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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送走雷鸣,回头拍了拍手说:“休息一下吧。李元斌,你过来。”
李元斌呲牙咧嘴,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汗水在他脸上划下了一道道的印痕。
“觉得还行吗?要是太困难,就再休息两天吧。”夏天递给他几张面巾纸,“不要太为难。看你伤得挺重的。”
李元斌胡乱地擦擦汗,“没事儿,夏老师。这都是外伤。已经不怎么疼了。”李元斌没有把挨打的事儿告诉夏天——当初让严浩帮着请假时,只告诉夏天说是不小心摔伤了。
“夏老师,你放心。我会坚持下来的。咱也要像阿姆斯特朗一样勇敢。”李元斌调皮地笑笑,一边伸出食指和中指,摆出“V”形的手势晃了晃。
夏天也笑了。她读过李元斌的演讲稿——字里行间充满了激情与理想,也很好地融入了自己现实中的生活。但她还是担忧他目前的身体状况。
“我一会儿还是把今天的动作再复习几遍吧,夏老师。练完了我把录音机给您送过去。”
夏天略微想了想,然后点点头,“不要太晚,还是要多注意休息。”
对着镜子练完最后一组动作,李元斌胳膊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里面是火辣辣地疼。旁边夏普收音机的四个喇叭还在嗡嗡作响。当最后一句“Never;Never give up(绝不,绝不放弃)”的余音落下,一切又重回寂静。
李元斌很喜欢这支名叫《Never give up》的伴奏音乐。在参加形象设计大赛的训练之前,他从没进行过任何舞蹈训练。他也默认了自己根本不是干这一行的料,尽管他的身材还算一级棒。自从上学期参加了一次新生舞会——被沈子寒嘲笑为跳舞还不如做第八套广播体操好看之后,他就主动远离了这项运动。
但今天只不过花了两个小时,他又重新热爱上了它。他很喜欢在肢体的不断活动与音乐的刺激中进入“忘我”的状态。那种从肌肉到神经的兴奋与舒展真是超级COOL!尽管某些动作他还做得不够那么到位,但他相信总会更好的——只要自己“Never give up”!
走在通往基础医学部大楼的路上,他甚至还吹了两句口哨。他的兴奋高涨着,情绪还没从激昂的音乐中完全平静下来。他觉得今天的这段路怎么特别短,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夏天办公室的门口。但里面似乎有人在激烈地争辨什么——李元斌把欲要敲门的手又放了下来——他们好像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我即然这么说了,你就该这么做,去给那个李元斌说清楚……没有为什么!”这声音有些气急败坏,听起来像雷鸣。李元斌心里卟咚卟咚地跳得厉害,不知道他们要给自己说清楚什么。
“你总得讲点道理吧!再说了,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夏天老师说话又急又快。听上去挺气愤的。
“夏天!我是完全地为你考虑。有些事儿你不如我清楚……”
“雷鸣,我就是不习惯你这种大男子主义。什么都自以为是!你不说出真正的原因,让我怎么去做工作?”
“你是老师,他是学生。这有什么好为难的,随便找个理由呗!”
“那你先把理由给我啊。不要一会儿指使我这样,一会儿指使我那样的好不好。”
“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你也知道我们的项目还处于完全保密阶段。我只能让你看清事实,有八只眼球都已经毁在他的眼睛之下了。我不想让你有什么意外!”
“雷鸣,你们的工作我可以不问。但我的工作你也别插手。行吗?”
旋即房间里沉默下来。李元斌只觉得刚才全身沸腾的血都在一点一点冷下来——难道全世界都已经知道自己有双魔鬼般的“眼睛”吗?雷鸣做的项目会和任鹏飞有关吗?他似乎正被一股股不知来自何方,危机四伏,汹涌澎湃的暗流包裹……
接着房间里传来一阵重重的键盘敲击声、还有水杯碰撞在桌面上的声音。但没人再说话。
站在门外的李元斌脸色煞白。他终于抬起自己像铅一样沉重的胳膊,无力地叩响了面前紧闭的房门……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李元斌还忘不了在他进门的瞬间——雷鸣和夏天老师脸上的尴尬。
放下录音机,他匆匆道声再见就退了出来。就像被人兜头浇了瓢冰水,他的心从一万英尺的高空狠狠跌落到了暗无天日的深渊。他的心里沉甸甸乱糟糟,一路上紧绷着脸,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为什么全世界都要欺骗我?与其这样,还真不如做个瞎子!”——想到这里,李元斌突然惦记起了千叶美惠。在这个危机重重的世界,只有千叶那样的眼睛是干净的温暖的。尽管已经是很久以前的过去,而且他一直不能释怀于那个晚上——他亲眼目睹了千叶是如何坐在任鹏飞的对面娓娓而谈。可在今天这样一个夜晚,李元斌还是无比地怀念起她来。上次那封信毫无疑问是千叶写的,李元斌没想到一个盲人竟能写出那么娟秀的蝇头小楷!
李元斌的忧伤、愤懑、沮丧如同沙漏里缓缓而下的粗砂,正在一点点把他心底的光亮吞噬、掩埋。这会儿他只顾狠着命地往前疾行,那泛着绿光的眼睛里是不断闪过的树影与行人。走得太快,他还差点与飞驰而来的几辆自行车撞个正着。
这是个满月夜。如霜的月光照不见李元斌心中无限的荒凉。
乱冲乱走中,李元斌被一片树林拦住了去路——又是樱园。他稍微平静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刚才从位于学校东门附近的基础医学部大楼出来右拐,照直走的话可不就走到学校的西门了吗?
樱园里树影婆娑,月华浮动——竟恍惚如人间的蓬莱仙境。李元斌百感交集,想起与千叶美惠正是在这里初次相遇。而这一相逢,他便再也忘不了她。可他至今连这个异国女孩究竟是人是鬼都搞不清楚。他心下唏嘘着,脚步已在往园子里移动。
已是晚上十点,樱园里寂静一片。李元斌往园子的深处慢慢走去。清澈如水的月光里有诡异的荧火虫在穿梭浮动,还有不知名的鸟儿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蟋蟀们正在草丛里大肆地浅吟低唱。整个樱园充满着不为人知的生机与安逸。他一直痴痴地走着,似乎刚才所有的凡思俗虑都已在月光中慢慢地澄静下来。
忽地李元斌眼前一片漆黑——一双带着浓浓汗味儿的湿热的手掌有力地箍住了他的眼睛。
“谁?”李元斌汗毛倒立,他能感到后颈窝吹来的呼呼的热气。
那人并未松手。李元斌听到了他剧烈的喘息声。片刻后,变了腔的粗哑的男声从他身后传来:“你,死定了!”
“你是谁?放开我!”李元斌挣扎起来。但那人的力气显然比他大得多。一口气把他的身子往后拖了好几米。
“来,来人啊——”李元斌不管不顾地大声喊叫起来。
“别叫!奶奶的!”手掌从李元斌脸上松开——李元斌回过一看,原来是沈子寒。而他旁边还站着“虎妞”上官云燕——那丫头正捂着嘴疯笑不止呢。想到刚才惊慌失措、阵脚大乱的样子尽收“虎妞”眼底,李元斌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又气又急,冲着沈子寒就是一拳,“干什么坏事咧在这儿?拿我寻开心?”
沈子寒望了望“虎妞”,嘿嘿一笑说:“你说还能干嘛?俺还没怪你偷闯伊甸园呢?说!来这儿等谁?”
李元斌刚才一门心思想着自己的事,根本没看周围。这会儿他定眼一瞧,成双成对的人影可不正在园子的更深处晃动么?
“没事儿来走走,刚训练完呢!”李元斌的脸有些发烧,他真后悔没看清楚就闯进来。
“来找女鬼的吧?”沈子寒朝他挤挤眼,“人家刚走哦!”
“你说谁?”李元斌心头一震,一只手死死捏住沈子寒的肩膀,“说!谁刚走?”
“看看吧,不打自招。”沈子寒摇头晃脑地乐起来。然后他附在李元斌耳边轻轻吐出几个字,“就那个小妞。明白吗?”
“她,她来过?”李元斌的声音都在发颤——难道,难道他又和她错过了吗?
“路过……她不是来这儿的,”沈子寒嘿嘿一笑,“半个钟头前,她从这儿经过。我和你嫂子还跟踪了好长一段儿呐。”
“谁?哪个嫂子?”李元斌简直被他绕糊涂了。
沈子寒指指上官云燕,“俺们都比你大,你不喊嫂子喊什么?”
“虎妞”的脸红成了猪肝色,过来狠狠擂了沈子寒一拳。眉眼间却有说不出的幸福与得意。李元斌哪儿有心思看他们打情骂俏,着急地问:“她到哪儿了?你们看见了吗?”
沈子寒挠挠头,想了想说:“应该是进了附院吧……她从那个偏门拐进去后,我们就没再跟了。”
“医院?她去医院?”——李元斌抬头望着远处的住院部大楼喃喃自语。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天晚上在任鹏飞的密室外看到的一幕。
“大傻!你,你能和我走一趟吗?”李元斌突然冲着沈子寒来了一句。
“去哪儿啊三更半夜的?不会又和你去太平间吧?”沈子寒的大嗓门一敞开就收不住,搞得远处好几个人都向他们这边张望过来。
“走吧!”李元斌不由分说就揽上了沈子寒的肩膀,“非得你帮忙不可。”
“哎,我,我还得送你嫂子回去呢——”沈子寒撇回身子朝上官云燕大叫。而李元斌的手早已把他拽出了好几米远。
电梯在七楼停下来,轿箱的门缓缓滑开。
李元斌仍在大口大口地喘气。额头上、鼻翼上密密的全是汗粒儿。身上未好的伤口也在火烧火燎地疼。沈子寒也是一脸的狼狈,边骂李元斌“不解风情”,边在嘴里嘟囔着“不擒女鬼誓不还”。
“到哪儿找啊?”沈子寒站在眼科病区外茫然四顾。
“跟我来,”李元斌瞅了瞅护士站,好像没人注意到他们。他扯着沈子寒唰地直接蹿到了东区的北走廊。
穿过南北通道,两人猫腰顺着墙根儿摸到了南走廊任鹏飞的办公室门前。他算定了千叶美惠一定是来找任鹏飞的。
李元斌把耳朵贴在花梨木的门板上听了半天,又扒拉着门缝看了会儿,摇摇头说:“奇怪,好象没人。”
沈子寒皱着眉,看看他的卡西欧运动手表说:“斌仔啊,再晚点儿连宿舍也进不去咯。你不会想用‘守株待佳人’这一招儿吧?”
李元斌一屁股坐在水磨石地板上,喃喃地说:“她应该不会去别处呵。”
此时早已过了熄灯时间——远处通往安全通道的两扇木门被风吹动,一张一合咿咿呀呀地像是鬼哭。
沈子寒两条匀称而健壮的长腿在李元斌眼前晃来晃去,搞得李元斌心烦意乱,但他还不想轻易放弃。
看着沈子寒的大个子,李元斌觉得两个人呆在走廊里显得目标太大也容易暴露,他干脆爬起来招招手——两人又拐进了上次李元斌藏身的那间空置的病房。
躲进了病房后面的阳台,为了安抚沈子寒的焦燥情绪,也是为了勾起他耐下性子等候的兴趣——李元斌给沈雍擦松洗嗡跋沾诱饫锱澜闻舴傻陌旃液螅绾畏⑾至嗣苁遥秩绾渭搅饲б睹阑荨?br /》
沈子寒兴奋地直搓手说:“嘿嘿,要是我……肯定冲进去活捉女鬼。没准儿是那女鬼施法,先把那主任搞得神魂颠倒,再想一口吃了他吧!”
“沈哥你想像力也太丰富了。”李元斌瞪了沈子寒一眼,“我看那虎妞想把你生吞活剥了还差不多。”
“虎妞儿?嘿,明天你得跟着我一起给她道歉去。奶奶的,刚在园子里想和她Kiss一个,就被你小子走过来破坏了。”
李元斌又好气又好笑,“得了吧,我看虎妞那张脸最近滑溜了不少,你在那块儿虎皮上没少费打磨的功夫吧?”
沈子寒脸一红,哧哧笑着说:“谁打磨谁还不一定呢,抽支烟吧。”他边说边把手往口袋摸去,“当着她的面不敢抽,早憋死我……”
“嘘——“李元斌在嘴唇上竖起中指。
西侧的阳台外,任鹏飞办公室那黑乎乎的窗户上映出了一抹光亮。李元斌能判断出那是从走廊里透过来的光。“这么说门开了?”——李元斌边琢磨着边示意沈子寒伏下身子。两人大气儿也不敢出,四只眼睛齐齐地瞪着。
片刻后,整个窗户都成了晕黄一片——里面的台灯似乎被拉亮了。但因为百叶窗紧闭,看不见里面的任何动静。
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在窗户上晃了一下。随即灯光彻底熄灭——时间短得不超过十秒。
李元斌压低声音对沈子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