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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想五断章-米泽穗信-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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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 
“找叶黑白的小说,我想放弃了。” 
笙子看起来很早就决心已定的样子,之前不也是一点苗头都没有。 
“我原来也不想置身事外的。 
也不是完全不想吧。你连说都不跟我说,结果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确实,从宫内先生那儿打听到的事没跟你说,但那是因为我要去做法事。” 
“如果没有法事,你会跟我说吗?你在图书馆调查东西的时候,你也明明什么都没告诉过我。” 
芳光闭嘴了。笙子的话正中了要害,她明白芳光不会有挽留的话,也不会找借口。 
笙子缓缓地放开了托腮的手。 
“额,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在责怪你。我说过我看过信了对吧,这样,无意中也了解了一点情况。” 
她的表情忽然冷淡起来。 
“芳光你是相当认真的对吧,那个委托人应该也是吧。还要翻出那些往事,总觉得很棘手。而我只不过是把它当做打工的延伸,只是想买一双鞋而已。所以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然后,笙子忽然移开了视线。 
之前和笙子之间的微微的共犯意识,如今已经荡然无存了。笙子开始更换起所剩不多的塑胶带,突然想到似地补充道: 
“而且,我要辞掉这里的工作了。虽然毕业论文差不多完成了,但是找工作进行得不太顺利。” 

听到了玄关的拉门被用力关上的声音,他知道那是伯父回来了。一看表,已经九点了。 
广一郎从来没有因为工作而在这个时间回来过。虽然听说他是去横滨采购了,但不知是坐电车的还是开车去的。如果是开车的话,应该会在车上堆满了收购来的书。如此一来芳光就必须要帮忙卸货,但他却没有把视线从北里的信上移开。 
写字工具是钢笔。文字零乱得恰到好处,正如一个写惯了字的人。 

前略 
因为生活窘迫,也没有好好地联络你,失礼了。虽然你对我能否习惯山区的生活还存疑,但古人说的话果然是别有深意,常言道:久居则安。如果我在这儿写上,整个夏天我只是在担心我那些黄瓜的收成的话,你恐怕会笑话我吧。不过,说漂亮话对我来说真的很难。 
好了,刚才只是叙一叙久别的离衷,我当然不是为了自夸我那个小小的菜园而给你写这封信。我一同寄来的小说,你应该已经先行过目了吧。 
大体上,人会迅速地忘掉他人之事。更何况,那天我们还酩酊大醉过。也许你不明白为何我要用这种玩笑的口气来写信。 
这全部都是我的自尊心在作祟。现在想来,正是我那过强的自尊心,驱使我和斗满子结婚,也迫使我过了四年的海外生活,斗满子的事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而招致了这样的结果。 
但是,虽然如此,这也不是我嘲弄我们在瑞士的数年生活的原因。我们在那个美丽的地方经营着怎样的家庭,到底有谁知晓呢?更何况我的内心也好,斗满子的内心也好,那是连上帝也无法看穿的。 
另一方面,在比利时发生的事却是明明白白的,斗满子已经不会回来了。比利时警察的举止绝对谈不上绅士;但是凭我的法语水平能够理解的部分,他们最后也认定这个逮捕是不当的。不,虽然我也想对你说详细的经过,但是本来我就只是从警官那儿听来的。恐怕我根本就不应该被逮捕。 
然后我就这样回到了祖国,你还记得我所受的种种侮辱吗?那些人中有认为确有其事的人和希望确有其事的人,甚至还混杂了认为如有其事则很好玩的人,然后他们公然地指责我是恶魔。那个时候,我为我居然回到了一个遍地蠢货的国家而感到黯然神伤。他们知道何为“安特卫普的枪声”吗?自以为是也得有个限度。从前的我一定会拉开架势把每一个嚼舌头的人都教训一顿,但是我的手中抱着可南子,因此我沉默了。我学会了日本的传统美德——隐忍。 
他们把我的沉默写成是良心有愧的表现。一个我所喜欢的作家说过,不论你沉默还是反驳,恶意的重伤都会像西班牙流感一样蔓延开来。 
但是我并没有选择沉默。本来我除了保持沉默之外没有别的选择,但是他们居然愚蠢到对我的沉默还要评头论足,这是我的自尊心所不能容忍的。不发一言但要把我的主张传播出去,为了破解这个难题,于是我在这深志之地拿起了我那拙劣的笔。如果连这都做不到的话,我肯定会像发作一般大吼,甚至丢下我唯一的牵挂——可南子,遁入疯狂的世界。这和你为了兴趣揉捏出来的歪诗劣句不同,我不写则已,一旦动笔就要把无限的轻蔑注入这五篇断章,我要一个字一个字地镶嵌上去。(深志:松本旧名深志) 
当然,我是打算向广大的世人问罪。我打算向一口咬定我是杀人犯的一亿人发出挑战。很可能我会把最初的部分给为这个事件取了个煽情的名字的男人,名字好像是弦卷。 
但是,我只给那个男人寄一篇。我把称得上全部思想的五分之一寄给你的《朝霞句会》,但是即使这样,能传达到读者的还不到一亿人的十万分之一。我必须要说明这个矛盾。 
不用说,答案就是可南子。我受我的自尊心的驱使,所以决定要告知真相。虽然很可能我被众人围攻的状况不会改变一分一毫,但是至少我能出一口恶气。现在可以这样,但是将来呢?我会给长大后的可南子留下啰哩啰嗦满腹牢骚的印象吧。经年累月之后,要是从我的一篇小说中挖掘出了那些陈年旧事,也免不了对可南子的贬损吧。 
我要先告诉你一些实话。并且,这些话现在的我不会告诉除了上帝和你之外的任何人。 
在瑞士的可南子,虽然称不上是个绊脚石,但不管怎么说她始终都是个麻烦的存在,我不擅长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可南子大大地束缚了我的人生,因为那可是当人家的父亲。这点你明白了吗?所以说,那并不是什么开心的事。当她失去母亲时,我才觉得她是个可怜的孩子,我想着至少要让她受到母语的熏陶,于是我回到了日本。但是一想到那之后的屈辱,我便懊恼: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如此忍耐,我会懊恼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在我破破烂烂的家里,可南子一直依靠着我一个人。人在被依靠时才真正地成为一个人。我开始憎恨起命运这东西,但不是我自己的命运,而是可南子被夺走母亲的命运。正因为如此,现在的要务不是消解自己内心的忧愤,而是祈求不要给可南子的未来埋下祸根。 
我必须得舍弃自己的小说。如此考虑下,我在我自己的菜园的一隅点起了篝火,我打算把原稿用纸扔进去,把那个事件一肩扛下,立誓保持沉默直至我离开人世。真的是这么打算的。 
但是,我却没能做到,真是应该被耻笑。无论如何我也做不到把那些纸一把火烧了,事到如今北里参吾还是无法彻底舍弃无用的自尊心,连我自己都万分惊讶。但是姑且还有别的托辞,我这个与你不相上下的蹩脚俳句诗人,虽然不是用五七五的格式写成的,但也是倾注了心血的苦心之作。就这么烧了太可惜了,这么想的话就轻松多了。(五七五:俳句由五、七、五三行十七个字母组成) 
我把小说寄给你的理由,大体上就是这样。 
在要寄给你的当口我先把结尾拿掉了。我知道这么一来小说就没什么意义了,但我也知道这个世上有谜语小说这个词。你只要这么想就可以了。当然,这本来就不符合你的杂志的风格,你扔掉也没关系。其实毋宁说你这么做的话,我可能更高兴。 
如果你要刊登的话,帮我把笔名弄成叶黑白。 
书不尽言 
北里参吾 

宫内君 

通读了一遍,噗地呼出一口气,然后从头开始再读一遍。 
北里参吾的信,抒发了他的疲惫和焦躁,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演变,但同时却又处处不脱那股诙谐的况味,到处都能看到只有在给推心置腹的朋友的信才有的圆滑笔调,好像窥见一个尚且年轻的男人的嘲讽的笑容。 
芳光小心翼翼地把信折回原样,放进信封。他理解了宫内寄来原件而不是复印件的理由,老旧的纸的颜色和质感,能够丝毫不留余地唤起过去的岁月。对想要了解父亲的可南子来说,这封信或许是一个惊喜的发现,也许比收集齐全部五篇小说还要意义重大。 
芳光突然想到,就这样转交给可南子合适吗?在这封信中,参吾恐怕没有隐瞒自己真实的心境。虽说参吾后来收回了之前说的话,但是如果可南子看到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绊脚石”这三个字,可南子不会伤心吗?……但如果瞒着她不是太卑劣了吗?芳光摇了摇头,把这些想法扔出脑外。可南子应该知道什么不应该知道什么,这不是由他自己来决定的。 
芳光正看着信上写的关于“安特卫普的枪声”的所有描述。 
在图书馆找到的当时的杂志,指名谴责北里参吾,大肆地揭发他过去的荒淫,指责比利时警察的无能,一个劲地向世人哀叹这个世界难道没有正义了吗。成堆的报道都把参吾杀妻作为一个既成事实,而问题只是出在法律的不健全。 
参吾一直保持沉默。 
沉默着,却留下了小说。 
芳光觉得口渴,走出了房间。他到厨房接了一杯自来水,润了润嘴。 
从起居室流泻出光亮。平时总能听到那儿有一些电视机的声音,今天却静悄悄的。难道是忘记关灯了吗,这么想着芳光悄悄地拉开隔扇,发现广一郎正弓着背打开一本书。他戴着深绿色的眼睛,哗啦哗啦地翻着书,与其说是读书更像是在确认书页的损伤。榻榻米上放了一堆好像是今天收购的书,可能不止二十册。 
店里还有数万册的书等着要读。 
或许,在那一册书一册书的背后,也有像参吾那样的故事吧。 

从北里的信上有了一些新的发现。 
其一是叶黑白的小说确实是受“安特卫普的枪声”的影响而写的。更确切地说,就是在因为那起事件北里参吾被世人指为犯人这件事的影响下写就的。宫内的所言得到了验证。 
其二是这些小说最初并不是谜语小说。在和可南子谈话时芳光曾说,叶黑白准备结尾这个举动,是作为一个作家的诚意。但是小说原本就是有结尾的,只是在写就之后,正要寄送之际才转换成了谜语小说。信上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先把结尾拿掉了”,但是去掉最后一行这个举动肯定不仅仅是偶然。恐怕是他必须要给全部的小说做一些改动,但是因为这样太费事了,于是北里参吾选择了隐藏结尾。 
当然最重要的发现,当然就是其中一篇小说的寄往的对象已经明了了。就是那个把比利时的事件取名为“安特卫普的枪声”的记者。参吾给他寄了五篇小说的其中一篇,他的名字叫弦卷。芳光感觉肯定在哪儿见过这个名字。 
但是虽然得到了这些情报,芳光在找到第四篇小说前还是花了超出预想的时间。 
他先去了图书馆,在杂志报导中寻找弦卷这个名字。不到一个小说就找到了一个叫弦卷彰男的名字,得到了他写过报导的杂志《深层》的刊号,以这个情报为源头,最后打了电话到那家出版社。但就在这受挫了。 
虽然芳光同时在菅生书店和书之党羽工作,但是之前并没有给出版社打电话的机会。原以为他们的招待可能会比亲切稍稍差一点,但是通过接待处连接到的《深层》的编辑部里。接电话的是个口气十分粗鲁的男人。 
“这里是《深层》编辑部。” 
电话是芳光从公用电话打的。绿色的电话机脏兮兮的,上面还附着了抓痕,不知道是不是某人碰上不顺心的事抓上去的。电话亭里贴满了成人商店和酒馆之类的广告传单,而且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有股怪味。 
芳光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在您繁忙的时候打扰深感抱歉。我读过贵杂志,我姓菅生。” 
“啊,多谢。” 
“那个,记者弦卷彰男先生在不在?” 
“弦卷?谁啊?我不认识。” 
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知道事情会就此变得棘手,还是可以就这样轻轻松松地解决。仔细地听一听,电话那头的声音还挺年轻的。 
芳光一边看着手中的笔记本,一边重新发问。 
“他曾经在昭和四十六年在贵杂志署名写过报导。” 
“昭和四十六吗?” 
声音中带着笑意。 
“那我可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是小学生。” 
“他已经不是贵公司登记在册的员工了吗?” 
“我们编辑部没有这个人。如果有的话,请你报上他的员工代码。” 
因为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芳光也从一开始就不认为弦卷还是现役员工。 
“贵公司里有没有哪一位对以前的事比较熟悉的?” 
“这儿也没有这种人。那你又是谁?” 
“我说过,我是读过报导的芳光。” 
“我们这儿肯定不会有人是那个叫弦卷的人的老相识,你指望我,我也很困扰哦。” 
他在语尾表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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