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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奇珍异宝,无不足招大祸,这话师父常常提起,因此对这张遗图颇有些厌憎之感,这时经青青之母一问,这才记起,说道:“小侄无礼,斗胆请问,伯母的闺字,可是一个‘仪’字?”
青青之母一惊,说道:“不错,你怎知道?”随即道:“那定是他……他……遗书上写着的了,袁相公可……可有带着?”神情中充满盼望和焦虑。
袁承志正要回答,突然右足一点,从亭子栏干上斜刺跃出。温仪母女吃了一惊,只听一人“啊哟”一声,袁承志已伸手从玫瑰丛中抓了一个人出来,走回亭子。那人已被他点中穴道,手足软软的垂下,动弹不得。
青青叫道:“是七伯伯。”温仪叹了一口气,道:“袁相公,请你放了他吧。温家门中,没一个当我们母女是亲人了。”袁承志伸手在那人身上拍捏几下,解开了他的穴道。原来那人是昨晚与他交过手的温南扬。他是温方义的儿子,在兄弟中排行第七。
温青青怒道:“七伯伯,我们在这里说话,你怎么来偷听?也没点长辈样子。”
温南扬一听大怒,便欲发作,但刚才被袁承志擒住时全无抗御之能,昨晚又在他手底吃过苦头,恨恨的望了三人一眼,转头就走,走出亭子数步,恶狠狠的道:“不要脸的女人,自己偷汉子不算,还教女儿也偷汉子。”
温仪一阵气苦,两行珠泪挂了下来。青青哪里忍得他如此辱骂,追出去喝道:“喂,七伯伯,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甚么?”
温南扬转身骂道:“你这贱丫头要反了吗?是爷爷们叫我来的,你敢怎样?”
温青青骂道:“你要教训我,大大方方的当面说便是,干么来偷听我们说话?”温南扬冷笑道:“我们?也不知是哪里钻出来的野男人,居然一起称起我们来啦。温家十八代祖宗的脸,都给你们丢干净了!”青青气得胀红了脸,转头道:“妈,你听他说这种话。”
温仪低声道:“七哥,请你过来,我有话说。”温南扬略一沉吟,大踏步走进亭子站定,和袁承志相距甚远,防他突然出手。
温仪道:“我们娘儿身遭不幸,蒙五位爷爷和各位兄弟照顾,在温家又耽了十多年。那姓夏的事,我从来没跟青青说过,现下既然他已不在人世,也就不必再行隐瞒。这件事七哥头尾知道得很清楚,请你对袁相公与青青说一说吧。”
温南扬怫然道:“我干么要说?你的事你自己说好啦,只要你不怕丑。”温仪轻轻叹了口气,幽幽的道:“好吧,我只道他救过你性命,你还会有一些儿感激之心,哪知温家的人,全是那么忘……忘……唉!”温南扬怒道:“他救过我性命,那不错。可是他为甚么要救我?好,我痛痛快快说出来,免得你自己说时,不知如何胡言乱语,尽说些谎话。”青青怒道:“我妈妈怎会说谎?”温仪拉了她一把,道:“让七伯伯说。”
温南扬坐了下来,说道:“姓袁的,青青,我怎样识得那金蛇奸贼,现今原原本本的跟你们说,也好让你们知道,那奸贼的用心是怎样险毒。”青青道:“你说他坏话我不听。”说着双手掩住耳朵。
温仪道:“青青,你听好啦。你过世的爸爸虽然不能说是好人,可是比温家全家的好处还多上百倍。”温南扬冷笑道:“你忘了自己也姓温。”
温仪抬头远望天边,轻声道:“我……我……早已不姓温了。”
第六回 逾墙搂处子 结阵困郎君
温南扬说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我二十六岁。
爹爹叫我到扬州去给六叔做帮手。”袁承志心想:“原来石梁温氏五祖本有六兄弟。”温南扬续道:“我到了扬州,没遇上六叔。一天晚上出去做案子,不小心失了手。”温仪冷冷的道:“不知是做甚么案子?”
温南扬怒道:“男子汉大丈夫,敢做难道不敢说?我是瞧见一家大姑娘长得好,夜里跳进墙去采花。她不从,我就一刀杀了。哪知她临死时一声大叫,给人听见了。护院的武师中竟有几名好手,一齐涌来,好汉敌不过人多,我就给他们擒住了。”
袁承志听他述说自己的恶行,竟然毫无羞愧之意,心想这人实是无耻已极。
温南扬又道:“他们打了我一顿,将我送到衙门里监了起来。我可也不怕。我这件案子不是小事,沸沸扬扬的早传开了。我想六叔既在扬州,他武功何等了得,得知讯息后,自会来救我出狱。哪知等了十多天,六叔始终没来。上官详文下来,给我判了个斩立决。狱卒跟我一说,我才惊慌起来。”
温青青哼了一声,道:“我还道你是不会怕的。”
温南扬不去理她,续道:“过了三天,牢头拿了一大碗酒、一盘肉来给我吃。我知道明天就要处决了,心想是人都要死,只不过老子年纪轻轻,还没好好享够了福,不免有点可惜,心一横,把酒肉吃了个干净,倒头便睡。睡到半夜,忽然有人轻轻拍我肩头。我翻身坐起,听得有人低声在我耳边说道:“别作声,我救你出去!”接着嚓嚓几声响,我手脚的铁镣手铐,都被他一柄锋利之极的兵刃削断了。他拉着我的手,跳出狱去。那人轻功好极,手劲又大,拉着我手,我赶路省了一大半力气。两人来到城外一座破庙里,他点亮神案上的蜡烛,我才看清楚他是个长得很俊的年轻人,年纪还比我小着几岁。他是个小白脸,哼!”
说到这里,向温仪和青青狠狠的望了一眼,继续说道:“我便向他行礼道谢。那人骄傲得很,也不还礼,说道:‘我姓夏,你是石梁派姓温的了?’我点头说是,这时见他腰间挂着那柄削断我铐镣的兵刃,弯弯曲曲的似乎是一柄剑,只是剑头分叉,模样很是古怪。”
袁承志心想:“那便是那柄金蛇剑了。”他不动声色,听温南扬继续说下去:“我问他姓名,他冷冷的道:‘你不必知道,反正以后你也不会感激我。’当时我很奇怪,心想他救我性命,我当然一辈子感激。那人道:‘我是为了你六叔温方禄才救你的。跟我来!’我跟着他走到运河边上,上了一艘船,他吩咐船老大向南驶去。那船离开了扬州十多里路,我才慢慢放心,知道官府不会再来追赶了。我问了几句,他只是冷笑不答,忽然从衣囊里拿出一对蛾眉刺来。这是六叔的兵器,素来随身不离,怎么会落在这人手中,我心中很奇怪。那人道:‘你六叔是我的好朋友,哈哈!’怪笑了几声,脸上忽然露出一阵杀气,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他道:‘这口箱子,你带回家去。’说着向船舱中一指,我见那箱子很大,用铁钉钉得十分牢固,外面还用粗绳缚住。他道:‘你赶快回家,路上不可停留。这口箱子必须交你大伯伯亲手打开。’我一一答应了。他又说:‘一个月之内,我到你家来拜访,你家里的长辈们好好接待吧。’我听他说话不伦不类,但也只得答应。他嘱咐完毕,忽然提起船上的铁锚,喀喇喀喇,把四只锚爪都拗了下来。”
温青青听到这里,不由自主的叫了一声:“好!”温南扬呸的一声,在地上吐了一口浓痰。青青性爱洁净,见他如此糟蹋自己亲手布置的玫瑰小亭,心中一阵难过。袁承志知她心意,伸脚把痰擦去。青青望了他一眼,眼光中甚有感激之意。
温南扬续道:“他向我显示武功,也不知是何用意,只见他把断锚往船舱中一掷,说道:‘你如不照我的吩咐,开箱偷看,私取宝物,一路上若是再做案子,这铁锚便是你的榜样!’从囊中拿出一锭银子,掷在船板上,说道:‘你的路费!’拔起船头上的两支竹篙,双手分别握定,左手竹篙插入河中,身子已跃了起来,右手竹篙随即入河,同时拔起左手竹篙,又向前点去。这样几下子,就如一只长腿鹭鹚般走到了岸上。他高声叫道:‘接着!’语声方毕,两支竹篙如标枪般射了过来。
我见来势劲急,不敢去接,闪身躲开,扑扑两声,竹篙穿入船篷。但听得他在岸上一声长笑,身子已消失在黑影之中。”
袁承志心想:“这位金蛇郎君大有豪气。”他只心里想想,青青却公然赞了起来:“这人真是英雄豪杰。好威风,好气概!”
温南扬道:“英雄?呸!英他妈的雄。当时我只道他是我救命恩人,虽见他说话时眼露凶光,似乎对我十分憎厌,还道他脾气古怪,也不怎么在意。过江后,我另行雇船,回到家来。一路上搬运的人都说这口箱子好重,我想六叔这次定是发了横财,箱子中盛满了金银财宝。我花了这么多力气运回家来,叔伯们定会多分我一份,因此心里很是高兴。回家之后,爹爹和叔伯们很夸奖我能干,说第一次出道,居然干得不坏。”
青青插口道:“的确不坏,杀了一个大闺女,带来一口大箱子。”温仪道:“青青,别多嘴,听七伯伯说下去。”
温南扬道:“这天晚上,厅上点满蜡烛,两名家丁把箱子抬进来。爹爹和四位叔伯坐在中间。我亲自动手,先割断绳子,再把铁钉一枚枚的起出来。我记得很清楚,大伯伯那时笑着说:‘老六又不知看中了哪家的娘儿,荒唐的不想回家,把这箱东西叫孩子先带回来。来,咱们瞧瞧是甚么宝贝!’我揭开箱盖,见里面装得满满的,上面铺着一层纸,纸上有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温氏兄弟同拆’几个字。我见那几个字似乎不是六叔的手笔,就把信交给大伯伯。他并不拆信,说道:‘下面是甚么东西?’我把那层纸揭开,下面是方方的一个大包裹,包裹用线密密缝住。大伯伯道:‘六嫂,你拿剪刀来拆吧。六弟怎么忽然细心起来啦?’六婶拆开缝着的线,把包袱一揭开,突然之间,包裹嗖嗖嗖的射出七八支毒箭。”
青青惊呼了一声。袁承志心想:“这是金蛇郎君的惯技。”
温南扬道:“这件事现今想起来还是教人心惊胆战,要是我性急去揭包袱,这条命还在吗?这几支毒箭哪,每一箭都射进了六婶的肉里。那是见血封喉、剧毒无比的药箭,六婶登时全身发黑,哼也没哼一声就倒地死了。”
他说到这里,转过头厉声对青青道:“那就是你老子干的好事。这一来,厅上众人全都轰动。五叔疑心是我使奸,逼我打开包袱。我站得远远地,用一条长竿把包袱挑开,总算再没箭射出来。你道包裹里是甚么珍珠宝贝?”青青道:“甚么?”
温南扬冷冷的道:“你六爷爷的尸首!给斩成了八块!”
青青吃了一惊,吓得嘴唇都白了。温仪伸手搂住了她。
四人静默了一阵。温南扬道:“你说这人毒不毒?他杀了六叔也就罢了,却把他尸首这般送回家来。”温仪道:“他为甚么这样做,你可还没说。”温南扬道:“哼,你当然觉得挺应该哪。只要是你姘头干的事,不论甚么,你都说不错。”
温仪望着天空的星星,出了一会神,缓缓的道:“他是我丈夫,虽然我们没拜天地,可是在我心中,他是我的亲丈夫。
青青,那时我比你此刻还小两岁,比你更加孩子气,又不爱学武,甚么也不懂。这些叔伯们在家里凶横野蛮,无恶不作,我向来不喜欢他们,见六叔死了,老实说我心里也不难受。那时我只觉得奇怪,六叔这么好的武功,怎么会给人杀死。只听得大伯伯拿起了那封信,大声读了起来。这件事过去有二十年了,可是那天晚上的情形,我还是记得清清楚楚。那封信里的话,我也记得清清楚楚。”
“大伯伯气得脸色发白,读信的声音也发颤了,他这么念:‘石梁派温氏兄弟共鉴:送上令弟温方禄尸首一具,务请笑纳。
此人当年污辱我亲姊之后,又将其杀害,并将我父母兄长,一家五口尽数杀死。我孤身一人逃脱在外,现归来报仇。血债十倍回报,方解我恨。我必杀你家五十人,污你家妇女十人。
不足此数,誓不为人。金蛇郎君夏雪宜白。”
她背完那封信,吁了口气,对温南扬道:“七哥,六叔杀他全家,此事可是有的?”
温南扬傲然道:“我们男子汉大丈夫,入了黑道,劫财劫色,杀人放火,那也稀松平常。六叔见他姊姊长得不错,用强不从,拔刀杀了,又有甚么了不起?本来也不用杀他满门,定是六叔跟她家人朝了相,这才要杀人灭口。只可惜当时给这兔崽子漏了网,以致后患无穷。”温仪叹道:“你们男人在外面作了这样大的孽,我们女子在家里哪里知道。”
温南扬道:“大伯伯读完了信,哈哈大笑,说道:‘这贼子找上门来最好,否则咱们去找他,还不知他躲在哪里呢?’他话虽这么说,可十分谨慎,仔细盘问我这奸贼的相貌和武功,当晚大家严行戒备,又派人连夜去把七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