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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棚之内,扒在地下,大肚子在湿沙土上一冰,竟自睡着。
大人心中烦闷,也就伏几而卧,曲肱而枕之,昏昏沉沉,渺渺茫茫。方一合眼,彷佛身在河岸之上,站立一瞧,水都凝冰,心中想道:“这水都冻成冰了,难道说还能开口子吗?”正思想之际,只见水声大震,从里边出来十二对灯笼,上写“水府”二字。随后出来金瓜钺斧、朝天镫,全副金执事。
头前有一个文官,头戴展翅乌纱,身穿大红官服,腰系玉带,方底靴,手拿牙笏;白面,五绺长髯。后面有一人。脚登分水轮,头戴五龙盘珠冠,龙头朝前,龙尾朝后,上嵌八宝云罗伞盖,花贯鱼肠;身穿杏黄袍,上绣龙翻身、蟒探爪、蹿五云把海水闹、富贵高升一件杏黄袍;足下登摸泥姣,时样好,细篆薄底把毡包,寿山永固,一双方头。身背后跟着一人,怀抱一杆大旗,卷着并未舒开。头前那个戴乌纱帽的,朝着伊大人说话,说:“星君请了!我等是奉佛祖的牒文、玉皇懿旨,黎民该遭涂炭之苦,百姓受轮回之灾。星君即速回去,不可逆天而行。”伊大人说:“我也是奉圣上的旨意,难道说这黄河就不能打上了?”那边龙王答说:“星君要打黄河,你望身后那杆旗子上看。”只见那杆旗子“唰啦啦”一展,伊大人仔细一看,上写:人可丁党一横夺,恶兽头上生一角。
大人回京朝圣主,千层芦叶挡黄河。
三三寇在乾坤聚,斩首流血龙门合。
策谟不出细参悟,一骥腾空便明白。
看罢,只听那龙王说:“星君急速回高家堰,再多一个时辰,口子就开了。”说完,水花一开,俱皆不见。大人正迟疑之际,只见从里边出来一个巡江夜叉,手拿九耳八环刀,说:“何人窥探水府?”举刀照着大人就剁,伊大人唬得一身冷汗。
睁眼一看,桌上残灯犹明,只听高家堰正交三鼓,连忙叫:“来人!”有众人与倭侯爷、马梦太等齐到。大人说:“我适才偶得一梦,梦见水府龙王指示。”大人细将梦中之事对众人说了一遍,问说:“何人能圆此梦?我必有重赏。”众人猜了半天,俱不合情理。马梦太心中一动,说:“我何不去叫醒了马成龙,他最精明,善能圆梦。我唤醒了他,就说我做了一个梦,叫他给我圆圆;他如要说对了,我去对大人说,就说是我想起来的,也算是一件奇功。”出离账房,来到自己席棚之内。
见马成龙赤着上身,躺在就地,肚腹朝下。马梦太方要叫他,只见山东马一翻身爬起来,口中说:“好家伙,这还了得!”原来是马成龙喝的大醉,正躺在就地湿沙土上,有两个蛰虫钻入他肚脐眼内争窝,把老马给咬醒了。用手把虫儿拈死,说:“好家伙!”梦太说:“大哥,你先叫嚷,我做了一个梦,你给我圆圆。”山东马说:“你做的什么梦?告诉我,我给你圆圆。”梦太说:“我梦见方才在河沿上站定,有水府龙王现身说话。”他把大人做的那个梦,照样又细说了一遍。山东马一听,只是摇头,说:“你做这个梦,你怎么配哪?这明明是钦差大人所做之梦,问你来的,你不知道,你故意把我叫醒,说是你做的梦,叫我给你圆梦。如圆对了之时,你在大人台前献功,就不提起我山东马来了。我说的对不对?”问的马梦太闭口无言。山东马又说:“你跟我去见大人去吧,这个梦我能圆。”马梦太说:“你真是精明强干之人,果然是大人做的梦。你跟我去见大人,细圆此梦就是。”
二人到了大人账房之内,马梦太先说:“马成龙能圆此梦。”大人说:“好,我正与侯爷这里胡猜,析解不开。成龙,你说说我听,如要对时,必要记你奇功一件。”山东马说:“法不传六耳。”大人叫从人出去,就剩了倭侯爷、马梦太站在一旁。大人说:“你说吧,这也没有别人了。”山东马说:“大人,我说‘法不传六耳。’四个人,不是八个耳朵么?“侯爷说:“你这个人混帐!我同马梦太出去,你跟大人说就是了。”二人出去。大人又问说:“成龙,你说吧。”山东马说:“大人,我说的‘法不传六耳’。”大人说:“这账房内就是你我,我出去你告诉谁?”山东马说:“侯爷大哥,马老兄弟,你们进来,我跟你们闹着玩呢。”侯爷同梦太复反到账房落座。山东马说:“大人把那首诗写出来,我瞧瞧。”大人提笔,将诗底写出来。山东马一瞧,说:“头一句,我就知道了。‘人可丁党一横夺’,‘人可’,是一个‘何’字,‘丁党一黄夺,是三个人,是何丁、何挡、何横。‘恶兽头上生一角’,大概是独角龙马凯。‘大人回京朝圣主’,那是一句吉祥话儿。‘千层芦叶挡黄河’,这一句有干系大事。山西巡抚是王千层,河道总督是姓卢,大概他这两个许是天地会八卦教的贼人。‘三三寇在乾坤聚’,‘干’者为天,‘坤’者为地,‘聚’者会也。‘三三’是六,说的是这何丁、何挡、何横、马凯、王千层、卢定河,他六个人必是获罪于河神,作恶甚大。到如今龙王指示,这也是一段好事,大人拿住那六个贼人斩了,也就合上龙门啦。你要信我的话,那时间自有应验。此是我的愚见,不知大人、侯爷怎样?”大人说:“那四个贼人我都知道,可以访拿。王千层乃是一个封疆大臣,卢定河是一个总督。慢说这梦中之事不足为凭,连问他也不敢问。就让他真是天地会八卦教,也不成呀。”成龙说:“我有一计,明天请卢、王二位大人在公馆之内喝酒,摆上了酒席,我与马梦太那里站着就是了。还有一件事,大人先说话,看他的动作是怎么样;他如要是脸上一带形迹,那时间大人说:‘如今天地会八卦教匪徒甚多,天下各处连作官的人都有。’他那时间要不言语,我就说:“大人说这话,我先明明心。’我把帽子一摘,把头发一分,让他等瞧瞧有顶记没有。瞧完了,然后说:‘众位大人,我是当小差事的,咱们大家都要瞧瞧。’侯爷与大人头上必然是没有顶记,看他叫瞧不叫瞧?”侯爷说:“他如要是不叫瞧,该当怎样?”山东马说:“我在他身背后一站,说:‘小辈,你这不要脸的东西!’骂完了,一把掌把他官帽打去,把他脑袋望肋下一夹,瞧瞧他怎么样。他头上如有顶记,当时把他拿住;他如没有顶记,”伊大人说:“你一个小小的武职,殴辱大臣,你担得起吗?”山东马说:“那时间,你就说我疯了。”侯爷说:“你要有这个胆子,我这个侯爵不要了,万不能叫他把你杀了。你听见了没有?”马成龙说:“好!”只听外边水声鼎沸,巨浪直冲,翻花水势高可过岸,激得直响,可不开口子。侯爷说:“大人不可如此,咱们回去吧,那时再作道理。”遂吩咐众人回高家堰公馆之内。大家到公馆,方才落座,只听山崩地裂之声,口子又开了。那些个家人唬的战战兢兢。
次日天明,请卢定河、王千层。去不多时,外边喝道之声,王巡抚进了公馆,大人迎入上房,问:“卢大人为何不来?”王千层说:“二十里铺又有本汛之官来报又开了口子,他去查验去了。”说着话,吃茶摆酒,三人落座。二马在一旁站立,众跟人齐伺候。
三人吃酒,王巡抚问:“大人唤我有何吩咐?”钦差伊大人叹了一口气,说:“这如今天下的事,新出来些攻乎异端、怪力乱神之事,作官之人竟归天地会八卦教,这事真乃怪道!不知他是所因何故?”王巡抚说:“这也是迷人不醒其端。”山东马说:“大人说话也奇了,我这脑袋上可没有顶记,不信你瞧瞧,大家都明明心。”王千层把脸一沉,说:“我与侯爷大人议论军机大事,你一个微末的前程,何必多讲?还不给我下去!”成龙退在背后,站在他那身后,心中说:“我给他一巴掌,要是有顶记,算是奇功一件;要是没有顶记,我这个乱儿也就惹大了。”又一想:“胆小焉得将军作!我就给他一巴掌,把他脑袋夹在肋下,我倒瞧瞧是有顶记没有?”想罢,把眼一瞪,抡起巴掌,照着王巡抚就是一掌,把他脑袋望肋下一夹,分开他的头发。不知果有顶记没有,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赛纯阳甜言哄英雄 双刀将奋力杀贼人
诗曰:人生名誉最为先,过眼浮云似箭穿。
苦叙皆因奇见惹,多艰为望故人还。
关心花酒将十载,留意诗书只数年。
堪愧芸窗荒怠久,故将佳句写鸾笺。
马成龙一瞧王千层的头顶之上,并不见有顶记;仔细分开发髻,见当中有钱大的一个疤,说:“来人!把他给我捆上。”众人齐过来捆上了。伊大人来到里间屋内,说:“把他给我带上来!”说:“王大人,你乃是封疆大臣,为何归顺天地会八卦教?你要实说就是。”王千层说:“伊大人,我到如今也不得不说了,你也不必细问。我当年作知府之时,与卢定河二人是同乡的朋友。他原来由幼小入了天地会八卦教,劝我入教。我问他有什么好处,他说能修炼长生不老,益寿延年,我故此也就与他等入了天地会。到如今我才知道是叛逆,我也无法了。封我二人为镇北侯之爵,如得了大清江山社稷之时,我等都凌烟阁上标名,开疆展土的功臣,裂土分茅的大将。
今天卢定河他知道侯爷又来了,故意假报二十里铺黄河开了口子啦,他带人去扒开,叫大人与侯爷首尾不能相顾,他好下手办理,把所有的帑银给八卦教中送了三十万两。今天他叫我来探听大人这里与侯爷是怎么样情节,这是实话。求大人不必多问,已然我头上有了顶记了。”侯爷说:“先把他捆在空房之内,吾出去叫人把他的跟人给送走了。”吩咐李玉:“去到外边说与王千层的跟人,就说他们大人与侯爷、伊大人有紧急大事,先叫你们回去了,明天早晨来接大人。”遂把王巡抚捆在空房之内。
侯爷说:“马老兄弟,你跟我去到二十里铺去拿卢定河去。”马成龙说:“我也跟着你去?”侯爷说:“咱们是改扮私行,到那里见机而作才是。”众家人伺候三个人换了衣服,然后三位英雄辞别大人,暗带着兵刃,出离公馆。
走了有二里之遥,山东马走的慢,马梦太性急,听见那边倭侯爷说:“你们哥两个头前走,我告便。”梦太说:“我也告告便,马大哥,你先走吧。”山东马说:“我走的慢,要先走了就是。”倭侯爷解完了手,只见梦太在一旁站着,说:“侯爷大哥,咱们两个人带着山东马去作什么?要走他多咱才到了呢?我有一个主意:少时咱们追上成龙之时,你问我一天能走多少里路程,我说一天能走一千里路程,你就不信,我偏说能走。咱们两个一赛腿就是了。我一跑,你就追,少时就把他落下了。”倭侯爷也想:“要同他走,什么时候才到?”二人正想,到了前边,与成龙说了两句闲话。
侯爷问梦太说:“你两头见太阳,能走多远?”马梦太说:“能走一千里路程。”侯爷说:“我就不信。你走走,看我追的上追不上就是了。”山东马说:“马梦太,你就不必与大哥争论,我就不信你走得了一千里路程。”梦太说:“你不必管,咱们倒走走看,成不成?”说罢,一伏身望前就跑。倭侯爷随后就追,几步就赶过马梦太。山东马一想,说:“是了,这明明是马梦太出的主意,他二人一赛腿就把我落下了,我追不上他们,我会嚷。”想罢,说:“列位,头前跑的是倭侯爷顾焕章,后边那个是瘦马马梦太。”这二人一听,也不敢跑了,站在那里等着。只见山东马来到,梦太说:“你嚷的是什么?”成龙说:“你跑的是什么?”马梦太说:“我们不愿与你在一处走。你瞧瞧,你穿着那一件蓝布大褂,高袜子,山东鞋,戴着你那个草帽儿,你像干什么的?你瞧瞧,你手里拿着桑皮纸的折扇,谁一瞧,你就像一个老米碓房的掌柜的,怯勺!你要跟我们去,所到之处,你装哑巴别说话,我自然有主意。该吃给你吃,该喝给你喝,该拿贼的时节,你过去动手就是了。”马成龙答应说:“就是那么办就结了,你可不须耍笑我。”说着,三个人到了二十里铺东村头。
这里是一个乡镇,也没有人在那里讲究开口子的事。三人一问,并无此事,也不知道总督卢大人的下落。见路北有一个大天棚,四外花帐儿,里面有正北房一通连五间,坐北朝南门儿,外边天棚上挂着“雨前、毛尖、雀舌、六安”的幌子。又有“家常便饭、应时小卖”各样的幌子。里面靠西边,有六个八仙桌儿,两边都是板凳。东边照样六张八仙桌,当中三张,四个过卖,倒也清雅。
倭侯爷进去,到里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