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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收入《纪文达公遗集》。
嘉庆五年八月,纪晓岚的笔记小说《阅微草堂笔记》五种二十四卷,编定刊
行,由门人盛时彦作序。其序曰:河间先生以学问文章负天下之重望,而天性孤
直,不喜以心性空谈标榜门户,亦不喜才人放诞诗社酒社夸名士风流。是以退食
之余,惟耽怀典籍,老而懒于考索,乃采掇异闻,时作笔记,以寄所欲言。《滦
阳消夏录》等五书,俶诡奇谲,无所不载;洸详恣肆,无所不言。而大旨要归于
醇正,欲使人知所劝惩。故诲淫导欲之书,以佳人才子相矜者,虽纸贵一时,终
已渐归湮没,而先生之书则梨枣屡镌,久而不厌,是则华实不同之明验矣。顾翻
刻者众,讹误实繁,且有妄为标目,如明人之刻《冷斋夜话》者,读者病焉。时
彦夙从先生游,尝刻先生《姑妄听之》,附跋书尾,先生颇以为知言。
近来诸板俱漫漶,乃请于先生,合五书为一编,而仍各存其原第,篝灯手校,
不敢惮劳。又请先生检视一过,然后摹樱虽先生之著作,不必借此刻以传,然鱼
鲁之舛差稀,于先生教世之本志或办不无小补云。
《阅微草堂笔记》五种分别是:《滦阳消夏录》六卷,作于乾隆五十四年;
《如是我闻》四卷,作于乾隆五十六年;《槐西杂志》四卷,作于乾隆五十七年;
《姑妄听之》四卷,作于乾隆五十八年;《滦阳续录》作于嘉庆三年。这些作品
是他追录见闻的杂记之作,采访范围极广,上至官亲师友,下至皂隶士兵。内容
泛杂,凡地方风情、宦海变幻、典章名物、医卜星相、轶闻逸事、狐精鬼怪,几
乎无所不包。全书共40万字,收故事1200余则。
纪晓岚学宗汉儒,于道学虚伪有所抨击。笔记中有多处以嘲弄口吻讽刺所谓
道学家的迂执虚伪。试看:有两塾师邻村居,皆以道学自任。一日,相邀会议,
生徒侍坐者十余人。方辩论天性,剖析理欲,严词正色,如对圣贤。忽微风飒然,
吹片纸落阶下,旋舞不止。生徒拾视之,则二人谋夺寡妇田,往来密商之札也。
—…《滦阳消夏录·四》
天津某孝廉,与数友郊外踏青,皆少年轻保见柳阴中少妇骑驴过,欺其无伴,
邀众逐其后,?语调谑。
少妇殊不答,鞭驴疾行。有两三人先追及,少妇忽下驴软语,意似相悦。
俄,某与三四人追乃,审视,正其妻也。但妻不解骑,是曰亦无由至郊外。
且疑且怒,近前诃之。
其妻笑如故。某愤气潮涌,奋掌欲掴其面。妻忽飞跨驴背,别换一形,以鞭
指某数曰:“见他人之妇,则狎亵百端;见是己妇,则恚恨如是。尔读圣贤书,
一恕字尚不能解,何以挂名桂籍耶?〃数其径行。
某色如死灰,矗立道左,殆不能去。竟不知是何魅也。
《滦阳消夏录·三》
吴僧慧贞言:有浙僧立志精进,誓愿坚苦,胁未尝至席。
一夜,有女窥户。心知魔至,如不见闻。女惶惑万状,终不能近禅榻。后夜
夜必至,亦终不能使其一念。女技穷,遥语曰:〃师定力如斯,我固宜断绝妄想。
虽然,师忉利天中也,知近我则必败道,故畏我如虎狼。即努力得到非非想天,
亦不过柔肌著体,如抱冰雪;媚姿到眼,如见尘壒,不能离乎色相也。如心到四
禅天,则花自照镜,镜不知花;月自映水,水不知月,乃离色相矣。再到诸菩萨
天,则花亦无花,镜亦无镜,月亦无月,水亦无水,乃无色无相,无离不离,为
自在神通,不可思议。师如敢容我一近,而真空不染,则摩登伽一意皈依,不复
再扰阿难矣。〃僧自揣道力足以胜魔,坦然许之。偎倚抚摩,竟毁戒体。
懊丧失志,侘傺以终。
夫〃磨而不磷,涅而不缁〃,惟圣人能之,大贤以下弗能也。此僧中子一激,
遂开门揖盗。天下自恃可为,遂为人所不敢为,卒至溃败决裂者,皆此僧也哉!
《姑妄听之·一》
梁豁堂言:有粤东大商喜学仙,招纳方士数十人,转相神圣,皆曰:〃冲拳可
坐致,所费不赀。〃然亦时时有小验,故信之益笃。
一日,有道士来访,虽敝衣破笠,而神竟落落,如独鹤孤松。与之言,微妙
玄远,多出意表。试其法,则驱役鬼神,呼召风雨,如操券也。松魲台菌,吴橙
闽荔,如取携也。皇娥琴竽,玉女歌舞,犹仆隶也。握其符,十州三岛,可以梦
游。出黍颗之丹点,瓦石为黄金,百炼不耗。粤商大骇,服。
诸方士自顾不及,亦稽首称圣师,皆愿为弟子求传道。
道士曰:〃然则择日设坛,当一一授汝。〃至期,道士登座。众拜迄,道士问:
〃尔辈何求?〃曰:〃求仙。〃问:〃求仙,何以求诸我?〃曰:〃如是灵异,非真仙而
何?〃道士轩渠良久,曰:〃此术也,非道也。夫道者冲穆自然,与元气为一,乌
有如是种种哉。盖三教之放失久矣。儒之本旨,明体达用而已,文章记诵非也。
谈无说性,亦非也。佛之本旨,无生无灭而已,布施供养非也。机锋语录,亦非
也。
道之本旨,清净冲虚而已,章咒箓符非也。炉火服饵,亦非也。尔所见种种,
皆是章骂符箓事。去炉火服饵,尚隔几层,况长生乎!然无所证验,遂斥其非,
尔必谓誉其能,而毁其所不能,徒大言耳。今示以种种能力,而告以种种不可为,
尔庶几知返乎?儒家、释家,情伪日增,门径各别,可勿与辩也。吾疾夫道家之
滋伪,故因汝好道,姑一正之。〃因指诸方士曰:〃尔之不食,辟谷丸也。汝之前
知,桃偶人也。尔之烧丹,房中药也。尔之点金,缩银法也。尔之入冥,茉莉根
也。尔之召仙,摄厉鬼也。尔之返魂,役狐魅也。
尔之搬运,五鬼术也。尔之辟兵,铁布衫也。尔之飞跃,鹿庐蹻也。名曰道
流,皆妖人耳。不速解散,雷部且至矣。〃振衣欲起,众牵衣扣额曰:〃下士沉迷,
已知其罪;幸逢仙驾,是亦前缘,忍不一度脱乎?〃道士欲坐,顾粤商曰:〃尔曾
闻笙歌锦绣之中,有一人挥手飞异者乎?〃顾诸方士曰:〃尔曾闻炫术鬻财之辈,
有一人脱履羽化者乎?夫修道者须谢绝万缘,坚持一念,使此心寂寂如死,而后
可不死;使此气绵绵不停,而后可长停。然亦非枯坐事也。
仙有仙骨,亦有仙缘。骨非药物所能换,缘亦非情好所能结,必积功德,而
后名列于仙籍。仙骨以生,仙骨即成;真灵自尔感通。仙缘乃凑,此在尔辈之自
度,仙家安有度人之法乎?〃因索纸大书十六字曰:〃内绝世缘,外积阴骘,无怪
无奇,是真秘密。〃投笔于案,声如霹雳,已失所在矣。〃—…《姑妄听之(三)·
十七》族兄次辰言:其同年康熙甲午孝廉某,尝游嵩山,见女子汲溪水。试求饮,
欣然与一瓢;试问路,亦欣然指示。因共坐树下语,似颇涉翰墨,不类田家妇。
疑为狐魅,爱其娟秀,且相教洽。女子忽振衣起曰:〃危乎哉!吾几败!〃怪而诘
之。
赧然曰:〃吾从师学道百馀年,自谓此心如止水。师曰:'汝能不弃妄念耳,
妄念故在也。不见可欲故不乱,见则乱矣。
平沙万顷中,留一粒草子,见雨即芽。汝魔障将至,明日试之,当自知。'今
果遇君,问答留连,已微动一念;再片刻则不自持矣。危乎哉!吾几败。〃踊身一
跃,直上木杪,瞥如飞鸟而去。
《如是我闻·二》
自宋代二程、朱熹等人倡导严重禁锢人们思想的理学,〃存天理,灭人欲〃的
理学思想浸及明清,三纲五常等封建伦理道德,成为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一些
理学家们只会空谈,实际对于社会生活中的实际问题茫然不知所措,甚至大量的
理学家们,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在《阅微草堂笔记》中,给予道学
家以生动形象的揭露。另一方面,纪晓岚的因果报应思想,也在中国哲学史上达
到顶峰,《阅微草堂笔记》中,更是到处可见:王符九言:凤皇店民家,有儿持
其母履戏,遗后圃花架下,为其父所拾。妇大遭诟诘,无以自明,拟就缢。忽其
家狐祟大作,妇女近身之物,多被盗于他处,半月余乃止。遗履之疑,遂不辩而
释,若阴为此妇解结者,莫喻其故。或曰:〃其姑性严厉,有婢私孕,惧将投缳。
妇窃后圃钥纵之逃。有是阴功,故神遣狐救之欤!〃或又曰:〃既为神佑,何不遣
狐先收履,不更无迹乎?〃王符九曰:〃神正以有迹明因果也。〃余亦以符九之言为
然。
《槐西杂志·一》
有纳其奴女为媵者,奴弗愿,然无如何也。其人故隶旗籍,亦自有主。媵后
生一女,年十四五。主闻其姝丽,亦纳为媵。心弗愿,亦无如何也。
喟然曰:〃不生此女,无此事。〃
其妻曰:〃不纳某女,自不生女矣。〃乃爽然自失。
又亲串中一女,日构其嫂,使受谯责不聊生。及出嫁,亦为小姑所构,曰受
谯责如其嫂。归而对嫂挥涕曰:〃今乃知妇难为也。〃天道好还,岂不信哉!
又一少年,喜窥妇女,窗罅帘隙,百计潜伺。一日醉寝,或戏以膏药糊其目。
醒觉肿痛不可忍,急揭去,眉及睫毛并拔尽;且所糊即所蓄媚药,性至酷烈,目
受其熏灼,竟以渐盲。
又一友好倾轧,往来播弄,能使胶漆成冰炭。一夜酒渴,饮冷茶。中先堕一
蝎,陡螫螯舌,溃为疮。虽不致命,然舌短而拗戾,话言不复使捷矣。此亦若或
使之,非偶然也。
《槐西杂志·三》
沧州城南上河涯,有无赖吕四,凶横无所不为,人畏如狼虎。
一日薄暮,与诸恶少村外纳凉。忽隐隐闻雷声,风雨且至。遥见一少妇,避
入河干古庙中。吕语诸恶少曰:〃彼可淫可也。〃时已入夜,阴云黯黑。吕突入,
掩其口。众共褫衣沓嬲。
俄电光穿牖,见状貌似是其妻,急释手问之,果不谬。
吕大恚,欲提起掷河中。
妻大号曰:〃汝欲淫人,致人淫我,天理昭然,汝尚欲杀我耶?〃吕语塞,急
觅衣裤,已随风吹入河流矣。徬徨无计,乃自负裸妇归。
云散月明,满村哗笑,争前问状。吕无可置对,竟自投于河。
盖其妻归宁,约一月方归。不虞母家遘回禄,无屋可栖,乃先期返。吕不知,
而遘此难。
后,妻梦吕来曰:〃我业重,当永堕泥犁。缘生前事母尚尽孝,冥官检籍,得
受蛇身,今往生矣。汝后夫不久至,善事新姑嫜;阴律不孝罪至重,毋自蹈冥司
汤镬也。〃至妻再醮日,屋角有赤练蛇垂下视,意似眷眷。妻忆前梦,方举首问之。
俄闻门外鼓乐声,蛇于屋上跳掷数四,奋然去。
《滦阳消夏录·一》
张某、瞿某,幼同学,长相善也。瞿与人讼,张受金,刺得起阴谋,泄于其
敌。瞿大受窘辱,衔之次骨;然事密无佐证,外则未相绝也。
俄张死,瞿百计娶得起妇。虽事事成礼,而家庭共语,则仍呼曰张几嫂。姑
故朴愿,以为相怜相戏,亦不较也。
一日,与妇对食,忽跃起自呼其名曰:〃瞿某,尔何太甚耶?我诚负心,我妇
归汝,足偿矣。尔必仍呼嫂何耶?妇再嫁常事,娶再嫁妇亦常事。我既死,不能
禁妇嫁,即不能禁汝娶也。我已失朋友义,亦不能责汝娶朋友妇也。今尔不以为
妇,仍系我姓呼为嫂,是尔非娶我妇,乃淫我妇也。淫我妇者,我得而之矣。〃竟
颠狂数日死。
数以直报怨,圣人不禁。张因小人之常态,非不共之仇也。计娶其妇,报之
已甚矣;而又视若倚门妇,玷其家声,是已甚之中又已甚焉。何怪气愤激为厉哉!
《槐西杂志·四》
康熙末,张歌桥(河间县地)有刘横者,(横读出声,以强悍得此称,非其
本名也。)居河侧。
会河水暴满,小舟重载者往往漂没。偶见中流一妇,抱断橹浮沉波浪间,号
呼求救。
众莫敢援,横独奋然曰:〃汝曹非丈夫哉,乌有见死不救者!〃自棹舴艋追之
四里,几覆没者数,竟拯出之。
越日,生一子。月馀,横忽病,即命妻子治后事。时尚能行立,众皆怪之。
横太息曰:〃吾不弃也。吾援溺之夕,恍惚梦至一官府。
吏卒导入,官持簿示吾曰:'汝平生积恶种种,当以今岁某日死,堕豕身,五
世受屠割之刑。幸汝一日活二命,作大阴功,于冥律当延二纪。今销除寿籍,用
抵业报,仍以原注死日死。
缘期限已迫,恐世人昧昧,疑有是善事,反促其生。故召尔证明,使知其故。
今生因果并完矣,来生努力可也。'醒而心恶之,未以告人。今届期果病,尚望活
乎?〃既而竟如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