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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婧波
我从一只猿的梦中惊醒。
通天的火光还在眼底沸腾,那个庞大的燃烧物划破西天时隆隆的声响还回荡在耳际。
丛林,我的丛林,湮灭于这一瞬间刺目的光明。
希伯来文里,《圣经》中所说的“上帝”不过是“从天而降的人”的复数形。
玛雅人精通天文,拥有可以维持四亿年的历法,却只存在了几千年便突然消失。他们怎么会有这样奇特的时间观?
佛说:西天自在吾心。
【鲂卜原始森林 百年孤寂】
猎犬深棕的四蹄急急地踏过斑斓的落叶,丛林里弥漫开一种令人兴奋的气息。探照灯刺穿终年不散的乳白色雾气,鼎沸的人声从雾气中传来。
“把狗都带走!”霍夫曼博士大声地说道,“都带走!快点!我可不想它们吓着了我的宝贝!”
而事实上,即使没有一条狗在这里,情况已经变得乱糟糟的了。
探测和开路的机器在嗡嗡作响,工作人员手忙脚乱;雾气仍未散去,浓雾深处似乎有某种东西使这群训练有素的发掘者感到隐隐的不安。
“博士,”一个声音说道,“来看看这个……”
那是他们为数众多的探测仪显示器中的一个。屏幕上是个模糊的影子,像一头陷在网里的巨大犀牛。
“它有三分之二扎进了土里,三分之一暴露在外,如果是史前生物的残骸,地表部分应该早就不存在了……”
博士的目光从显示屏移向浓雾的深处,参差的丛林植物交错着隐显,仿佛缠绕成一条通往那黑洞洞的未知领域的隧道。
最后他决定,自己亲自去看看。
阳光从头顶落下,纠集了太多的枝叶,落到底层时已经变得微弱,而且寒冷。但湿气却又让人感到闷热。于是在这奇特的光和影之间,人如入虚境。
“我发誓我没有看花眼……”当雾仿佛是自动消散在他到来的这一刻时,博士难以自禁地低喃出了声。
无数的藤蔓植物爬行于这参天的巨物之躯,先行投放的两个自动探测仪倚在它身下如两棵不起眼的小草。斑斑黑迹从植物的藤条中隐现,它沉默的头颅昂首向天,折断的大角依旧倔强地刺向天空。
博士的步子有些踉跄,空气中无声的鼓点悄然传递,浓雾重又开始聚集,一切变得不可理喻。他扒开一堆藤条,开始神经质地来回擦拭那些古老的锈迹。
“西天一号”。
这是他看到的第一个信息。他的瞳孔不自觉地猛然放大,西天?!……接下来,他痉挛的手触摸到了这样的字眼:“中国制造”。
“不可能……”这是霍夫曼博士此时唯一想说的话。
他也只能这么对自己说了。因为所有的探测指标都证明——面前的巨物已经在此沉睡了几百万年。
【尤卡坦半岛 告别彻琴】
灰白的石阶。
内嵌的旋梯。
雨神石像。
巍峨的彻琴天文台。一只麻雀蹲在它残缺的一角,带着君临天下的神态。
这是我童年的家园。只有回到这里,我才能变回那个安静的孩子。忘记城市,水泥森林,嚼舌的搭挡,以及自己丛林动物般的不安。
彻琴西南两百米处有个世界上最安静的地方。九月。今天我带的是草莓。长眠在这里的这个女人有着最简单的信仰,她甚至不认识金星,但却深信她的丈夫关于宇宙的所有猜测。
作为她的儿子,我却往往对父亲的观点表现出叛逆。他是个不错的神父,却算不上好的天文学家。
“我现在还记得你小时候半夜独自跑上天文台看星星的样子。”不知不觉间父亲已经站在我身后。
“有许多星星……太多了……”
“你总是到了最后就睡着在露台上,还流口水。”父亲笑起来。我的目光落在草莓上,丛林的气息从那里滴落,十六年前的那个夏天好像又鲜活地回来了。“记得你的涂鸦吗?还留在桃木糖盒上,你画的是彻琴外墙长有翅膀的人的图像……”
“可我把他的脸画成了米汀……”我也不禁笑了起来。
十六年前我离开了这里,回到北京。那时我十一岁,有一个叫米汀的好朋友。它是墨西哥一种特有的猿类,可能与猩猩的白化有关——全身是漂亮的金色!我们一起离开了彻琴,我开始了自己令人厌倦的城市生活,它则被送到西昌太空总部参与一个庞大的探索外太空的计划。半年后,这个庞大的计划迈出了第一步——“西天一号”发射了。米汀也在上面。它是被选中的众多参与实验的生物之一。
你不能总是拥有它们。
十六年前,当我依依不舍地离开彻琴时,父亲这样对我说。
我的丛林,我的米汀,我的彻琴。
但我不能总是拥有它们。
就像十六年前。就像现在。
命运是一条有迹可循的曲线,正如我注定是那个庞大计划的一部分。
也许就像父亲说的,我注定为这个计划而生。当我出生时,一睁眼便是满布苍穹的灿烂群星。其中有一颗的星光很微弱,但它是彻琴几千来来凝望的中心。为什么彻琴不瞄准最亮的星星,这一直是一个谜。然而那颗暗淡的星球却遥遥地注视着我在这个古老的天文台里出生、成长、离开,目光穿越了八十万光年却坚持如一。十一岁那年我问父亲:“当我们抬头望向天空最暗的地方时,我们看见的是不是星星还没出生的时候的样子?”
第二天我便得到了回答。他把我送回北京,在一所主修天文的学校里学习,一切都在为“西天”计划作准备。
可是随着“西天一号”的离开,这个计划便逐渐走向沉寂。米汀再也没有回来。
它离开时,脖子上还挂着我的项链。
那是十六年前离开彻琴时我带走的两件东西之一。另一件是桃木糖盒子。这两样东西都是我从彻琴台基底下的罅隙中挖出来的。或者它们本来来历不明但我童年的记忆的确如此。
项链是金色的,椭圆链坠里有彻琴天文台的微雕模型。——这是我和米汀的秘密。所以它离开时我把项链给了它,警告它说:“你要乖乖地回来,然后把项链还给我……”
可是它再也没有回来。
现在我来告别,因为不久我就要参与到计划的第二步中去,“西天二号”将按十六年前一样的路径前进,目的地便是注视了彻琴几十个世纪的那颗暗星旁一颗标为T29415的行星。也就是说,不久我就能亲手触摸到“西天一号”经历过的真相。
“记得把桃木糖盒带上,”父亲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我喜欢这盒子,等你带着它回来。”
这次道别,是我们唯一一次没有在母亲面前争吵。
【尤卡坦半岛 风吹皱星星】
没有什么比星空更能唤起人内心的崇敬。
当众神的宫殿被黑幕所笼罩,当人间与天上如此遥远地间隔开,当闪烁的群星如牛奶般倾倒在银河里……当一些人发现了深藏在闪烁背后的秘密。
三个台基已经建好了,石条正从遥远的地方运来,一点一点地累积出阶梯和圆形的四壁。
燃起的篝火前,祭司整夜地舞蹈,嘴里吟喃着对神迹的惊叹,火光映照出他脸上带着红晕的惶恐。
部族中眼力好的人已经从夜空中确认了这样的信息:一颗星星总是如神般从天空俯视着他们,并不时地“眨眼”。祭司已经开始根据神眨眼的规律改进已有的文字——在象形之上标注出方格、环形花纹以及圈圈点点,他们日夜赶造这座天文台,用来更好地倾听神谕。
微弱的星光变幻着,穿越漫长的征途,带着某种神秘的旨意,抵达他们的眼底。就像茫茫夜空中一座遥远的灯塔,就像搁浅的鲸鱼心跳的鼓点,沿着沙滩的边缘微弱地传递了八十万光年。
这是公元前十世纪。
【T29415 从天而降】
只一刹那,钉在天幕上的星星都从细微的点拉伸成了一缕缕线。
跃迁结束了。
通过完全相同的虫洞,我们来到了“西天一号”曾经到达过的地方。架驶室调整航线,母船进入T29415行星的同步运行轨道。
这是一颗同地球一样蔚蓝的星球。要不是这里的“太阳”有两个,我一定会以为跃迁失败了。风云扭转着旋涡在它的大气层中自由变幻,海洋浩渺,运行安然。只是正因为太像地球,看上去反倒令人不自在。在这个双星系统中,较大的那个太阳便是注视着我出生和成长的那颗不起眼的“暗星”。
按计划,“西天二号”要放出三条搜索艇,每条上面有正副驾驶员一名。我这次的搭挡又是土狼,一个不怎么安份的纽约州人。
穿过它的大气层时,感觉就像从云端望向凡间。这个世界生机盎然,植物茂盛,氧气充足,而且温度适宜。奇怪的是生物感应器一点反应也没有。
“气氛不对……”土狼哑着嗓子咳嗽了一声。
“可能是距离太远,”我说,“而且咱们这条艇上的是刚修好的。”
“你觉得会发现什么?金字塔、麦田圈,或者像纳斯卡巨画那样的涂鸦?”土狼离开他的副驾驶位,走到红外镜前作调试。
“我希望是‘欢迎光临’的横幅——最好用中文。”
“等一等,看我发现了什么……”土狼的口气突然变得很兴奋,“城市!天哪,你不会相信这个……‘它们’的城市!就在下面!”
下降,下降,城市便近得肉眼可见了。
仿佛有一种鸽哨般辽远的声音震动着这城市上空的空气,隐隐敲打着我的鼓膜。而事实上,耳机里什么声音也没有。
这是一座风格诡异的城市,建筑物都有着圆锥的身形和刺向天空的尖顶。看起来似乎很眼熟,青灰的色调笼罩着它,气氛是陌生的古老。但是它很安静,诡异得没有一丝生气。像沉睡沙漠腹地的胡杨,留下摸索着伸展向天穹的躯壳,躯壳的内部却早已死去。
“看这些‘房子’……”土狼迟疑了一下,“它们看上去就像……就像……‘西天’扎了大半截身子在土里!”
我突然也发觉,这些风格诡异的建筑让人别扭的地方正于此:它们看上去就像是西天的前三分之一。
“也许这里是个陷阱。”声讯器里传来另一个队员的声音。
“很显然,这里的‘人’一定见到过‘西天一号’……‘西天’在这里遭遇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很可能我们也会遭遇同样的阴谋。”还有一个跟着说道。
浓雾就是在这时到来的。
城市的中心很快浓得能见度几乎为零,“到边缘去。”一个队员说。
事情刚好这样发生了——当三条搜索艇驶向城市的边缘时,有两条上的生物感应器骤然响起。
他们连想都没想就匆忙拉升——这是之前的计划——他们甚至没来得多看一眼这座雾中的城市,就返回母船那里去了。
我们这条艇上的生物感器一定是坏了,一直很安静。可是直觉告诉我,这座城市的确是座“死城”。
“上升还是下降,这是一个问题。”土狼咧着嘴仰躺在靠背上望着我说。
“向西。”我望向舷窗外一座没有任何建筑物的岛屿。
【小西天 神的座骑降临】
雷滚过天边。
它惊恐地跳到一株树上,三只喷火的巨兽从天而降。它躲在一簇如意莲的后面悄悄张望,胸中仿佛有只小鹿在撞。
一切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它想——我目睹了神的座骑降临。
【T29415 相遇】
“磁力线异常,”土狼捂着擦破皮的头抱怨道,“这该死的岛上有种奇特的磁场。”
“收到。”我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叶,一面解下腰间的紧急降落伞扣。
搜索艇掉在百米开外的地方,刚才失控的时候它就像要被这座岛屿给吸进去了一样。没料到这里竟然存在一个独自封闭的磁场。
“什么声音?”土狼警觉地望了望四周。
“生物感应器,”我说,“现在它正常了。”
“我倒宁愿它是给摔坏了才这样嚷嚷……”土狼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突然住了口,这在他来说简直是奇迹。
我顺着他紧张的目光向身后望去——一株不知名的乔木背后,赫然立着一头巨猿!
米汀?!
是的,它有着和米汀一样的金色绒毛。但它的眼里是我所陌生的东西,戒备、距离、好奇,还有——智慧。
它的腰间系着块金黄的布匹。我不用咬自己的手指也能清醒地意识到这绝不是地球上的猴子。
“别紧张,”我安慰土狼说,“即使它是一只会穿衣服的猴子,它也仍然不过是只猴子,应该不难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