年撑着车窗,一副要吐忍吐的死德性,正对闻啸天的眼神凶悍狂野,好象发怒的小豹子,对他笔直地竖起中指——骂的意思是:“操你!”不管你是哪国人口,这个词语全球通用。
闻啸天笑了,这一笑倒让那个小孩有点受惊,此笑所包含的狠辣凌虐绝不输给哪家黑帮老大,这个小孩无疑挑起了闻啸天如死火山一样休眠的虐待欲望,让他极想极想踹两脚过过瘾!——闻啸天叹口长气,知道自己是忍了那恃“心脏有病”而骄、总不能想踹就踹、总无时无刻不停不停跟自己捣蛋破坏的师弟太久!
车窗降下,闻啸天伸出一只手,骨感瘦削,指甲修剪完整,十根指尖圆润,隐隐有力,他看着那少年,那少年也看着他,四目相交,一方怎么都看不透,一方看上去实在有些强撑,很有些短兵交接的味道。
“西西里小狗。”闻啸天用流利的意大利语数落还是颗青涩果实的小少年,看到他不由有点怀念起久不见面的顽劣小师弟,他抓起那少年胳膊,微微使力灌进真气,少年顿时由萎顿转而一振,本来吐得发白的脸色好转开来,总算缓过劲来,却眯起眼睛,冷冷端睨闻啸天。
其他人等看他们的菲尼克斯少爷振作起来,便拉开车门请他一起回去,少年一进去就推推闻啸天往里面去,这么宽敞的位子他却偏要与闻啸天紧挨着坐,闻啸天研究“教父”正带劲哪管得了他,他的洁癖还好处于轻量级,犯不着谁挨他找谁麻烦。
——“亚瑟·雷切尔·瑾·菲尼克斯·恩德度克,你给我记住了,中国人。”少年还未完全变声,嗓音尖锐,对闻啸天念了一大串。
“这么长,记不住。”闻啸天扫少年一眼,看他眼神凶悍果然计较,八成被惯养到杀人放火都当儿戏。
“……那瑾,瑾!就一个字你总记得住吧?”
闻啸天扶了扶眼镜,发出了“嗯”的懒散音节,少年冷冷哼了声,别过脸,再不讲话,骄傲狡黠的小豹虽然年幼,但在看不上自己的年长猎人面前也要保留自己的骄傲。
瑾吗?瑾,小孩一个——这是到了二十四都没有女人肯嫁,经常被老护士成天到晚纠缠,一时糊涂被派往西西里黑手党做大卧底的闻啸天闻大夫对若干年后一统意大利黑帮,被无数美丽女Xing爱慕,将狠辣独断的“鹰派”推至历史顶峰并取代现在掌控势力的“鸽派”的伟大教父阁下King的初印象。
4
面前的老人就是维克多·安杰洛·菲尼克斯·恩德度克,闻啸天第一个反应就是那个瑾跟他老爸生得真是十分相象,特别黑的眼,面目深刻犀利,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清楚的神态,因而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能在心脏如此衰弱随时可能停跳的情况下也能表现得如此安详、沉静、坚定而毫不动摇,闻啸天有些头大,在这个跟马龙白兰度有的一拼的老教父炯炯有神的目光审视下,他总算清楚了今次的任务绝不是像郑长青形容的那样简单易行,他绝对有的烦了。
老教父让所有人退下,布置得庄重典雅的室内,只留下大夫和病人。
“闻医生,我的病情你都知道了,虽然我也杀过不少人,但轮到自己要死时还是怕得要命。”老教父在观察闻啸天,闻啸天坦然自若,维克多·安杰洛,人称”维多”,绰号“猛兽”,以狡黠善变著称,他对待奸细或叛徒一律格杀无论。
“你的事情我也了解了一些,按照你的为人做事我本不期望你能为我这种满手血腥的老头子动手术,但既然你答应了,五百万美金是我拿来买命的费用,请您救我!”
不管你是教父还是教皇,不想死?医生就是你的上帝。可以说,闻啸天从诞生之日起,就注定他要成为这样的上帝。在这样的有利条件下,闻啸天慢悠悠地点了点头,表情深沉而冷静,还带点漫不经心,完美地表现出一位医术高超、医德高尚的世界名医的风范,他是完全可以让任何病人绝对信任的。
门轻轻地敲了两下,随即进来的是青年英俊高大,同样有一头棕发,只是眼睛是浅浅的蓝色。
“父亲,这就是闻医生吗?”青年快步走过来,一脸感激信赖的模样,如同闻啸天天天要面对的那些病患家属,他抓住闻啸天的手,非常恳切和紧张:“请帮助我们,我们不能失去父亲!”
“我的大儿子,萨尔瓦·杰斯·菲尼克斯·恩德度克。”老人看着成长起来的儿子,舔犊深情溢于言表。“我还有一个小儿子,你们刚刚已见过面了。”
“是的。”闻啸天随口回应,他迅速地捕捉到这位“教父”首席继承人在听到自己的小兄弟抢先自己一步时,眼里闪过的不悦和愤懑,那绝不像他热情的话语和恳切的眼神里表现出的那样情深意重,“我弟弟就是太小,好动好玩,没给大夫惹什么麻烦吧?”闻啸天打个哈哈应付,绝不想淌进这趟随时会送命的浑水。
“只要父亲的手术能成功,就算付出我的生命我也愿意!”教父的未来接班人仍然紧抓住闻啸天的手,信誓旦旦!
闻啸天把手拽回来,重重哼了一声。就算表现得再怎样恶心巴拉,在闻啸天眼里,这两人都不是好货,把别人随便杀死的人,有什么资格轻易要求自己活下去?就算是什么狗屁教父,也就是踩着别人血肉往上爬的野兽,让他救这种人,笑死人!——闻大夫的某种特质洁癖已经深入到精神领域,惯于不分时机、固执己见。
好在他冷哼的两位对象似乎轻信了他森严淡漠的外表,把他实实在在当成了一个只懂医不懂事的拜金人而已。
“闻大夫,只要拿到那份名单,您的任务就结束了。在这期间不要再跟我们联系,以免暴露,给您带来危险。”
“我倒无所谓,能逃就逃,现在关于你们这边的情报我也知道不少,当个双重间谍绰绰有余。”
“是吗?——没想到闻大夫是这样的人。”
沉默过后,两个男人面色俱严肃,捧着电话都慢慢一笑。
“好象自然选择,世界的每个地方哪怕黑道都有自己的生态平衡,我们这些警察与其说是在惩治永不可能抓完的罪犯,还不如说在维系这链条的秩序,假如让链条甭断,一切秩序都将不复存在,如果我们不能抓住藏在黑手党背后的亚洲政府高官,如果眼睁睁让他们在亚洲得手的话——闻大夫,恭喜你救死扶伤的生意会越来越红火!”
郑长青抬起头,中国领土的晌午,天空上太阳温煦,今天果真如天气预报上说,一派晴空万里。
“希望第一个来照顾我生意的就是你。”
闻啸天把电话掐了,抬头对着西西里夜晚的无限星空哼哼唧唧:“看那背后鬼影重重!——待我把你生擒又活剥。”
5
教堂里非常安静,彩色马赛克镶成慈悲圣母,走过底下,如同洗礼。
只他一个坐在里面祈祷,多少有些奇怪。闻啸天走过一排排座位,坐下来,跟那正在祷告的少年隔上七八个座位,望着伟大的耶酥正在受苦。
少年默默坐在原地,凝望神子的谨慎眼神与闻啸天的晃儿郎当截然不同,闻啸天晃当够了,上下左右都撇撇扫过了,想起来摸摸口袋还居然掏出了打火机和烟!
“闻——”由于发不出那种音,忍无可忍的少年停顿了一下还是决定选择母语好直接表达:“喂,你滚出去!别在这儿打扰我。”
“你以为——”闻啸天边攥着根烟边翘根指头比划比划上面神明:“他就你一个人的?他也爱我。”还很恶劣,又接着比划比划自己胸口。
少年调过头,黑漆漆的眼珠子死劲瞪亵渎神灵的东方男人!“一看你那张死人脸就知道根本不会有人爱你!”
闻啸天不回应,只把烟在挺直的鼻梁底下那么一晃,鼻翼煽动,嗅嗅嗅嗅——看上去有那么一丁点可爱,虽然还是张僵硬漠然的木头脸。
“我说,你刚才是不是要哭了?”
“谁说的?!混蛋才哭了!”
“我刚才看见了,眼泪已经到眼睫毛了。”闻啸天把烟叼在嘴里,突然也调过头,“就这里,还赖!——”还示范着按按自己懒洋洋的眼皮,在少年眼中简直就化身为一大头又老又呆又戴眼镜的贼狐狸!
“哼!”不理他,少年腾地站起来,“别以为我怕你,我掏出枪就能把你毙了!要不是要不是——”
闻啸天已经拿手托着腮帮,慢慢打哈欠,毫无任何美感的举动又再次印证了他又老又呆又丑的本性!少年还想再接再厉嘲弄这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两句,在他就要开口的时候,闻啸天突然笑了,在侧面的角度上眼睛眯眯的鼻子挺挺的头发软软的有嘴巴的部位裂开的弧度小小的,少年有些惊愕——慈悲的圣母像就在少年头顶,但突然间,闻啸天的笑是那样温柔到几乎比圣母像要美丽,好美,那真的是种会让一个平凡丑陋的人倏地就变得俊美非凡好比天神下凡的的魔力!
“要不是看我还能给你作恶多端的老头开膛破肚的份上,你早就干掉我了?你是在为你父亲祈祷吗——瑾?”
从他嘴里喊出那个名字,突然,突然,很突然,心跳。
闻啸天还不知道自己干的好事,傻乎乎从口袋里摸啊摸,摸出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放那儿连洗衣服八成都忘记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