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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脸回金帐来?”
“好,就让猎鹰们尽情地展翅高飞!”比莫干按了按阿苏勒和不花剌的肩膀,“我不耽搁你们
的时间,出战前,还有好些事要做。”
他转身离去,后面跟着的奴隶把一捆捆的破甲箭扛到城下。他们都在肩头垫着厚厚的毡子,
以防不慎被那些危险的锋镞划伤。
“大那颜,我去清点箭数。”不花剌一躬身,跟着比莫干下城。
走了几步他回过头来,“进攻的时间是?”
“后天凌晨,天没亮之前,你们听见夔鼓敲响,就带兵到城下集合。”
“我会等着夔鼓声。”
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阿苏勒一个人站在城头上,他眺望远方,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地
打了一个寒战。
一个武士悄无声息地走近阿苏勒身后,“大那颜在想什么?”
“哈勒扎?”阿苏勒回头看了一眼,“你来了……我只是在心里有点静不下来,‘碎箭’之术,
是最精妙的,也是最危险的。我从没有真正用过,却要上万人跟着我拿命去赌。以前将军开书
塾,我和姬野时不时逃课,将军就骂我们说,总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你们有一天要指挥成千上
万人了,敌人冲到面前不知道该如何了,就会后悔何不早把兵书读透些。当时以为是老生常谈,
现在已经开始后悔了。”
“大那颜也是上过殇阳关战场的英雄啊,东陆十万人的战场都见过,这里也一定行的!”哈
勒扎说。
“可那时候姬野、息辕还有将军他们都跟我在一起啊,”阿苏勒轻声说,“这时候真想他们在
我旁边,哪怕一个也好。”
“嘿!说什么呢说什么呢?领军的大人物,可别说什么丧气话啊。”一个粗豪跳脱的声音响
起在不远处。
巴夯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走了过来,看了哈勒扎一眼,一把搂住阿苏勒的肩膀,大力拍着
他的胸口,把阿苏勒拍得喘不上气来。
“第一次自己领兵,总有些怕,放不开手脚。我当年也跟你一样,带了两千骑兵,思前想后,
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搁,挨了哥哥好一顿训。”巴夯笑,“不过也别担心,我虽然不如哥哥有谋
略,可我也姓莫速尔,我家里还有巴鲁和巴扎两个小崽子,都陪着你上阵。东陆人说,一扇篱
笆三根桩子,我们就算你的三根桩子!”
“我也不是怕……我只是有些想念他们。”阿苏勒轻声说着,眺望南方,看着天空里的鹰如
黑色的闪电一样撕开流云斜刺天空。
夜深人静,北都城外的高地上,蒙勒火儿坐在巨狼之上,放眼眺望。山碧空看着蒙勒火儿
的眼睛,那双泛着血红的眼睛里映出远处天幕下的城池,异常的平静。
“狼主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斗胆请问,狼主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一些奇怪的事。”蒙勒火儿低声说。
“敢问什么事是狼主所说的奇怪的事?”
“我的一生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踏进那座城。那是草原上最美的女人,只能属于配得上她
的男人。其中有两次我感觉到我接近了,伸手就可以触到她,”蒙勒火儿向着天地尽头灯火隐约
的大城伸出了手,像是要越过漫长的距离去抚摸它,“抚摸她的身体,感觉她的温度,听她低着
头哭泣……那样我心里的干渴才能稍微平息。”
他巨大的手在空中慢慢翻转,紧握成拳,“真近啊……”
“东陆人说,天下唯有德者居之,草原上的人说,宝刀要在最勇敢的人手里。北都城注定是
狼主的,所以我不远万里去北荒,只为成为狼主的仆从。”
“是我的,又如何呢?”蒙勒火儿问。
山碧空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三十年前我败于郭勒尔,那以后我就带着狼群走在荒原上,走了三十年。有一天我死了,
我的狼会吃了我的尸体,我的肉会让它能在荒原里走得更远。我和我的武士都不能停下,我们
不能留在那个城里,就算那个城属于我。有时候我会因此仇恨郭勒尔还有那个叫阿堪提的男人,
他们经过再多的战斗,总能回到自己的帐篷里,睡在自己女人身边,得到片刻的休息。”
“可我不能改变,这就是我的人生!”
“狼主这样的英雄,也会后悔自己的人生么?”山碧空沉默了很久,“我们跋涉了半年,从北
荒回到这里,距离北都城只差最后一步的时候,狼主却露出了放弃的意思?”
“不,我依然想要占有她……不为什么,就算我无法拥有她,可我可以感觉到我心里的饥渴,
就像几十年前一样,火一样烫,一点也没有平息。我要占有她!否则我将遗憾地死去!”
“狼背上的勇士蒙勒火儿?斡尔寒,传说中他的钺上染过上千人的血,可他也会在深夜里站
在即将属于自己的城池前思索。这很多人都不会相信吧?”
“一个人在最北的地方待了很多年,总会有很多时间想事情。”蒙勒火儿扭头看了山碧空一
眼,“山碧空,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么?你到底是贩卖死亡的商人,还是救世的神使?”
“有时候这两种人并没什么区别。”山碧空淡淡地说。
“有意思,你说话总是很有意思。”蒙勒火儿淡淡地说,再次看向远处的北都城,“已经过去
三天了,青阳部会打开城门吗么?”
山碧空也远眺,缓缓摇头,“不,帕苏尔家族的子孙还没有那么懦弱,郭勒尔?帕苏尔的勇
气仍会鼓舞他们,他们会冒着被屠城的危险发动进攻。他们必然进攻,因为城里有几十万人,
很快粮食就会被耗尽。”
“他们还会采取木黎那样的战术吗么?”
“不,他们已经看到木黎的失败了,不会重复上次的路。”
“那他们会怎么进攻?”
“不知道,”山碧空微微摇头,“但是世界上有诸多取巧的战术,却有一种不可战胜的东西,
那就是绝对的力量。”
他缓缓起身,手用力挥向前方,“我们将摧毁他们,从躯体直到灵魂!”
蒙勒火儿缓缓地抬头,看着忽然间如将军临阵般的山碧空,这一刻山碧空的威严仿佛覆盖
整片草原。
“青阳还有虎豹骑,还有鬼弓,还有铁浮屠,是什么让你如此有信心?”蒙勒火儿没有被那
股威严干扰,他冷漠地问。
“我们有援军!为了兑现对狼主的许诺,教宗从东陆为狼主送来了援军,他们刚刚抵达。”
山碧空挥手指向后方。
蒙勒火儿慢慢地扭头,他的耳廓微微震动,他听见背后传来风吹动衣角的声音、风在金属
锋刃上流过的声音、战马铁蹄践踏积雪的声音。除此之外,一切安静,这是一支精锐至极的队
伍正在逼近,他们不说话,甚至不大声呼吸,连他们的马都不发出声音。
漆黑的天幕下,一支骑队缓缓登上了高地,他们有数百人,每个人都是漆黑的漆黑的大氅,
大氅的风帽遮挡了他们的脸,大氅下则露出纯银包裹大的弓梢和藤蔓花纹的华贵箭囊。他们列
队完毕后,一齐在马上弯腰,向蒙勒火儿致敬。
“揭下你们的风帽,让狼主看看你们的脸。”山碧空说。
那些人抖开了漆黑的大氅,露出淡金色或是银白色的头发,手工精美的漆甲,以及肩甲上
的青翼家徽,当然,最亮眼的还是他们的弓,那些精美的长弓远超过草原人所用角弓,能把箭
射的更远更有力,让箭路更直。
“羽人?”蒙勒火儿沉默了片刻,露出一丝冷冷的笑意,“有意思。”
上百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有成建制的羽人军队踏上了瀚州草原。蛮族和羽族这对数百年来
的宿敌,如今只隔着十几步,却没有急于张弓搭箭去对射。
四
十二月二十三,夜半。
不花剌坐在自己的帐篷里,轻轻地抚摸着新弓的弓弦,等待着那声音。他已经做好了一切
准备,穿好甲胄,给木黎留下来的那匹透骨龙喂足了草料,把木黎留下来的狼锋刀插进自己的
刀鞘,用破甲箭装满父亲传给他的箭囊,给一张新选的好弓紧好弦,上好油。他随时可以冲上
战场,只等夔鼓敲响。
今夜北都城里能上阵的男人都不会入睡,都在等待。这可能使他们最后一个获胜的机会,
必须尽早决战了,备战消耗了大量的粮食和马草,剩下的储备已经越来越有限。
距离黎明大约还有一个对时,不花剌猜测决战的时间会是凌晨。这次出战的准确时间没有
向任何人公布,应为担心消息外泄。贵族们和将军们心照不宣,木黎的惨败源于被白狼团埋伏,
有人泄露了木黎的战术,而且在北都城里的地位不低。木黎已经小心地保密,直到出战前一刻
才下达各种命令,能够准确知道最终决战地点的,不会是一般人。
入夜前,大君忽然派人赏了鬼弓一千人五百只羊和两百坛古尔沁烈酒,如今羊肉和烈酒的
香气正飘在这间帐篷里。不花剌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们这些人能活着回来的可能不多。
这两天他在脑海里不断勾勒那战术的最后一瞬,左峰的虎豹骑大队忽然崩散,在白狼团最
骄傲最狂妄的时候。一千个黑衣的射手从崩散的左锋里突出,直插白狼团的心脏,蒙勒火儿所
在的位置,破甲箭如同低飞的蝗群。对方会用弓箭和回旋的铁斧反击,他多年来的兄弟会一个
接一个从马背掉下,他们就像一支铁箭,射到了坚硬的甲胄上,不断钻入,不断磨损,只需在
箭镞磨损之前钻透那甲胄,就是胜利。
不花剌希望射出最后一箭的是自己,即便随后他就会死在敌人的箭下。他不畏惧,而他想
用这一战为那个死去的老奴隶,还有他的三千个孛斡勒证明些什么。
他记得那一刻他扑向那个老人,想要大吼些什么,可已经来不及了。那腔喷涌的颈血衬着
苍白的天空,华美而悲伤。
不花剌深深的呼吸,不想在决战前总想着那些令人难过的场面。
帐篷帘子被人掀开了,一个人影闪入,“不花剌将军,请带着你的鬼弓出北城门整队。”
那是阿苏勒大那颜的一个伴当巴鲁,如今已经是北都城里出名的武士了。
“不是会击鼓么?”不花剌起身。
巴鲁把一只金箭递给不花剌,“出城的命令由我一一送给各位将军,前后时间不同,所有人
都整队完成,才会击鼓出发。”
“担心消息外泄?”
巴鲁点了点头。“不要点太多火把,能看清就可以。”
不花剌为首,一千名鬼弓组成的骑队在北都城的马道上行进。整个北都城都在沉睡,但是
男人们都已经策马离开了寨子,他们竭力保持安静,马蹄上都裹了棉花和皮子,人马都衔枚,
不打很多火把,见面也不招呼。越来越多的旗帜汇集过来,不同的家徽,不同的颜色,武士们
以眼神致意,向着北门方向前进。
不花剌觉得振奋,摸了摸箭囊里那些危险如毒蛇的破甲箭。他从着沉默的行军中到希望,
他们现在就像潜行的刺客,等着朔北人发觉他们开始进攻时,想必会大吃一惊,措手不及。
大军开至北门外,在巴鲁和巴扎的指挥下部署在各自的位置,不花剌从未见过草原人列这
么复杂的阵,每一个细节似乎都饱含深意。他瞪大了眼睛,竭力想从中领会什么,但脑子里一
团乱糟遭,就像要用武士粗糙的大手去解开一个纠结的丝线团那样,无从下手。
紫黑色的骊龙走到他身边停下,一身甲胄的阿苏勒和不花剌对视一眼。
“大那颜也亲自出战?”不花剌说。
“我的老师说,真正将军从不在阵后,因为不在战斗最激烈的地方,闻不到战场上的血味,
看不到一个个人倒下,就不能理解战场,下的命令也就靠不住。”阿苏勒说,“如果被姬野知道
我坐在城里指挥,他会嘲笑我的。”
“姬野?”
“我的一个好朋友,就是来劫法场就我的那个家伙。”阿苏勒笑笑。
不花剌点点头,“大那颜会在什么位置?”
“我会在中军,带领铁浮屠和哥哥给我的一万骑兵,等我们前后军被切断,我会带队往前冲。”
不花剌吃了一惊,“不行!那是最危险的位置,如果大那颜有事,谁来指挥?”
阿苏勒摇摇头,“一旦开战,依这个阵型,我们就不需要指挥了,没有人能指挥得过来。敌
人和我们都会陷入混战,每一部都会分散,两军被互相切割开,只要将军能够在准确的时间突
入,直插白狼团的阵心,我们就有获胜的希望。”
不花剌沉默了一会儿,“大那颜,纵然你不怕死,也不必这样。你不是一般武士,你是帕苏
尔家的后代,原本能当上大君的人。”
阿苏勒低头,笑了笑,“我这样的人,当大君,不是会害了人多人么?我也不是不怕死,但
是我这样年轻没经验的人,如果不在那个位置,凭什么让大家都相信我呢?我需要大家都相信
我,如果大家心里怀着疑惑,我们的希望就没了。”
他仰起头,对着黑沉沉的天空吐出一口气,“姬野说我总是没信心,觉得自己什么用都没有。
有这么一个机会让我觉得自己有用,我是很开心的。”
“那些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