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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步天下(修改版)-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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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细的品味海真的每句话,想着他每晚孤独执著的守在窗下,想着他对着昏睡的我喃喃细语,想着他细心呵护的替我拿捏,想着那张苍白而又温柔的脸……我不由痴了。
  腊月末。
  努尔哈赤率部返回费阿拉。
  除夕夜里,与众人吃罢年饭,我陪孟古姐姐回房守岁,两人闲闲的聊了一些关于叶赫,关于小皇太极的趣闻。
  每年除夕夜,努尔哈赤按例都会在大福晋房内安寝,所以当孟古姐姐留我在她那里过夜时,我一口应承。
  阿济娜替我在外间暖阁里铺好床褥,我怜她体弱辛苦,便放她到隔壁屋与海真作伴,早早的让她歇了。
  因为趴着睡了一个多月,我现如今竟养成了习惯,往往睡到半夜会因为胸闷难当而憋醒,然后才意识到自己伤已痊愈,不必再保持趴睡姿势为难自己。但是一个习惯一旦潜移默化后,好像短期内便很难纠正得过来。
  这晚睡到半夜,我照样惊醒,然后痛苦的翻身,胸口麻痹得要揉好久才能舒缓闷气。
  我闭着眼嘟哝,轻声抱怨,忽听床头一声叹息,我倏地睁开眼,却意外的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眸。
  我惊骇的张大嘴,瞪着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嘘……别嚷。让我好好看看你……”他轻声说,语音里透着温柔,身上散发出微醺的酒气,想来酒宴上一定灌了不少酒。
  “贝勒爷。”我拉高棉被,一脸警惕的瞪着他。孟古姐姐就在里屋,我不信他会如此乱来,所以我宁可相信他此刻并没有喝醉,神智还是清醒的。
  努尔哈赤轻笑:“好久不见……”他轻柔的伸手抚摸我散在肩上的长发,脸上展露出心满意足的欢喜,“总算今儿个见着了。”
  我没说话,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好。
  他见我拿防备的姿态敌对着他,忍不住嗤笑:“就这么厌恶我?听说你曾在族人面前起誓,谁人若能杀得了我,你便嫁他!东哥,你可真看得起我努尔哈赤……”他攥紧我的发梢用力一拽,我疼得将头偏过,却被他飞快用唇封住了我的嘴。
  “唔!”我不客气的咬他,他一触即退,冷笑:“还是这么牙尖嘴利啊!”
  “哼。”我故意当着他的面,扯起被面使劲擦着嘴,摆出一副恶心讨厌到极点的表情。我就是成心气他!
  “真的不愿意嫁给我?”他再次问。我听出这句话的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什么,仿佛是他想竭力说服我,给我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我把布斋的尸骨还给叶赫呢?”
  我挺直脊背,冷笑:“人都被你杀了,剩下的尸骨又算得了什么?你爱怎么处置随你!”
  “你不在乎?”
  “我不在乎!”
  “那你还来费阿拉做什么?”他陡然严厉起来,喉咙深处压着愤怒。
  “你以为我喜欢来么?”要不是布扬古逼我,就算费阿拉派出八抬大轿来请我,我也不会来!他这真是明知故问!
  “你——”他被我气得不轻,红润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神情反复多变,“好!好!你不在乎……你不在乎的东西我留着又有何用?我会把布斋的尸骨还给叶赫,可是你——东哥,你既然已经踏入我的费阿拉城,今后不管你喜不喜欢,你都再也没有随意离开的自由!我要你留在这里……一辈子!”
  我看到了他眼中的狠戾与残酷,那双眼酷似怒火中烧时坏脾气的褚英,他们果然不愧是父子,连凶狠的眼神都如此相似。
  “你会后悔你所说过的那些话!”
  看他最后近乎赌气般的诅咒,我非但毫无惧怕之意,反而抑制不住轻笑起来:“后悔什么?后悔拒绝嫁给你?不!永远不!”
  他噌地腾身站起,愤怒的摔门而出。在离开的霎那,他却顿在原地,抛下一句冰冷而僵硬的话语:“从明天起,你搬去兰苑!从今往后,不准你再踏出兰苑一步!”说完,他扬长而去。
  我淡淡的冷笑,心里涌出无奈凄凉的酸涩。回过头,我毫无意外的看见扶着门框的孟古姐姐。她仅着一身雪白中衣,散着乌黑的披肩长发,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脸色惨白如雪的呆望着我,眼眸空洞的透出悲凉的哀伤。

  圈禁

  万历二十二年正月,蒙古科尔沁贝勒明安、喀尔喀贝勒老萨遣使求和通好,自此恢复往来。
  万历二十三年,因保塞有功,明朝天子敕封努尔哈赤为龙虎将军。
  万历二十四年正月,努尔哈赤与舒尔哈齐在费阿拉城分别接待朝鲜主簿申忠一;同年,建州大将费英东征伐野人女真瓦尔喀部……努尔哈赤向周边不断扩大建州势力的脚步一刻也未曾停止过。
  万历二十五年春。
  这已是我在兰苑迎来的第三个春天。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被在这个一百多平米小院内,只有阿济娜早晚相伴。
  努尔哈赤的这招果然够狠够毒!这座兰苑比起现代监狱有过之而无不及,最起码我蹲监狱还有一群牢友和狱警相伴,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寂寞无聊得快抓狂。
  每当看到东边日出,西边日落一次,我的心里就增添一份抑郁,相信再过不久,我准会被逼出精神分裂来。
  据说在此僻静一隅被的并不止我一个,与兰苑隔湖相望的那座梅园内,关着乌拉的贝勒布占泰,只不过他比我幸运,虽然同是生活,他却日夜有美人相伴——去年底,努尔哈赤又把舒尔哈齐的另一个女儿娥恩哲也嫁了给他,让他在梅园内享受着齐人之福。
  每回听到湖对面传来的丝竹乐器声,我都咂嘴眼馋不已。兰苑太静了,静得一年里头连耗子夜半找食的吱吱声也听不见几回。
  “格格!”
  “嗯?什么事?”
  “你又发呆!这一天到晚你究竟要发几次呆啊?每回跟你说话,你总是两眼发直的在走神!”她手里拎着食盒,不满的冲我发牢骚。
  好丫头!跟了我三四年,别的没学会,原有的奴性却淡化了许多,如今跟我讲话,也敢当着我的面给我甩脸子看了。
  我笑呵呵的从她手里接过食盒,打开,一荤一素,两个玉米面窝头。我拿起个窝头叹气:“又是吃这个,早知道前儿的沙其玛真该留点……”我吧唧嘴,怀念着沙其玛酥软香甜的味道。
  “前儿个是东果格格做生日,恰巧我去下厨房领膳食,被东果格格和几位阿哥瞧见了……东果格格的面子这守园子的侍卫毕竟要顾忌几分,要不然这沙其玛哪里能带得进来?”
  我啃了口窝头,轻笑。东果格格的面子啊……她到底有几分薄面我是不清楚,但我却能确定这送点心的事绝瞒不了努尔哈赤,若是暗地里没得到他的默许,那些个看守打死也不敢让任何东西挟带进园子来。
  “对了,格格。方才我去领食,听厨房的下人们在那议论纷纷,说是咱们叶赫来人了!”阿济娜兴奋得双目放光。
  “叶赫?谁来了?”我抹了抹嘴,把沾在唇角的碎末掸掉。这窝头太干太硬,差点没噎死我。
  我忙不迭的找水喝,阿济娜却仍是站在那儿一脸的痴迷:“听说是金台石贝勒!”
  一口气喝下一壶水,总算顺了口气,我随口问:“金台石是谁?”
  “格格!”阿济娜气得直跺脚,“金台石贝勒爷可不就是你的额其克?”满语“额其克”指的是叔父的意思。
  “我的额其克?”我的额其克多了去了,我知道谁跟谁啊?
  “就是叶赫那拉侧福晋的亲哥哥,那林布禄贝勒的亲弟弟……”
  “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就是那个身材胖胖很多肉,脸圆圆的,一笑起来眼就找不到的……额其克。”看阿济娜脸色灰灰的,我忙扯皮,笑嘻嘻的瞅着她。
  “金台石贝勒人很好的,我在想要不要偷偷去找他,让他想想办法把咱们救出去!”
  “没有用的,阿济娜!”我正色道,“这种念头你趁早打消,金台石贝勒即使知道我被关在这里又能怎样?这三年多我在建州音讯全无,你可曾见叶赫那边有谁来问过一声?”
  阿济娜咬着唇,脸色黯淡。我也知道我的话又一次残忍的浇熄了她刚刚燃起的希望火种,不禁有些歉然——她已经十八岁了,以她这样的年纪,在这个时代怕早该为人母了吧?
  “阿济娜。”我轻声唤她,带着一股无奈。三年了,不只她急,我也急。三年的孤寂生活彻底磨平了我原有的锋芒,存在于我心底曾经强烈抵抗努尔哈赤的决心和坚强,已经由一把削金断玉的锋利尖刃,变成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钝菜刀。
  我悲哀的默想,假如此刻努尔哈赤若出现在我面前,冲我不屑的招招手,也许我会立即毫不犹豫的扑向他吧?
  寒——想像着那一幕情景,连自己都觉得恶心!
  这样的我,连我自己都瞧不起!可是……我真的忍不下去了,再继续面对着这逼仄的四面土墙发呆下去,我怕我迟早会疯掉!我最后的那点骨气已经随着时间无声的摧残,全部消磨殆尽了!
  “布喜娅玛拉格格在吗?”一道尖锐的嗓音在院门口陡然响起,是那个看守兰苑的侍卫长。说的真是废话,我不在这还能上哪儿?
  我不悦的朝阿济娜呶呶嘴,打发她出去应付。对这个狗腿子,我向来没有好感。
  阿济娜出去后没多久,外头便安静下来。我继续坐在桌前啃我的窝头就着白开水,忽听阿济娜用颤颤的声音隔着窗户喊我:“格格……”
  “怎么了?”我奇怪的回应,却听窗外响起一把陌生的男声,恭敬而又不失温和的说:“东哥格格!劳烦请出来一下!”
  是谁?兰苑已经三年多没来过一个人了!莫名的,我内心一阵激动,手指慌张的在衣服上擦了两下,蹦跳着跑出小屋。
  门外院子里,朗朗晴空下,一位面色清俊的男子长身而立。我愣了愣,回忆起他的长相,迟疑的揣测:“何和礼?”
  “东哥格格还记得我啊。”他微微一笑,从袖筒中抽出一封黄皮信封,递给我说,“这是淑勒贝勒要我交给格格的,请过目!”
  我惴惴不安的接过,指甲挑开封印完整的火漆,抽出里面的纸张。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抬头,见何和礼正目光炯炯的朝我直射过来,不由脸上一红,窘道:“我看不懂这信上写的字……”这些字既不是汉字,也不像是满文。当然,就算它是满文,我也仍旧看不懂。
  何和礼先是一愣,而后泰然一笑,并无嘲笑之意:“这是蒙古文。”其时女真文字早已失传,女真族人之间互通书信,往往用蒙古文书写。我瞪着那些古古怪怪的文字,忽然心头溜过一缕奇异的感觉,可还没等我抓住那一瞬间的恍惚,何和礼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把我完全震呆:“贝勒爷尚有口谕,请格格看完信后,到内城议事厅……”
  什么?!什么?!
  我没有听错吧?!努尔哈赤让我出去?他肯让我走出兰苑了?
  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仰天长笑三声,倒是阿济娜,已经激动得完全失控,蹲在我脚下失声痛哭起来。何和礼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我,虽然我未曾在他脸上搜寻到一丝半点的轻视或不屑,但我仍是有股子难言的心虚。
  唉,谁让我自己心里有鬼呢!
  “格格!”阿济娜伏在我脚边哽声抽咽。我低头瞄了她一眼,突然抓着她的领子把她从地上拖了起来,她措手不及的尖叫。
  我拽着她的胳膊,将她硬拖回小屋,然后砰地关上门。
  “格格!”她错愕的望着我,骇然失色。“难道你……都这个时候了,你还……”
  我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深吸一口气,哑声说:“难道你想让我就现在这副模样出去见人?”
  她捂住嘴,惊讶的瞪了我老半天,恍然惊醒,“哎呀”叫了一声,然后慌里慌张的跑到内屋去翻橱柜。
  成败,在此一举!
  我的后半辈子是否会继续留在这座荒凉冷清的兰苑,虚度青春年华,真的就只在这渺小的一线生机!
  要不要抓住它?要不要抓住它?到底要不要抓住它?
  在阿济娜替我描红扫眉的时候,我心里一个劲的问自己:究竟……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重逢

  沿着熟悉却又明显感到生疏的碎石小路往里走,我一路甩着手中的锦帕子,正经八百的踩着花盆底,不敢随意四处张望。
  何和礼在前头领路,到中门时,他出示了腰牌,守门的侍卫验看后点头,却将阿济娜给拦了下来。我一怔,曾几何时费阿拉城内的守卫竟如此严苛了?努尔哈赤真是越来越有帝王的派头了!
  临分手,阿济娜使劲握着我的手摇了摇,她没说什么话,只是含着眼泪,不住的喊着:“格格!格格……”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是怕了,怕再回去过那永无止境的幽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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