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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我的错……”
他无意识的喃喃,他无意识的喃喃。
他做错了什么?我问他。
“阿玲在我面前跳楼,她说都是我的错,她说都是我的错,她问我为什么我不救他们……可是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阿玲死的时候,眼瞪得那么大,她看我,她看我,她死不瞑目……”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他似乎认不得人,我赶忙岔开他的话题。
“谢侍郎,你从哪里回来?说给我听听好吗?”
我笑着,以为能够缓解他的情绪,他却猛然楞住,颤抖的看着自己的手,整个人都在发抖,剧烈的发抖。
我不知道自己问错了什么,忙着拍他的背部,想让他平静一些,我以为他不会说话,他却突然平静下来。
“阿宜死了,他在我面前,被砍下了头……”
静静地看着我,那个男人的眼神象飘去了远方。
喃喃地,谢默的浑身上下都在发抖,他的唇角颤动得那样厉害,以至于连说话都有些不清楚。
阿宜是谁?
我好奇,又不敢问,只能劝慰。
“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
“阿宜死前还在对我笑,我不能让他身首异处的下葬……我把阿宜的头拣回家,把他的身体抱回家,我缝起来了,阿宜还是完整的。我不会女红,缝得不好,不知道他会不会怪我。我想多陪他一会,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为什么炫不同意,他为什么要说我会受不了……你看我很好啊……”
“谢侍郎,你太累了。”
我忍不住打断他的话,虽然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可我知道他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看得出来他的精神很不好。
“我不累,我不累,我很好啊……炫为什么认为我很脆弱,我很好啊!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为什么他不让我再去陪阿宜,阿宜已经死了,为什么我不能在他身边多留一会……”
他嚷嚷,眼神却是飘忽的。
我看着越来越激动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耳边却听到温柔的呼唤,叫的人是他。
“阿默,过来,你受了很大刺激。需要好好睡一觉,不要和朕赌气,来,到朕身边来……”
怔怔地回头,发现那个人是陛下。
他的眼神那样温柔,对谢默张开了他的怀抱。
正是我梦寐以求的情愫,可谢默却好象一点也不珍惜,他象是被吓到了一样。猛地站了起来,看了看四周,就想跳窗子,却又跳不上去,还拐了脚。
陛下自然是心疼的,急忙忙扑上去就把他抱在怀里。
“阿默,你要折磨你自己多久……崔宜已经死了,他永远也不可能再陪在你身边了,你看朕,在你身边的人是朕不是他。”
“你不是他啊……”
细小的声音自陛下怀中闷闷传出,瞬间陛下苍白了脸。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怀中低垂着头的人,一言不发地用袖子擦干谢默面上的泪水,离去……
陛下的背影很孤单。
“伤害一个爱你的男人,很快乐吗?”
我又一次问他。
他茫然的看着我,好半晌,长叹。
“阿宜的死与炫没有关系,他再在我身边,我怕我会怪他……人有时候是不能控制自己情绪的,我怎么能把自己的痛苦加在他身上。”
那双眼睛如此清澈,象是被泪水洗过。
而他身上,笼罩着化不开的忧伤。
我陪了他好一会,看他一个人独自坐在秋心阁里,不再流泪了,却郁郁地看着外边的湖水发呆。
倒是宁可他哭出来,可他说哭有什么用……
死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依然活着。
淡漠地象是无动于衷,和先前的他象是有天壤之别的神情。
“阿宜属于我年少时的那段日子,如今他走了,我也该长大了。不能总是象个孩子一样,等待别人的爱护与包容……只是没了他,过去的我到哪里去找呢?”
听着他的自语,我觉得他的心似乎有一块已经死了似的。
而后他离去,我去见陛下,陛下拒不见人,还摔坏了不少东西。
而后我听说他从刑场回来,而先前宫中坠楼而死的宫女,是他无缘的未婚妻,清河崔氏,这个曾经和云阳谢氏联系在一起的名字,就这样灰飞烟灭。
而后我听说谢默的父亲与他的祖母也故去了,他告假回去奔丧,却被拒之门外,他要求辞官守丧,陛下却象是和他赌气似的,不许,起复为旧职。
出外采买的内侍回来说,谢侍郎这段时间流连酒坊。
有时我也能看到他,经过身边的时候,盈鼻的是淡淡的酒气,他的眼里也有一层淡淡的雾气,象五月梅子黄时雨,那样的天气。
他的眸子这样的孤独与绝望,象是求助,那样哀痛与求援的眼神看的连我的心也要颤抖。
可陛下置之不理。
我不懂为何男人的心能冷硬如此,他难道不再喜欢他了吗?
一次我问,陛下转头看我,想说什么,突然又停顿了下来,谢默站在窗外,看着他,依然是那样的眼神。
陛下转过了头,对我说。
“要喜欢很容易,要不喜欢也很容易……有的人,在生命里不过是过客。”
他的眼神和他的话一样冷酷。
陛下走了好久,我才出去,发现谢默就怔怔地站在外边。
他面容上的神情一片空白,我看不出他想什么,叫了好几声,他象是突然回过了神,看到我,竟然微微的笑。
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他这样微笑了,和过去的他一样,让人感觉温暖而纯净的微笑。
这样的笑和过去没什么两样,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无来由的觉得哀伤。
为了他与他……
为什么他们会走到今天这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们为什么让自己这样受伤。
许是看出来了,谢默侧过了头,端详着我,他开了口。
“娘娘,我没事。”
一字一字,他说的很慢,不知道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真的没事吗?
他还是笑。
“我没事,有的事,只能靠自己……我没事,真的。”
他轻轻的说。
我看着他清瘦的样子,他说话时温和微笑的样子,还是和过去一样的笑脸。
其实没什么不同,可我觉得象是隔了一层纱似的,看不清纱背后的东西。
霎时感觉他的身上象是有什么灰飞烟灭了,我不知道灰飞烟灭的是什么,无来由的觉得悲哀。
或许,是他走时留下的那句话吧!
“娘娘,这世上的承诺,其实是不能相信的吧……那些什么永远的,好像不能相信,这些话,会骗人呐……”
他微微的笑了起来,用天真无邪的笑脸用这样天真无邪的声音对我说这样的话。
就几个月的时间,他们的感情象是淡去了。
除却上朝与公务,谢默绝迹宫中,陛下从未提过他的名字,倒是老来我宫里坐坐,却也老是发呆。
而后谢默自请外调为代州刺史,陛下准奏。
直到临行前听说陛下也没单独召见过他,只有他离去的那夜,陛下一个人坐在宫中不开花的墨荷池旁,吹了一夜笛子,着了风寒,病了一些时日。
这对我来说该是好机会。
但我心中很不安。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心态,对于他们这样的收场我竟然觉得很失望。
谢默已走了半年,陛下在我面前依然不提他,他的名字就象禁忌。
我却忍不住了。
一次陛下来我这儿与我下棋,我问。
“陛下要放谢刺史外任多久呢?”
陛下看着棋盘,不如我想的会迟疑会发怒,他神情没有改变,连想也没想似的脱口而出。
“不久。”
“那什么时候召他回来?”
“一年。”
“为什么?”
我看陛下依然舍不下他,心下不由叹气,似乎此生,我是赢不过他了。
“入三省为相者,必须得有外官经历,他资历太浅,如再不任外官,朕如何拔他为相。现在的他,已经能对抗一切的风浪了。”
陛下玩味的看着他手上的棋子,漫不经心的对我这么说。
我大惊,一时棋子拿不住,竟跌下地去,裂开。
隐隐约约的我似乎明白了,陛下的心情,他为何对待谢默如此冷酷的原因,可是,这个男人啊,这个自以为聪明的男人呐。
知道他失去了什么吗?
“现在已经没什么能再伤害他了,这样他就能陪着朕了。”
陛下微笑着落子,淡淡的笑着,笑容也很天真。
(这段也是从〈半生〉第二修订版里节录出来的补充章节,〈傀儡吟〉第一版1…10已撤,以后会将修改过的第一部修订版,就是原来补充修订的1…6重新贴出来,要看的人请看,〈傀儡吟〉第一部可以转载,如果不嫌弃是坑,笑。)
半生断章补遗之三
升位成皇后的那天,令儿被册封为太子。
我高坐于御座之旁,俯视群臣,见他冲我微微点头致意,我回以一个不屑的白眼。
撇头的时候,我发现陛下看了他一眼,很温和平淡的眼神,谢默也是这样的眼神,四目相对,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看到两双眼里,都含着勉励的意思。
就象去年,陛下派十九岁的他为和亲副使,护送皇叔雅王之女前往天岚和亲,临行前他们相对的眼神。
那天原昌乐县主而现在被册为宁国公主的十六岁女孩并没有哭,虽然她此后家国万里,也不知道可否有回来的一天。
陛下担心她的情绪,让我宽慰她,其实没有这个必要。
还带着稚气的女孩儿说此去为国,虽死无憾。
雅王却是泣不成声,宁国公主在他诸女中年纪最幼也最得宠爱,视若掌上明珠,常常对人夸耀的结果,连远在北域的天岚都知道昌乐县主的美名而遣使求亲。
皇家的利益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反对而改变,即便雅王是当今圣上最为器重的叔父,他的女儿依然逃脱不了成为祭品的命运。
听说天岚动荡不安,宁国公主此去,是福是祸谁也不晓,但还是得送她走。少一个敌人总比多一个敌人来得好,况且天岚邻近突厥与玄冥,我国公主为可汗可敦,可就近监视两国的动向,玄冥犯边,也可调兵抵御。
“那是边境的防线啊,皇叔……”
伤心的父亲为了幼女的幸福而前来求情的时候,陛下这么说,雅王在雨中踉跄的离去,陡然间象是老了好多岁。
陛下什么也没说,淡漠的看着,我突然觉得离他好遥远。
今天宁国公主就要启程了,和亲正使是鸿胪寺卿苗大人,谢默为和亲副使之一,我不清楚为何陛下要派他去,却记得临行前陛下看他的眼神。
陛下说一切都交给你了,谢默点头,说的不是肯定的句子。
“臣尽力。”
他确实尽力而为,队伍行至天岚边境,天岚爆发内乱,可汗被其长弟刺杀,太子失踪,长弟篡位自立为“假王”,宁国公主自愿留下为人质,下嫁“假王”,让和亲使节平安离去。
和亲正使苗大人回边境求援,谢默却只身一人带着自己的家仆去了突厥借兵五千,借突厥使节为天岚假王大婚庆贺的理由,平定叛乱。
假王伏诛,宁国公主与先王太子成婚,谢默才回来。
面对指责,他说兵贵神速,只能随机应变,尽快解决事情才是最要紧的,达成目的的手段,并不重要。
齐英想法办他的自作主张,突厥遣使解释说,借兵的对象只是谢默,并非宁朝。
结果他也平安无事。
可是,为什么他能借到兵呢?
这事闹得很大,宫里也传说的沸沸扬扬,忍不住问陛下,陛下笑笑。
“这不奇怪,他的祖母可是突厥步离可汗之女,号‘大公主’,能统兵,以军功封‘珍珠叶护’。当年还是阿史那大公主带兵帮助小都蓝可汗平定三部叛乱,谢默为大公主之孙,以这层渊源,他能借兵,也不是很难想像。”
说话的时候,谢默离我们并不远,殿外桥旁,他和另一位官员在商议事情,陛下看着他,微微的笑了,这时谢默也抬头,也许他看到了陛下。
他也笑了。
四目相对的神情,就象现在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