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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王跃文-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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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见鬼了,来受这小丫头片子的气!”江芳在家里骂道。    
    大明问是怎么回事,江芳说了。    
    “你呀!”大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我劝你以后干脆就不要同他们讲话,一讲就出事。人家宝贝狗生了疮,你说别人的狗化了妆,不是有意讽刺吗?又说人化妆狗也化妆,别人会怎么想?”    
    江芳拍着自己的脑门,说:“我这个人也真是的,本不想同他们家的人搭腔了,有时又觉得过意不去。”    
    大明说:“你还是配副眼镜算了。”    
    江芳当天下午就戴上了眼镜。本来大明不赞成江芳戴眼镜的,因她的鼻子太小,戴上眼镜,整个面孔就一片模糊,再说她只是个工作阶级,怕别人背后笑她冒充知识分子,但这理由大明从来没有讲出口,怕伤了老婆的自尊,只是堂而皇之地讲,眼镜破坏了自然美,太煞风景了。这次大明不得不劝江芳戴眼镜了。    
    江芳戴上眼镜之后,第一个发现就是花花额上的疮令人恶心,红红的疮痂渗着生血。她吃饭时一想到那疮就倒胃口,没有一餐吃饭吃饱过。于是同大明商量,是不是请大明那位当兽医的同学来看看花花,帮它治治,也算是消除祸害。    
    大明不情愿,怕张局长讲自己在拍马屁。我和他站着一样高,称起一样重,干吗要拍他的马屁?    
    江芳来气了,说不为别人、只为我胃口好些你也该请一请你那位同学嘛。你这个人怎么阴晴不定,有时在人家面前那么低三下四,有时又很伟大似的。    
    大明听了十分恼火,我什么时候拍过马屁?我什么时候求过别人?    
    江芳见大明这样火了,就缓和了语气,说,我就讲了那么一句,也值得你发火?两口子讲话也要绕弯子?    
    大明本想再争几句,仔细一想,再争出个伟大真理又怎么样?何必弄得神经紧张?就不作声了。    
    大明当晚就去找那位老同学。他一路想着,不知怎样向那位老同学开口。起初因为这位同学考了这么个专业,同学们都瞧不起他,大明也讲过风凉话,以为自己的财会专业是最好不过的。现在那位当兽医的同学凭自己的技术发家致富了,自己还只是小小公司的会计,月月领着一百七十多块钱的死工资。    
    不觉已到了同学的家门口了。同学见是大明,热情地迎了进去,调侃道:“大老板今天为何屈尊驾临寒舍?”    
    大明道:“我们兄弟间,别那么酸不溜湫了。”    
    这位同学毕竟暴发了,居室陈设豪华而典雅。大明拍了拍同学的肩膀,说了句好阔气呀,就坐下了,绅士般架起了二郎腿。他觉得对这位仁兄,不恭维一句人家会说你嫉妒,恭维多了又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不等同学再开口,大明就讲明了来意:“我的邻居老张,就是公安局张局长,他家的狼狗生了疮,请了几个兽医看了,都治不好。今天他请我帮忙找熟人治,我自然就想到了老同学你了。我这个人就是怪,不爱跟这些当官的打交道。可张局长不同,没有架子,同我兄弟一般,又求到我门上,怎好扫面子?要不是和他合得来,哪怕是县长省长又怎么样?”    
    大明这么一讲,老同学也爽快地答应了,说明天下午去看看。    
    从同学家出来后,大明惊叹自己不假思索便能编出这么多的假话,而且有细节,有感情,令人深信不疑。他似乎第一次发现自己还具有这种天才。    
    回到家,便告诉老婆,同学明天下午来,准备些菜,明天请他吃晚饭算了。    
    江芳苦笑道,不用我们操心了。    
    大明问,又有什么事了?    
    江芳说人民医院的高院长来看过了,开了方子。人家是皮肤科权威,不轻易给人看病的,除非你是科局以上干部。我们也真有意思,忙着去请兽医!


第六部分:花 花宝贝狼狗一命呜呼

    大明心里埋怨这是江芳找出来的事,但体谅她的隐衷,也不再讲什么,只说,幸好同学讲明天下午来,若刚才同我一道来,那就丢尽面子了。只好明天一早设法回了同学。    
    两口子睡在床上谁都不畅快。大明嘲讽道,他妈的狼狗也享受科局级待遇了。江芳缄口不言,心里却恶狠狠地想,但愿他们用错了药,让那宝贝狼狗一命呜呼!    
    也许人和狗毕竟是两回事,花花用了高院长开的药,也并不见好,脓疮反而蔓延了。到了这年夏天,花花全身毛发脱落,遍体疮痂臭难闻。而且一改过去的机警和驯良,成天四处乱窜,邻居们见了,都谨慎地躲避,却又忌讳谈论花花的疮。    
    最难过的还是江芳。她自从第一次看清花花的脓疮之后就一直胃口不好,形容日见憔悴了。有天花花居然钻到家里来了,蜷伏在饭桌下面,任凭你怎么叫唤,也纹丝不动。大明拿了个竹竿来驱赶,花花凶相毕露,龇牙狂叫。大明又怕又慌。怕的是万一咬伤了自己,那才倒霉哩?慌的是担心张局长若听见了叫声,会以为他虐待花花,面子上不好过。整个屋子臭气熏人。    
    这时大明见娟娟在外面玩,马上急中生计,问,娟娟找花花是吗?花花在我家里。    
    娟娟立即叫道,爸爸,花花到别人家去了。    
    张局长找了根木棍跑了出来,向大明道了歉,大声喝斥花花,赶它出去。    
    见张局长驱赶花花时很气愤,像对待不争气的孩子,大明竟感到难为情。花花夹着尾巴,低声哀鸣着,悻悻然走了。    
    张局长说,这家伙,越来越讨厌了。    
    大明觉得应宽慰几句,就说,花花肚里说不定有狗宝,不信你打了看看,兴许还可能发个小财哩。    
    张局长自嘲道,我有这么好的运气?    
    张局长一走,江芳就准备拖地板。大明说,先开电扇换换空气,地板等老张他们上班去了再拖,不然人家见了,还以为我们这么怕别人的狗脏。    
    第二天,张局长果真把花花打死了,用手枪打的,打了八枪才打死。这可让大明很不安。我昨天讲打了可能有狗宝,他今天就打了,不是以为我讨厌他的狗吗?    
    大明觉得不管怎么样,同张局长搞得不愉快都不好,应采取什么措施弥补一下自己的过失。他忽然灵机一动:就讲那花花真的骠悍,八枪才打死,简直像英雄人物了。对对,就这样讲,既自然,又幽默。    
    但刚准备开口,猛然想到:我的天,这样讲那不是讽刺人家枪法太差了吗?堂堂一个公安局长,打死一条狗居然开了八枪?幸好没有讲,幸好没有讲。    
    大明又想到了狗宝。该死的狗宝!他正在这么厌恶地想着狗宝,却见张局长招呼人将那狗拖出去埋了,大明便又鬼使神差地说:“只怕真的有狗宝哩!”    
    张局长说:“有金子我都不要了!”    
    这话叫大明捉摸不透,不知是他对狗宝满不在乎,还是对自己有看法。晚上,大明把这话告诉江芳,江芳也觉得那句话可能有文章。两口子心烦意乱,埋怨今晚蚊子怎么这么多,这么狠!    
    


第七部分:漫天芦花世代书香

    苏家世代书香,家风清白。相传祖上还中过状元。到了苏几何手上,虽不及显祖那么尊荣,但在这白河县城,仍然是有脸面的人家。早在三十多年前,苏几何就是县里的王牌教师。他是解放前的大学生,底子厚实,中学课程除了体育,门门可以拿下来。不擅教体育不为别的,只因他个头儿瘦小,一脸斯文。那个时候还兴任人惟贤,他当然成了一中校长。    
    读书人都说,几何几何,想烂脑壳。苏校长最拿手的偏是教几何。他的外号苏几何就是这么来的。久而久之,很多人反而淡忘了他的大名。他其实有一个很儒雅的名字,叫禹夫。有人说现在的人名和字都不分了,这禹夫还只是他的名。但他的字在破四旧的时候被破掉了,他自己不再提及,别人也无从知晓。这么说来,几何其实只能算是他的号了。几何二字的确也别有一番意趣,苏校长也极乐意别人这么叫他。不过真的直呼苏几何的也只是极随便的几个人,一般人都很尊敬地叫他苏校长。只是“文化大革命”中,他为几何二字也吃了一些苦头。学生们给他罗列了十大罪状,有一条就是他起名叫苏几何。十几岁的中学生只知道哪位古人说过一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话,几何二字自然不健康了。学生们并不知道这是别人给他起的外号。    
    关于苏几何,有一个故事传得很神。一中那栋最气派的教学楼育才楼是当年苏几何设计的。说是他将整栋房子所需砖头都作了精确计算,然后按总数加了三块。教学楼修好之后,刚好剩下两块半砖。还差半块砖大家找了好久,最后发现在苏校长的书架上。原来苏校长拿回去留着纪念去了。这个故事夸张得有些荒诞,但人们宁愿当作真的来流传。乡村教师向学生新授几何课时,总爱讲这个故事,说明学几何多么重要!    
    苏校长再一次名声大震是八十年代初。一中高考录取年年在全地区排队第一,被省里定为重点中学。他自己大女儿静秋考入复旦大学,二儿子明秋上了清华大学,老三白秋正读高三,也是班上的尖子。就凭他教出这三个孩子,谁也不敢忽视他在教育界的地位。老三白秋那年初中毕业,以全县最高分考上了中专,别人羡慕得要死,他家白秋却不愿去。苏校长依了儿子,说,不去就不去。你姐在复旦,你哥在清华,你就上北大算了。这本是句家常话,传到外面,却引出别人家许多感慨来。你看你看,人家儿女争气,大人说话都硬棒些。你听苏校长那口气,就像自己是国家教委主任,儿女要上什么大学就上什么大学,自己安排好了。县城寻常人家教育孩子通常会讲到苏家三兄妹。说那女儿静秋,人长得漂漂亮亮,学的是记者,出来是分新华社,说不定还会常驻国外。明秋学的,凡是带电字的都会弄,什么电冰箱、电视机不在话下。肯定要留北京的。老三白秋只怕要超过两个老大,门门功课都好,人又标致,高高大大,要成大人物的。财政局长朱开福的儿子朱又文和白秋同班,成绩是最差的。朱局长在家调侃道,看来苏校长三个儿女都是白养了,到头来都要远走高飞,一个也不在大人身边。还是我的儿女孝顺,全都留下来为我二老养老送终。朱又文听父亲这么不阴不阳地讲一通,一脸鲜红。    
    苏几何也觉得奇怪,自己儿女怎么这么听话。他其实很少管教他们。一校之长,没有这么多时间管自己的小孩。现在大学里都喊什么六十分万岁,自己两个孩子上大学仍很勤奋,还常写信同父亲讨论一些问题。看着儿女们一天天懂事了,他很欣慰。他把给儿女们回信看作一件极重要的事,蝇头小楷写得一丝不苟。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就到这个份上了,孩子们日后说不定会成大器。多年以后,自己同孩子们的通信成了什么有名的家书出版也不一定。所以他回信时用词遣句极讲究,封封堪称美文。又因自己是长辈,写信免不了有所教导。可有些人生道理,当面说说还可以,若落作白纸黑字,就成了庸俗的处世哲学,那是不能面世的。这就得很好地斟词酌句。给孩子们的信,他总得修改几次,再认真抄正。发出之前还要让老婆看一遍。老婆笑他当年写情书都没这么认真过。苏校长很感慨的样子,说,我们是在为国家培养人才,不是培养自己的孝子,小视不得啊!    
    白秋读书的事不用大人费心,他妈担心的是他太喜欢交朋友。苏校长却不以为然。他说白秋到时候只怕比他姐姐、哥哥还要有出息些。交朋友怕什么?这还可以培养他的社会活动能力。只要看着他不乱交朋友就行了。    
    白秋是高三的孩子王,所有男生都服他,女生也有些说不明白的味道。篮球场上,只要有白秋出现,观战的女生自然会多起来,球赛也会精彩许多。    
    白秋最要好的同学是王了一,一个很聪明又很弱质的男生。长得有些女孩气,嘴皮子又薄又红。他父亲王亦哲,在县文化馆工作,写得一手好字,画也过得去。王亦哲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他自己读了几句书以后再改了的。他给儿女起名也都文绉绉的,儿子了一,女儿白一。    
    有回白秋妈妈说,了一这孩子可惜是个男身,若是女孩,还真像王丹凤哩。王了一马上脸飞红云,更加王丹凤了。白秋乐得击掌而笑。妈妈又说,老苏,有人说我们白秋像赵丹哩。白秋马上老成起来,说,为什么我要像别人?别人就不可以像我?苏校长刚才本不在乎老婆的话,可听白秋这么一讲,立即取下老花镜,放下书本,很认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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