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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这个位置,真让人孤单啊!”
他想这个黄金铸造的宝座,真是距离整个天下最远的位置,偏偏还有人为了这位置不惜去
死。
班扎烈从宝座后方的一角无声地闪出,走到比莫干身边,“大君,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出
发?”
“我也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比莫干扭头看着这个忠诚的伴当,“大阏氏在哪里?”
他忽然听见了熟悉的、风铃般的声音从背后而来,叮叮咚咚的。他回过头,看见白衣裳的
女人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低着头,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缝了貂皮边的风帽遮住她的脸庞,
只能看见半张霜雪般的脸儿,和耳边垂下的银色铃铛。
比莫干站了起来,“苏玛。”
大阏氏苏玛微微点头,比莫干几步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发觉那双手冰冷。此时此刻,
他说不出任何话来安抚自己的妻子,只能双手不断地搓动,希望她的手和心都能暖起来。
“我就在帐外,随时可以出发。”班扎烈说,“如果大君不改变主意的话……”
比莫干低着头,低低地叹了口气,“班扎烈,我知道叫你做这件事,是违背了你的本意……
你是个勇敢的人,却有一个懦弱的主子。”
“大君跟我就不用说这个了。”班扎烈在帐篷门口驻足,拉着帘子,并不回头,“我们这些伴
当,从跟上主子的那一天开始,就想好要把命送给主子了。何况,我知道主子不是没胆的人。”
他出帐而去,偌大的金帐里,只剩下比莫干和苏玛。他们拉着手,四目相对,比莫干轻轻
伸手去抚摸妻子的脸,艰难却又舒心地笑了笑,“苏玛,到头来,我还是个没用的男人啊。”
苏玛瞪大眼睛,伸手摇了摇,让他别这么说。
比莫干看着自己脚下,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话他说出来觉得涩涩的,可还是必须出口,这
也许是他最后一个说出来的机会。
他鼓足了勇气,“我知道在你的心里,我一直是不如阿苏勒的……”
苏玛浑身一颤,长长的睫毛忽闪,目光却垂了下去。
“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孩子,那么悲伤,那么绝望,他也是个孩子,却
站在你面前,对着九王的剑,把两只胳膊张开护着你,就像是一只护雏的母鸡似的。”比莫干说
了出来,心里反而轻松了,笑笑,“他那样一个小小的孩子,根本做不到什么……可是他为了他
要保护的人,是什么事都可以去做的啊!你这么觉得……我从没怪你,只是很妒忌。”
他抓了抓头,“今天我能决心为你做这件事,心里很是开心,觉得自己终于有什么可以比上
阿苏勒了,觉得自己能配得上你了……”
苏玛轻轻伸出手,捧着他的脸,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刚才摩挲的结果,她的手微微透着
暖意。比莫干的心里一颤,他伸出双臂,把妻子狠狠地拥在怀里。
“苏玛,我是爱你的啊……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我第一次看见你,看见你的眼
睛,我觉得那是天雷地火,几乎把我给烤焦了。我生下来觉得自己一切都有,即使没有的,只
要我想要,也一定能得到。我对任何东西任何人都不上心,宝刀啊、名马啊、女人啊,反正没
了还有新的,草原是我们帕苏尔家的,要什么没有?可看着你的眼睛我觉得自己真蠢,盘鞑天
神跟我开了一个玩笑,我不在乎的,他都给我;我在乎的,距离我总是那么远。那不是一匹烈
马可以驯服,也不是一件宝物可以去抢夺,”比莫干的声音微微颤抖,“那是我熬尽了心思也得
不到的……一个女人的心。”
“盘鞑天神还是可怜了我,给了我这个机会,可给得那么勉强……”比莫干接着说了下去,“我
总觉得自己是个小贼,从阿苏勒那里偷了你来,我总想看你对我笑,你不笑我就担心你想着阿
苏勒,心里难过得像是猫抓似的。可我拿你没办法,你从不向我这个大君要求什么,除了去救
阿苏勒,我觉得我没什么可以讨你开心,即使我拥有整个草原。”
他抚摸着妻子的后背,“现在我有一个机会了,我要为你冒个险,把男人的尊严都赌上!你
现在相信我了么?苏玛,你相信我是爱你的么?”
过了很久,苏玛在他怀里轻轻点头。
“真好,那样我也可以没有遗憾了。”比莫干无声地笑了,他不想放开怀里这个温软的女人,
可还是说,“时间差不多了,班扎烈在外面等我们,我们出发!”
他从苏玛的怀抱中退了出去,扯过黄金宝座上猩红的斗篷披在肩上,拉住苏玛的手。
他犹豫了片刻,又停下了,转身看着妻子,“我做了件孩子气的事……跟阿苏勒说你跟我很
好,还愿意帮我生一个男孩。我知道这样阿苏勒会难过,可我还是说了,就像示威似的……说
完之后,心里却没有底,我知道你愿意帮我生一个孩子,可我想最后问你,你是因为嫁给了我,
才愿意帮我生孩子,还是因为心里确实……喜欢我呢?”
苏玛默默地看着他,他看不透苏玛的眸子,那双深而寂寞的眸子,就像不见底的水似的,
把一切情感都吞没了。他心里有些害怕那对眸子,因为他的目光永不能穿透。
他笑了笑,摆摆手,“我真是个婆婆妈妈的男人。”
他刚转身,手被妻子拉住了。他惊诧地回头,妻子默默地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小腹上。比
莫干觉得自己能感觉到那里面小小的心跳,连着他自己的心跳都加速了。
苏玛在他手心写字,“我希望我们的孩子长大能像他的父亲。”
比莫干叹了口气,自嘲地笑笑,“他父亲是个怯懦的男人,你希望你的儿子也怯懦么?”
苏玛还是在他手心写着,“我希望我们的孩子长大能像他的父亲,爱他的妻子。”
比莫干觉着一股暖流在心里流动,他深深地呼吸,抓了抓头,用笑容掩饰他的百感交集。
他从东陆的书上学到了“百感交集”这个词,第一次那么深地体会到这个词的意思。这一瞬间以
往的酸辛和愤懑都涌了起来,可是那股暖流把这一切的东西都洗刷掉了。
比莫干和苏玛携手走出金帐,黑暗里有数百骑在等待他们,围绕着一辆漆黑的篷车。他们
没有打起旗帜,也没有打起火把,难得的雪晴之夜,月光照在他们的铁甲上,反射着凄冷的寒
光。这是仅剩的飞虎帐骑兵,北都城里绝对忠于比莫干的武士们。
比莫干把苏玛送上篷车,翻身上马,“出发!”
车篷里已经坐了一个女人。那是老大君的白帐侧阏氏勒摩,此刻这个疯女人不知道究竟发
生了什么,正抱着她的布娃娃微微哆嗦,直到看见苏玛,神色才松弛下来。苏玛坐到她身边,
张开双臂搂着勒摩,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比莫干和班扎烈并骑于篷车前,班扎烈压低了声音,“从南边的城门出去,那里驻守的千夫
长忠于大君,我已经和他说好了,消息不会外泄。”
“很好,”比莫干微微点头,“路上你要当心。”
“就算狼主下了屠城令,也不会料到我们要用九百人护送大阏氏出城,只要不遭遇大队的朔
北人,我和这九百人杀得出去,可以一直护送大阏氏去澜马部。如果路上顺利只需一个多月。
根据阿摩敕带回的消息,虽然他们不愿意派出救兵,但是相比青阳部,他们对朔北部的畏惧更
深,朔北那些狼一样的男人根本没有道义可讲。所以我相信他们会保护大阏氏的,请大君放心。”
“很好,班扎烈,多亏有你!”
班扎烈忽然伸手抓住了比莫干的手腕,眼睛里精光一闪,他沉默了一瞬,下了决心,“大君,
你也走吧!”
“我?”比莫干出奇平静,笑了笑,想要甩开班扎烈。
“北都城已经守不住了!大君把兵权分给巴赫和巴夯,也不过能延缓几天半个月。”班扎烈
不肯放手,“大君,恕我直言,如果贵族们发现大君送走了大阏氏,一定会暴怒,也许有人会闹
着开城投降,甚至有人围攻金帐。那时候,巴赫和巴夯也压不住。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呢?城
里的人已经根本不信我们能守住了啊!”
“是啊……我是青阳的大君,是我决定和朔北部开战,如果我悄悄送走了妻子,我这个大君
再也没有颜面面对城里的人,他们就算想要从我脸上踩过去,我也能理解,毕竟他们的亲人都
战死在战场上了。”比莫干叹了口气,“我是个赌不起的懦夫,是不是?”
“大君不要这样折损自己,你也曾上马去跟朔北人拼杀,怎么能说是懦夫?”班扎烈叹了口
气,“不过,大君娶了大阏氏之后,真的跟以前很不同了。”
“是啊,洛兄弟也是这么说的。”
“大君,走吧!”班扎烈说,“就算是为了大阏氏,你也走吧。你若是死在北都城里,大阏氏
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怎么过下半辈子?我一天不死,会拼命保大阏氏一天,如果有一天我也
死了,谁能说她那么美的女人不被抢去做了别人的妻子?”
“那样也不算最糟糕的结果吧……”比莫干低声说,“好歹有人可以照顾她一生……她那么善
良的女人,谁也不会对她不好。班扎烈,我不能走的,虽然我很想,可是我是青阳的大君,我
没有爷爷和父亲的勇敢,保不住北都城,如果连守城到最后一刻的勇气也没有,我没有脸面对
我们帕苏尔家的列祖列宗。”
“谁还能守城?谁也守不住北都了!”班扎烈想不到更好的说辞,“大君,你留下来和寻死一
样啊!”
“不是寻死。蒙勒火儿要向帕苏尔家复仇,如果帕苏尔家的子孙都不在了,他就会把他的怒
气发泄到这座城里每个人身上。我要等着蒙勒火儿来,我可以向他下跪,低下我的头,请求他
的宽恕。我要恳求他宽恕我犯下的错,饶了我的族人和妻子。如果狼主真的有什么愤怒,就冲
我来吧,我是青阳部的主人,这是我应当承担的。”
“蒙勒火儿那个人,心里大得能装下整个草原,却又小得容不得一点仁慈的,大君!”
“我有什么可怕的呢?最多不过是狼主把我的头砍下来做成杯子喝酒。”比莫干终于甩脱了
班扎烈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跟我都快三十年了,也许是最后一面吧……一直想问你,我
是个好主子么?”
班扎烈看着他的眼睛,他很少这么直视主子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透着十二分的诚恳。让
班扎烈想起他五岁的时候被父亲带进金帐拜谒他的主子,从此要作为伴当陪这个男人出生入死
一辈子。那时候比莫干也不过是个小男孩,穿着驼色的大袖,神气地昂着头,腰间配着班扎烈
从未见过的、镶红宝石的小佩刀。比莫干骨碌碌地转着眼睛看了班扎烈好久,察觉他的眼睛一
直盯着自己的小佩刀,于是慷慨地解下佩刀扔在地上,说,“赏给你的!以后好好跟着我立功,
我会赏你好多好多的东西,叫女孩子们都喜欢你!”
他发觉时间流逝得如此之快,近三十年一晃而过,主子的眼角已经有了丝丝的皱纹。
他的眼睛有点湿润,低下头,“不算个好主子吧,说过的话自己记不得,总埋怨人,没怎么
领兵打过仗,也没给我们这些伴当什么立功的机会……主子,你做丈夫是第一等的,其他的……
还是做朋友合适。”
他这话一出口就后悔起来,虽然是城破在即,可他眼前的人毕竟还是青阳的大君,是一怒
可以砍下自己头颅的人。
比莫干格外平静,笑了笑,“其实我也这么想,阿爸挑我当新大君,眼力可不那么好。”
他拉住了战马,“前面就是南门了,我在这里看着你们出去,不送你们到门口了。我不想再
道别,没什么必要。若是被其他人看见我送你们走,会被贵族们非议。”
班扎烈在马背上躬身行礼,而后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比莫干神色平静,微
微低着头,看着雪地反射着月光,晶莹剔透。
他带领车队走向漆黑的南门,走出很远,回头看去,比莫干还孤零零地立马于一地月光中。
一个人站在城门的阴影里等待着。班扎烈走到他旁边,也不下马,“博尔忽,开门,不要弄
出太大的声音。”
“是。”千夫长博尔忽低声说。
他对着城头上扬了扬手,封闭的铜质城门发出金属摩擦的“咯咯”声,缓缓地打开了,外面
是凄冷的月光,风卷着雪而来,直灌进班扎烈的嘴里。
“快!出城!”班扎烈对驾车的武士挥手。
队伍悄无声息地出城,班扎烈低声说,“博尔忽,记好了,有人问你,你只要说班扎烈骗你
开了城门,你什么都不知道。”
“是,”博尔忽说,“去哪里?”
“往西,去澜马部。”班扎烈长长地出了口气,他忽地意识到什么不对,厉声喝问,“谁?你
不是博尔忽!”
月光照在了那个人的脸上,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这一刻北都的城门轰然落下,把两名正在出城的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