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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微笑,话里针似的讽刺依然没变。
只是,她也听出刻薄后的真实。
狼歌厌恶地扔下手上的弹弓。
“我何需私底下与天朝皇帝议事?柔然人有柔然人的尊严。”
“那么天朝人也有天朝人的尊严。”靖欢叹口气来到狼歌身边。
过去的少女变了,如今她变得多么令人渴望,连向来不易动心的他啊,也免
不了要多看她两眼,免不了要为她肩负的重担心疼。
“狼歌,你这么做,等于与天朝宣战,你知道,我也知道,何必为了过去的
事——”
“的确是为了过去的事,为了过去二十年来柔然所受不平等的待遇、为了柔
然人二十年丧失的尊严。”
狼歌猛然转身,冷冷丢下一句:“如果天朝皇帝要战,那么就战吧。”
靖欢无奈地叹口气,耸耸肩,望着狼歌美艳绝伦的背影,他忍不住摇头。
“唉……这些人,真不懂得就事论事,场面搞得这么僵,教人如何代他们收
拾残局?”
七颗人头整整齐齐摆在他面前,一一掀开白绫仔细端看,切口干净俐落!人
头的表情全都是愕然的,像是死了都还不相信自己竟然已经死了一样。
狼歌的刀法更高明了,手起刀落,竟没有半点迟疑,平整的切口说明了这一
点。五年不见的狼歌,比过去更加冷酷!
当年,第一次看到狼歌手刃火焰马,他已经知道狼歌是个绝顶杀手,她眼里
没有感情,说杀就杀,一点也不犹豫。
狼歌不知道什么叫犹豫,在她眼里,该死就死,何需犹豫?活着的人全要庆
幸自己不是狼歌的敌人,否则也得像眼前这七颗人头一样,死得愕然、死得不
明所以。
“咳……”
靖武阴沉地抬起眼,奇怪自己怎么一点也不意外在这种时候见到靖欢?靖欢
像是鬼魅,总在最不受欢迎的时刻出现。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狼歌现在往咸阳宫去了。”
靖武半句话也没吭,只是冷冷地瞅着他。
靖欢耸耸肩苦笑。
“又不是我请她去的,是咸阳想见她。”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她们见面的景象,他感到一阵不悦!登时起身往外走。
“摆驾咸阳宫!”
“等等。”靖欢拦住他,叹口气问:“你打算怎么办?真的要战吗?对着你
心爱的女人,你真下得了手?”
“不然你希望我怎么办?!”他突然暴怒起来,指着那七颗人头吼:“难道
道你要我看在这七颗人头的份上,许她柔然百年免贡吗?”
靖欢蹙起眉,猛地将身后的门关上,他不希望外面的人听到他们兄弟的声音。
“那么你的意思就是不惜一战?!对着狼歌?对着狼夜?你明知道狼歌是狼
牙将军,是狼族的先锋!为了每年那一点点贡品,你竟要你的女人血溅三步?!”
“那么你告诉我,我还有什么选择?!”靖武愤怒咆哮。
从小相亲相爱的两兄弟如今彼此怒目而视!他们都知道对方为了什么,都知
道对方不忍自己受到伤害,但此时此刻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半晌之后,靖武闭上眼睛,苦苦一笑:“如果你有什么好办法,记得告诉我
……我真被她……被她逼得无路可走……”
靖欢顿时泄气!说真的,尽管如他这般足智多谋,他也想不出来有什么好办
法可解。狼歌太放肆,竟当着所有大臣的面提出那种无理的要求,换成是他,
他也只有非战不可的选择。
靖武打开门,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住脚步,缓缓回头开口道:“也许时候
到了,你不觉得吗?”
“别胡说八道!”靖欢恼怒地嚷道:“我不信非得走到那步田地!”
“也许你该信……”靖武叹口气,疲惫地揉揉眼睛。“对大家都好……”
咸阳宫漱容斋咸阳端坐在漱容斋的水榭旁,一汪小小流瀑从水榭上方潺潺而
流,周围翠绿的花草衬得咸阳更显娇柔动人。五年不见,咸阳也从一个少女变
成形容端静的美妇。
“启禀皇后,狼歌公主到。”
咸阳轻轻挥个手,示意宫女下去,自己则依然端坐在水旁,连头也没回。
现在想来,在天朝的十几年,狼歌是唯一与她同龄的女孩,但她们却一直都
是对立的,一阴一阳,像是相生相克。
幽幽地叹口气,咸阳终于回头,脸上依旧是过去那抹微笑。
“坐吧狼歌,没旁人。”
狼歌早已迳自坐下,静静地打量着她。见了皇帝她不行礼,见了皇后,自然
也不行礼。狼歌一派顾盼自若,她没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狼歌并不是骄傲,狼
歌也从来不骄傲,她只是另有一套自己行事的法则罢了。
咸阳并不恼怒,这次的见面原本就是叙旧,她也不想见到虚假的狼歌。只是
看到狼歌一身戎装,咸阳似乎有些意外,她美目流盼,恍然大悟似的:“我以
为那只是传言。”
“关于我杀人的事?”
“我从来不怀疑你能杀人。”咸阳淡淡笑了笑。“打小,你也没打算掩饰过
你杀人的本事。我只是意外你真的当上了将军。狼族与天朝究竟不同,天朝的
女子连出大门的资格都没有。”
这句话,竟稀罕地没带任何嘲讽,没有尖酸,没有刻薄。狼歌挑挑眉,咸阳
倒真是变了。
“别那么意外,你我原不该是仇人。”咸阳走到她身边,替她斟了杯茶。
“我常常想……如果我没进宫,也许你我如今都不相同。”
“你没进宫,我一样要回柔然,我是柔然人。”
咸阳的手微微一震!继而平静,带着点悲伤似的。
“是,你们是柔然人,你们也从没让我们忘记这一点。”
“皇后找我来只是叙旧?”
咸阳放下白玉茶壶,泄气地瞪着她。
“你这个人就是这么不知好歹!我找你来,诚心与你叙旧,你倒像是不耐烦。”
狼歌忍不住笑了起来。脱下皇后的外衣,这样才像过去的咸阳。
“没,只是好奇咸阳公主怎会有兴趣找我这蛮子叙旧。”
“蛮子蛮子!打小人人都说你们是蛮子,你们也没掩饰过自自己是蛮子!你
希望我怎么想?!”咸阳气起来,恼怒地瞪着狼歌。“你我敌对已久,莫名其
妙!但你,令靖武念念不忘!我这皇后做得有名无实倒也罢了,你今天来,却
是要来打仗的!在这宫里咱们打的仗还不够多吗?”
狼歌错愕,没想到咸阳一开口却是如此直接!
“哼!你以为我耐烦住这皇宫?!你以为我耐烦当个有名无实的皇后?!我
腻了!厌了!”咸阳越说越气,倒头来竟忍不住落下泪来。“我倒愿意……愿
意如你一般,当个自由的蛮子……”
“你们已经做了五年的夫妻。”狼歌提醒。
“五年?呵呵呵呵……”咸阳惨笑。“再过五十年,恐怕也是如同眼下一般
……”
“你是一国之母——”
“别与我说那废话!五年的一国之母,不过是祭典上一尊能动的佛像!”
狼歌傻眼了,她真不知道咸阳心里想什么,又为什么对她说这些话?她从来
都不懂咸阳,现在更不懂了。
“别与靖武打仗。”
咸阳突然哑着声音开口,盈盈泪水。“我不想见你们打仗,天朝与柔然……
不该打仗……”
狼歌起身,默默地走到漱容斋门口,良久之后才开口:“我只是提出我的要
求,这仗打不打,得看贵国的皇帝怎么想。”
“你——”咸阳气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她掏心掏肺,却只换来这样的答案!
“你这蠢蛮子!你看不出来靖武爱着你吗?!打得血流成河对大家又有什么
好处?!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替靖武想想!?”
说到底,咸阳还是为了靖武着想。狼歌深吸一口气,静静开口:“再过不久,
你就不必再做这有名无实的于后,天朝与柔然一仗在所难免。到时候……皇室
会需要一个继承人。”
咸阳一震!
“你……”
她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狼歌。
“你是说……就算你与靖武两个人兵戎相见,你也真的会杀了他?”
额上那方血玉绽放出不可思议的红光,剧烈的痛楚教她看不清眼前的路,但
她还是迈着稳健的步伐离开那里。
姿态坚决。这就是她的答案。
狼歌离开之后,威阳无言地拿出贴身带着的一方旧布。时间隔得久了,布上
的颜色褪了,但还看得出来淡淡的湛青色。
轻轻地摩挲着脸,泪水再度落下——遥远的柔然啊,竟牵系着那么多人的心
……只是,他们知道吗?
他……知道吗?
第九章“柔然可保百年康泰……百年康泰……”
“娘……”
雁归夫人雪白的脸色教狼夜的心碎了!怎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狼歌才出
发不过三个月,母亲却一病不起;每况愈下的急症,教群医束手无策,也教狼
夜急疼了!
雁归夫人叹口气,迷蒙的目光转向儿子。
狼夜是个称职的国王,他聪明、睿智,尽管他也有缺点,但她很相信柔然在
儿子的领导下会越来越强大……如果他们愿意安于现状,当年那老妇所说的话
就会成为事实。可是,狼歌与狼夜不愿意再接受天朝刻薄的待遇,他们想战…
…所以她知道自己这病来得正是时侯,也许……也许这正是老妇的预言实现的
方式之一。
只要她死了,狼歌就会回国,柔然与天朝一战或许真能避免,自己这一死,
也总算死得有代价。
自己这一生都在为柔然付出,割舍了丈夫的情爱、割舍了自己,也断送了女
儿一生的幸福。如今,她终于要死了,竟也是为了柔然。尽管心中无恨,但不
免要想……要想如果自己身为凡夫俗子,那么该有多幸运。隐约中,她忆起了
丈夫的容颜,那俊美又暴躁的男人啊,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如果能与他做
一天的平凡夫妻,她也甘愿啊。
一阵剧咳,雁归夫人猛地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老天!快传太医!快传太医进来!”狼夜的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他手足
无措地扶着母亲的背,想让她躺下。
“不……我不想躺下……我有话……”
“娘,有什么话,等您好了再说吧!”
“不……现在不说……也许以后也没机会说……”雁归夫人喘息着露出慈爱
的笑容。“乖孩子,有你领着柔然,娘……很放心……”
“别这么说!我不能没有你!娘!别死!”狼夜哭了,硬咽得像个孩子。当
年父亲亡故,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流,现在看着母亲的模样,他心痛如绞!
“傻孩子,人总是免不了一死,能在这时候死……也算为柔然尽了最后一丝
心意……”
狼夜知道母亲话里的意思:如令母亲已经回天乏术,他不能不让狼歌回来,
否则狼歌会恨他一辈子!虽然脱离天朝的统冶是全柔然人民的希望,也是他与
狼歌共同的希望,但……眼下他别无选择!
“叫……叫狼歌回来……”雁归夫人喘息着握紧儿于的手。“不管是为了我,
还是为了柔然……叫狼歌……叫狼歌回来……”
狼夜没说话,他忍着泪,哀求地望着母亲……
再给他们一点点时间,也许,也许靖武会看在与狼歌过去那段情谊的份上,
同意了狼歌的要求,毕竟,狼歌给他带去的是莫大的赠礼。天朝几十万士兵、
几十万官兵打不胜的仗、抓不了的贼,都让狼歌解决了。也许他们真能成功的!
只要再一点点时间——看出儿子眼里的犹豫,雁归夫人蓦然挺直身子嘶吼道:
“叫狼歌回来!难道你要叫我死不瞑自吗?!”
狼夜咚一声跪在地上,流着泪摇头。
“狼夜不敢,狼夜这就命人八百里火速叫姐姐回来!”
听到这话,雁归夫人叹口气,身子蓦然一软……
“娘!娘!”
荷花又快谢了。
以往每年的这个时候,母亲总是带着他们来这里看即将凋零的荷花,宫女们
私底下说雁归夫人特爱残花败柳,现在终于知道母亲的用心。母亲要她看死亡,
一再一再地徜徉在死亡的怀抱之中。如此一来,她对活着的就不会有感觉。反
正——总是要死的。
不管开得多美的花,长得多美的人,到头来总免不了一死。既然都要死,中
间发生了什么事自然也就不重要。
看凋零的荷花,是母亲对她的爱。母亲只希望她此生无风无浪、无情无爱的
过一辈子。所以母亲不回柔然,直拖到父王西归,母亲才让他们见面——一具
冰冷的尸体,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陌生的男人、陌生的尸体。尽管,母亲淡淡地
说:那是她的父亲。
母亲不耍她活在众人的宠爱之中。为了她的命,母亲竟断然割舍了自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