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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打破北门。”蒙勒火儿说,“我从北面而来,我不想绕道。”
“是!”斥候领命就要离去。
“等等,北都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么?”蒙勒火儿问。
“还不知道,我们只是推测有内讧,大概有上万人正在城里厮杀,有人趁机杀人和掠夺,平
民迫不得已才外逃。”
“再查。”蒙勒火儿挥挥手。
斥候飞马离去。
“陷阱里的野兽们都疯狂了,这是最后的搏杀吧?”山碧空说。
“该结束了吧?该结束了……”蒙勒火儿低声说,“我现在真的很焦急,等待着太阳升起,等
待着北都城的城门打开。不知道来欢迎我的会不会是旭达罕,我真的很欣赏他,那匹年轻的狼,
有成为头狼的天分!”
“或者他会把他的牙齿对准狼主?”山碧空说。
“那样也好。”蒙勒火儿幽幽地说,“我很渴望敌手,”他叹息,“可我的敌人们,都死了。”
阿苏勒站在雪地里的那个岔道口,眺望着两座白帐,帐篷里各有一个女人,都是他想见到
的。
他不能选择想走的那条路,因为那个帐篷不会对他打开,即使他只是想要走进去看看那个
女人的脸儿,知道她还活着、还好好的。
他走向了母亲的帐篷,小女奴早早掀开了帘子等着他,看他的眼神跟上次不同,满是小心
和敬畏。斡尔朵距离金帐不远,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从旭达罕死去的一刻开始,阿苏勒?帕苏
尔已经是帕苏尔家的主人。
“你出去吧。”阿苏勒对小女孩说,“找个暖和地方歇着,让我和阿妈两个人说说话。”
他揭开了内帐的帘子,内帐里的勒摩在同一刻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勒摩看
他的眼神时而迷惘,时而清醒,在短短的一瞬变化了许多次,她慢慢地站起身来。阿苏勒一步
步走向母亲,勒摩的眼睛里透出了不安,抱着怀里的布娃娃一步步退后。
“阿妈,别怕,是我……”阿苏勒柔声地说。
他知道这么说没用,他的母亲疯了,早已认不出他,何况已经过去十年了,她记忆里的阿
苏勒大概还是个小男孩。
勒摩摇摇头,但是眼里的不安退去了几分。她抱着布娃娃,嘴里低低地哼着什么歌,就像
个小女孩儿,任阿苏勒走到她身边,轻轻搂住她的肩膀。勒摩抬起头看着他,有些茫然,怀里
的布娃娃掉在地上。阿苏勒想弯腰去捡,却被母亲抓住了领子。勒摩撇着他,小心地凑近他的
脖子,把鼻子凑过去轻轻地嗅着。阿苏勒心里一震,知道自己疏忽了,他只是换了衣服,却没
来得及沐浴,浑身都是血味。
“阿……苏……勒……”勒摩轻声说。
阿苏勒以为自己听错了,低头看着母亲。
勒摩仔仔细细地嗅着,点了点头,又一次肯定地说,“阿苏勒。”
“阿妈!”阿苏勒抱住母亲,因为激动而不住地颤抖。
“我的……阿苏勒!”勒摩用更大的力气来回抱他。
“阿妈……你记得我啊。”阿苏勒的泪水坠落,脸上却是笑容。
勒摩咿咿呀呀地哼着歌,抱着她的儿子阿苏勒。阿苏勒已经长高了,是个大人了,她依然
是把他当作一个娃娃抱着,于是阿苏勒不得不蹲在地上,这样才能让母亲舒舒服服地把他的头
抱在怀里。
他只剩下三个对时,他要用第一个对时来和母亲说话。他不想留下爷爷身上的遗憾,他想
把他在东陆看到的听到的,还有他的朋友都告诉母亲。这是乱世,每一刻都可能是永诀。
“阿苏勒,不怕,不怕。”勒摩温暖的手拍着他的头顶。
“我知道自己是个小孩性格,什么都怕,总是要别人来鼓励我。如果在东陆没有认识姬野……
如果没有他,我已经死了好几次。”阿苏勒笑笑,“但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怕的东西不多了。”
“时间不多啦,下一次我再来和阿妈说话。”阿苏勒说着,站起身来。
他从地上捡起那个布娃娃,拍去上面的尘土,放进勒摩的怀里,摸摸布娃娃的头说,“我不
在的时候,你就代我陪着阿妈吧。”
布娃娃缝成的时候就是个歪嘴,此时还是歪嘴,倒像是冲阿苏勒比了个鬼脸。阿苏勒笑笑,
觉得自己还真是有些孩子气。他俯下身,紧紧地拥抱了母亲,亲吻她的头发,转身出帐。
那个小女奴居然没有离开,在帐篷外的风里冻得哆哆嗦嗦,抱着胳膊跳脚。
“你怎么没走?”阿苏勒问。
“侧阏氏这里随时离不开人,”小女奴说,“我也不能叫大那颜找不着我。”
阿苏勒摘下自己肩上的貂氅披在小女奴肩上,小女奴瞪着眼镜,也不敢推拒,也忘记了道
谢。
“你叫什么名字?”阿苏勒问那个小女奴。
“我叫乌云。”小女奴怯怯地说。在蛮语里,这是智慧的意思。
阿苏勒微微点头,“乌云,你守在我母亲身边不要走开,如果城破了,有青阳人来这里,你
就告诉他们这里住的是蒙勒火儿?斡尔寒的女儿。记住了么?”
“记住了。”乌云点头。
“谢谢。”阿苏勒把长刀插在腰间,迎着朔风离去。
乌云站在帐篷前,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走到那个岔道口的时候,阿苏勒忽然驻足,回
身眺望。风在呼啸,风里的人影屹立不动。乌云心想这个大那颜这是奇怪,心里似乎总有许多
事情,却偏偏都不说出来。她揪紧了身上的貂氅,又想无论怎样,大那颜还是个好人呐。过了
很久,阿苏勒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金帐前点着火堆,横七竖八的都是尸首,静悄悄的看不见人。斡赤斤和脱克勒家的武士看
见旭达汗的人头后都散去了。巴鲁巴扎兄弟吧莫速尔家的武士都派了出去,一个一个寨子通知
旭达汗的死讯。金帐宫的武士女官们也都跑回自家的帐篷,谁都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夜,应
该和家人在一起。
阿苏勒踩过那些尸体,走到空地中央的鼓架上,抬头看着夔鼓。这面漆黑的巨鼓可以召唤
北都城里素有的人,是他爷爷在天拓海峡捕杀异兽“夔”后剥了皮制成的,现在他的爷爷已经死
了。他轻轻的抚摸着鼓面,夔的皮坚硬如铁,冰着他的手。
“阿苏勒,城里的局面已经控制不住了。你快走吧。”阿摩敕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阿摩敕?”阿苏勒回头,“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直在等你。”阿摩敕说,“几家开战,惊吓了城里的平民,又有武士趁机抢劫、杀人和
凌辱女人,所有人都疯了似的,觉得反正活不下去了,不如由着性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也不
过是死。东西南三面的城门被打开了,有人拼命往外逃,但是被朔北部三个千人队挡住了路,
死了很多人,十个里面只能逃掉两三个。现在三个城门都已经在朔北部控制下,他们随时可以
进城,不过现在还留在城门外。”
“狼主要从北门进城,或者他在等我们献城。”阿苏勒说。
“阿苏勒,走吧,凭你,要杀出去不难……其他人……反正狼主总不能杀了他自己的女
儿……”阿摩敕说。
“你呢?”
“我?”阿摩敕一愣,摇摇头,“我大概不会死吧,我是个巫师,各部交战总不杀巫师的,前
次狼主也没下令杀我。”
“苏玛呢?”
阿摩敕这一次沉默了。
“还有大合萨、巴赫巴夯将军、姆妈、不花剌将军,好多好多人,他们怎么办?”阿苏勒看
着他。
“阿苏勒,别背那么多事啊,你会累死的……”阿摩敕低声说。
阿苏勒不答,拍了拍阿摩敕的肩膀,“帮我个忙好不好?”
阿摩敕挺了挺胸,“我能帮你什么?你随便说。”
“酒窖里还有些酒,大概几十坛,你你帮我搬出来,就放在火堆那边,我去后面把羔子搬过
来,哥哥他们准备的,都洗剥干净了,还没来得及烤呢。”
“这……”阿摩敕瞪大了眼睛。
“今晚是烤羔节啊。”阿苏勒说,“吃羔喝酒的日子。”
等到阿摩敕费尽力气把酒窖里最后几十坛古尔沁烈酒都搬了出来,阿苏勒已经在火堆边架
着铁叉烤羔子了,足足四五十个羔子,在火堆上架起一排来,阿苏勒在铁叉中跑来跑去旋转它
们,看见阿摩敕扛着酒坛过来便对他招手,“快过来帮帮我,容易烤焦了。”
阿摩敕不想什么别的了,跟着阿苏勒在铁叉中跑来跑去。阿摩敕知道自己劝不出什么结果,
这个夜晚阿苏勒好像忽然长大了,眼神平静而坚定。他闻着空气里的焦香味,渐渐地也不再畏
惧。他很久没吃上羔子肉了,如果真的明天就要死,今晚饱餐一顿也不赖。
“还留着这样的好酒好肉!”他骂一声,咽了口唾沫。“死了好,留下来给我们吃!”
阿苏勒笑笑,“我烤得怎么样?”
“你会烤羊我可没有想到,以前你在北都城,不是顿顿饭都有人伺候你吃么?”阿摩敕说。
“我在南淮城学的,我有个朋友叫姬野,总叫我一起去偷肉店里宰好的小猪,弄点木炭就考
起来,往上面撒香料的细末儿,烤完一刀切两半,一人一半吃。”阿苏勒淡淡地说,“后来我们
又有了一个叫羽然的朋友,就得切三块,还有个叫息辕的朋友有时候也来凑热闹,一头小猪就
不够吃了。”
“烤那么多羔子今晚找谁一起吃?”阿摩敕问,“我去找巴鲁巴扎?”
“不用,谁路过,就找谁来吃。”阿苏勒笑笑,“烧羔节,要成年的男孩子就该有肉吃有酒喝。”
“那边就有一个。”阿摩敕指了指不远处。
阿苏勒望过去,那里站着一个身量小小的大男孩,大概十六七岁。比阿苏勒略小一些,看
衣服像是个奴隶,大概是闻到了烤羔子的香味过来的,盯着铁叉上的羔子吞咽着口水,却不敢
凑近。这边满地都是尸体,两个贵族年轻人跑来跑去地烤羔子,看起来确实够诡异。
“你饿么?”阿苏勒放声问。
奴隶点了点头。
阿苏勒拾起一柄铁叉,“来,吃口肉,要能喝酒的话,还有古尔沁酒。”
“古尔沁酒?”奴隶摇摇头,“我是个奴隶”
“木黎将军以前也是个奴隶。”阿苏勒说,“我和你分一只羔子,尝尝我的手艺。”
奴隶犹豫着,连吞了几口口水,裹着羊裘缩在寒风里。
“这边还能烤火,”阿苏勒说,“如果明天就得死,今晚吃一只贵族烤的羔子又能怎么样?”
奴隶放下了顾忌,上来就接过阿苏勒手里的羔子,一口咬下,油从焦黄的肉里溢出来,满
嘴都是香味。他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头,痛的直打颤。
把那口肉舒舒服服咽到肚子里,奴隶才抬起头来看着阿苏勒,“谢谢……谢谢!”
阿苏勒拎过去一只酒坛给他倒了一碗酒,接过他手里的羔子,自己也咬了一口,点了点头,
“还行,火候正好。”
奴隶搓了搓手,“我直接咬了,不干净……没关系么?”
“没关系。”阿苏勒嚼着嘴里的羔子肉,含糊不清地说。
奴隶不知道这个年轻贵族的身份,仔仔细细端详着阿苏勒的脸,最终他没从那张脸上找到
一点点的伪善。她心里充满着前所未有的大胆,接过阿苏勒手里的羔子又是一口痛痛快快的咬
下,就着一碗古尔沁酒,大口地吞咽。阿苏勒和他相视而笑,火焰驱走了严寒,羔子肉填满了
肚子,烈酒让人胸膛里像是烧着一把火,浑身的血脉都张乐开来,奴隶脸上泛红,开怀地笑,
露出发黑的牙齿。
“你多大?”阿苏勒问。
“十七岁。”奴隶抹抹嘴。
“成年了啊,过过烧羔节没有?”
奴隶摇摇头,“贵族才过这节,我是个奴隶,成年就成年,没什么人管我们的。”
“你有朋友么?”
“有,我们差不多大的有十几个,都是给主子放牧牛群的。现在主子觉得天都塌了,不管我
们了,我们住在不远一个没人的帐篷里,饿得不行了出来找点吃的。”
“帮我个忙,叫你的朋友一起来吃肉喝酒,只要他们愿意。”阿苏勒说,“去城里随便找些年
轻人,告诉他们这里有烧羔节的酒和肉,如果他们愿意,就过来。”
奴隶迟疑着抓抓头,“这也行?”
“行。”阿苏勒说。
奴隶跳了起来,拍了拍身上,裹紧羊裘,“我知道了!我去去就回来!”
奴隶刚出门,巴鲁和巴扎带着一群莫速尔家的年轻人就涌了进来,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起把那些尸体拖到后面,埋进雪堆里吧。”阿苏勒挼起袖子,“然后我们回来吃肉喝酒,
巴鲁巴扎,你们也都没过过烧羔节吧?成年的时候,我们都在东陆。”
巴鲁上前一步抓住阿苏勒的腕子,“主子这些事情可不能要你动手,我们去做就可以了。”
阿苏勒拨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平静的说,“不,一样的,我们都是一样的。”
他转过身,抓住一具尸体的两条腿往金帐后拖去,巴鲁想要阻止,可是说不出话来,阻止
的手伸到一半就悬在空中了。
“哥哥,主子这是怎么了?”巴扎凑上来问。
巴鲁摇了摇头,也蹲下身抓住一具尸体的两条腿,默默地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