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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不英雄不重要,关键是双陆下得比你好!”
谢圭和其余天驱跟在息衍背后,谢圭把一袭黑色的羽林天军大氅递给息衍,息衍迎着冷风抖开,
把自己完全的罩住。不远处传来了骏马的嘶声,去牵马的天驱武士团已经回来,他所带的六匹
神骏中,赫然又一匹就是息衍的墨雪。
“息辕那边解决了么?”息衍问。
“安排了四个人过去,会在城外和我们会和,他所在的监狱,防御远不如这里,四个人绰绰有余。”
谢圭回答。
“你们在外面杀伤多少?”
“三十多人,全部狱卒,没敢留下活口,惊动了军队就麻烦了。”
“以后我们还不得不杀更多的人吧……”息衍站在阶前,仰头望着雨线连着天地,“有时候也会问
自己,为了大胤能杀多少人呢?”
谢圭站在他背后,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极远处传来了低低的梆子声,想必是隔
着一两个坊,打更的老人披着蓑衣溜着墙根慢慢走过。午夜来临了,因为大雨而变得湿涩的钟
声随之向着南淮城的每个角落播撒,那是文庙的镇国钟,每个午夜敲响,已经慢慢长七百年。
谢圭忽然想起自己初来南淮的时候,十分不解为何这个城市要在午夜敲钟,让人不能安睡。可
他很快就发现南淮城里的人对于午夜那记钟声并不觉得烦扰,因为他们听着这钟声渡过了许许
多多的日夜,那声钟是响起在他们安宁的梦境里,告诉他们一切平安,他们只会在卧榻上舒服
地翻个身,继续酣睡。他想这大概就是南淮了吧,就像文睿国主诗云:“水畔听钟七十年,便了
却了此生。”
息衍出神地看着雨幕,很久很久,低声说:“这样的雨夜,南淮真是多啊。”
“这一次离开,很久都不会再回来了吧?”谢圭也陪着他看雨,银色的雨滴打在院子里的青石板
地上,碎裂、跳跃,“将军在这个城市住了十几年吧?”
“是啊,十几年。不过没什么可留恋的了,以前的那些人和事……都不在了。”息衍轻轻地叹了
口气。
“那为什么叹气?”
“我在想,从今而后,在我不在城市的时候,一年又一年,我种的那些花是不是还会生生发发……
或者被人铲平?”息衍淡淡地说,“以前我走过很多城市,总不愿意留下,怕在一个地方住得久
了,就再也走不出去。可是走到南淮……偏偏没能走出去,就羁縻了很多年,看遍了这里的大
街小巷,种下了那圃花,弄得现在还站在这里……啰啰嗦嗦的像个碎嘴的老油子。”
他低头笑笑,摇摇头,像是自嘲。
他忽地大步踏入雨幕,上去抓住墨雪的勒口,五指掠过爱马的长鬃,激起一片冰凉的水,翻身
上马,扯紧了缰:“走吧!已经耽误很多年了!”
谢圭忽地笑了,从怀里摸出一直精钢酒罐,打开来饮了一大口,一股暖气怯退了寒意。他抓紧
红枪,大步奔向自己的战马。
密集的脚步声从外面的街上传来。谢圭一惊,凝神分辨,那些脚步声沉重而急促,显然是穿了
制式重靴的军人,人数不下百人。他们人数有限,能够劫狱成功甚至要感谢那个辰月武士,他
手持的判罪文书是伪造的,所以更加不愿秘密处死大臣的事情成为口实,特意把守军调开,只
是自己由一个狱卒引路,准备自己亲手处死息衍,而如果所有守军都在,人数不下三百,以谢
圭所带的精锐,杀进来也并非容易的事。
“来不及了,那是他调回军队的信号!”谢圭左手拔剑抛给息衍,右手一振红枪,“杀出去!”
黑压压的军队踩着雨水涌入了这片空地,他们一色青灰色的军服,外罩黑色鱼鳞铁甲,脚下牛
皮重靴,每个人都仅仅配两尺的短刀。谢圭全身绷紧,他意识到他们遭遇的军队是鬼蝠营。这
支军队被作为精锐中的精锐训练,强化了暗杀和斥候的技巧,在这种贴身战斗里,鬼蝠远比重
装铁骑更可怕。
谢圭和其他无名天驱同时策马靠近息衍,准备借助战马的优势发起冲锋。鬼蝠们并未立刻展开
进攻,而是绕开他们,左右分为两队,组成了完整的包围。谢圭举枪翼护息衍,紧张地环顾周
围,无数火把照亮了铁甲,这个包围毫无破绽。他意识到自己这伙人不可能毫发无损地离开了。
息衍平静地带马上前几步,其余六人以不变的队形推上,护卫他的两翼和后背。
“雷云伯烈,你是来阻挡我的么?”息衍对鬼蝠中的一人说。
谢圭注意到了那个矫健的年轻人,他军服的领口上所绣的蝙蝠和其他人都不同,显然是这些鬼
蝠的首领。他也听过雷云伯烈这个名字,南淮雷云家的长子,下唐年轻的将军中和幽隐、息辕
齐名的人物。
雷云伯烈排众而出,走到息衍的马前站定,他空着双手,后面跟着他的三弟雷云仲明。雷云仲
明响亮地击掌,所有鬼蝠同时收回了佩刀。雷云伯烈转身接过雷云仲明递来的长剑,雷云仲明
忽然抓住哥哥的小臂,瞪着眼睛看着哥哥。
“回去!”雷云伯烈对他低喝。
雷云仲明手抖了一下,仍旧不肯放开。
“回去!”雷云波烈重复着。
雷云仲明默默地放开手,转身退回了人群里。
雷云伯烈把那柄剑高高地举过头顶,举向马上的息衍:“这是将军的佩剑静都,将军即将远行,
不能没有随身的武器,我们是来送将军的。”
谢圭看向雷云伯烈,但是雷云伯烈低着头,他便看不到雷云伯烈的表情。他又看向雷云伯烈腰
间的两尺佩刀,缠了牛皮的刀柄上雨水滴落。天地间只剩下雨水冲刷大地的声音,息衍默默地
看着自己的佩剑,抖手把谢圭给他的剑插入一侧地下,缓慢地探出身体,把手伸向静都。
息衍握住了静都的剑鞘,瞬间,雷云伯烈微蹲,身体呈“虎势”,闪电般按住腰间刀柄,谢圭已
经听见他腰间传出了刀出鞘的摩擦声。息衍握住剑鞘的收仿佛按过琴弦那样沿着剑鞘滑动,他
的速度之快,在剑开始下坠前他已经握住了剑柄。
清光扬起,一闪而灭。
雷云伯烈默默地站在雨里,他手握刀柄,短刀出鞘一尺,一双眼睛沉静而悲伤。
息衍默默地看着天空,静都指天,剑鞘坠地。他的一剑宛如大雁飞起的弧线,在雷云伯烈的胸
口留下一道一尺长的致命伤口。
天驱武士们扯紧缰绳,准备硬冲。
可是鬼蝠们没有拔刀,沉默地看着。雷云伯烈低着头,艰难地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伤口,缓缓
地推动短刀回鞘。鬼蝠中发出一声悲痛的呼喊,雷云仲明冲出人群奔向自己的哥哥。雷云伯烈
没能等到他跑到自己身边,已经闭上了眼睛,沉重地倒地,溅起一片雨水。息衍横剑在前,凝
视剑刃。暴雨淋在古剑静都上,洗净了雷云伯烈的血迹,剑在火把的照耀下泛着肃杀的光,连
溅起的水点都被染上一层铁色。
谢圭惊疑地看着息衍,息衍魔舞表情,弯腰捞起剑鞘插入腰带,按剑回鞘。
“帝都的钦差严令,我们没有办法。哥哥说,雷云家世代效忠百里氏,是下唐的忠臣,到了他这
一代也不能例外。”雷云仲明在哥哥的尸体旁跪下,这个白皙的少年默默地把头盔摘下,解下自
己的武器放在地上,膝行上前两步,把哥哥整个抱了起来,“他已经为阻拦将军而死,尽了对百
里氏的忠诚。其余的就不是他能做到的了,他的下属也得以活命。”
“我知道,他拔刀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你哥哥真愚忠。”息衍淡淡地说。
雷云仲明挥手,鬼蝠们的包围圈忽的分裂,一条足够六匹马并行的道路呈现在息衍一众人面前,
所有鬼蝠半跪下去。雷云仲明已经做完了哥哥交代他的所有事,放下一切的少年终究没能忍住
悲伤,抱住哥哥的尸体嚎啕大哭起来,哭声穿破了雨夜,像是一只离群的鸟儿。
谢圭看着息衍的脸,这一刻他忽然想从这个男人脸上看出一些悲痛。他跟了这个男人快十年,
不时的总想知道他的虚弱,这样他会显得更真实一些。可他什么都没看到,息衍解下了领巾默
默地蒙在脸上。那是雨夜骑马赶路的人常见的做法,以免雨水寒气扑入嘴里。谢圭楞了一下,
这时候他忽地看见一个蒙着面巾的马贼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故事人物。
“雷碧城,我们已经付了代价,总要有结果。”息衍拍了拍墨雪的脖子令它前行,“来吧,开始了,
不死不休!”
他忽地大喝一声,墨雪黑电一般驰入雨幕,谢圭愣了一瞬,带马追了上去。
“将军的花我们照管得很好,我们还会继续照管下去。”雷云仲明带着哭泣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铁蹄不停,大雨瓢泼。
胤成帝五年冬,十二月十四,雨夜。下唐国武殿总指挥息衍在同伙的协助下越狱,斩杀羽族三
十四人及鬼蝠营百夫长雷云伯烈,他以此举宣布了自己的正式叛乱。三天之后,加盖皇帝印玺
的通缉令从天启发出。多数诸侯接到这份通缉令的时候都震骇莫名,因为这份通缉令中明白无
误地写出了息衍的真实身份,“天驱武士团寇首”。风炎朝之后,诸侯们用了五十年来剿灭这个
组织,如今这个组织再次逼迫皇帝把它的名字写入了诏书。
大概只有离国那位乡下诸侯在接到诏书时露出了颇有些喜悦的笑:“这只狐狸又是一巴掌扇在辰
月教士的脸上了啊,处死他的话,雷碧城应该派出一支军队。如今整个东陆都在通缉他,你说
他会不会逃窜到离国来避避风头?毕竟皇帝的诏书在我这里等若废纸。”
被问的是离国骥将军谢玄,此刻这个男人正一袭轻袍背着双手眺望远方的天空。
“想招揽他么?他不会来的。”谢玄站在流云之下,“离国对于他来说太偏僻了啊,他那只鹰的羽
翼,离国的天空里容不下。“
“终究还会是敌人吧?“山巅上席地而坐的嬴无翳低低叹了口气。
第二章妖弓之箭
十二月十七,北都城。
阿苏勒慢慢睁开了眼睛,看着奶白色的帐篷顶上,垂下一根五彩的搓花绳,下面缀着一个小铜
铃。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有一生那么长,梦里他还在南淮,水波潋滟,他和羽然,姬野划着
偷来的筏子在凤凰池上飘过。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那么
熟悉,似乎很久以前他就躺在这里。看着那个搓花绳子和小铜铃,听着它叮叮地响。
他忽地想起来了,这是木黎的家,他已经回到了北都城。他小时候跟木黎学刀,有时候太晚了,
或者累得虚脱了,英氏夫人就把他带到自己的帐篷里睡,醒来就看见搓花绳子和铜铃儿,十年
过去了就没变过,连那股羊奶的香味都一模一样。
他支撑着身体要坐起来,去被一只柔软的手按住了额头,他看过去看见了一张女人的脸,有些
美丽威武,又有些温柔,十年过去居然也只是多了几道皱纹,一样就能认得出来。
他的嘴唇抖动:“姆妈。”
世界上只有两个人他称为姆妈,科伦帖姆妈已经死在了铁线河边,剩下的是木黎的妻子英氏夫
人。
“大那颜,真的醒了啊,这个月可吓死我们了大合萨说你今天会醒,我就一直巴巴地看着,居然
让他说对了。”英氏夫人的眼角里流露出笑意,和阿苏勒记忆中的一样,她不是那种溺爱孩子的
女人,可她那带着英气的笑,却能让她身边的每一个孩子觉得她是最可靠的姆妈。
“木黎将军。。。”阿苏勒的声音颤抖。
“他已经下葬了。大君在金帐里说,木黎是忠勇的武士,战败不是他的错,武士啊,总是难免要
为主子尽忠的一天,其实我早都知道。”英氏夫人扶着阿苏勒躺好,伸手抓住搓花绳子晃动,铃
声一阵响亮,“这都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了,你睡了一个月啊。”
“我睡了。。。。。。。一个月?”阿苏勒吃了一惊。
帐篷帘子被人一把掀开,一个闪亮的光头出现,冲进来的人急切地像只捕猎的斑猫,上去挤开
英氏夫人一把抓住阿苏勒的肩膀,上下左右地看。
“大合萨,我没事。”阿苏勒说。
大合萨显然送了一口气,坐下摸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你上次昏过去,醒来就不认得我了,我
还不得小心一点?”
阿苏勒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笑了。只是从他看见北都城的城墙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其实有些
东西依然没有变,就像是英氏夫人,就像大合萨,这些人甚至没有上来啰啰嗦嗦说分别以来的
事,也没有渲染什么思念,说起话来好像他只是出门打了趟猎。
“我怎么会那么久不醒?”阿苏勒问,“我并没有觉得很难受。”
“你在东陆是不是又一次热血上涌?”大合萨严肃起来。
阿苏勒想起法场那一幕,心里一寒,点了点头,他不知道那可怕的力量和意志从何而来,但是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那是一种极度危险的东西,那时候他只要再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