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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天喜帝-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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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疑,唯有在他尸骨未凉时便起大乱,才能使她率军相介,而唯有她领兵入关、侵他江山,才能保英俪芹一命。

    他费尽心血,以此胁迫谢明远往报朝中、助她之策,要的便是这场乱。

    ……且绝不怕谢明远不受此制。

    想他谢明远一生伴驾,当初却能因英俪芹一人而负君恩,实可见其情之深,若知中宫有危,又怎会视而不顾,势必会事事遵他上意、以解此危罢了。

    英欢心底冰同血塑,一抖睫,抬眼盯住谢明远,“可是他并未薨亡,你为何仍往报回朝?”

    谢明远脸上镀了层铁色,“苏院判有言,上此次固疾又作,弥而未薨,实是命由天定,将来如何非人力所能诊调。”

    声音低沉,字字入耳皆叫她心发颤。

    ……是怕若不发报,护驾回京途中他会无兆而崩,到时中宫难逃陪葬之命,因而才伪作上薨之报,急促邺齐国乱,以免徒致大殇。

    说到底,是他拿旁人之深情,来抵他对她之心。

    她手心里满是密汗,莫论如何都未想到会是这般,之前打算要对谢明远说的话此刻都如日下碎冰,融而无形。

    静了半晌,忽而轻嗤一声。

    她看着谢明远,眸子里隐隐生戾。“……既如此,朕也不必多费口舌,千里长路行至此,唯差最后一步,你愿不愿再从朕令一回?”

    他眉间仍然未展。不答却反问道:“陛下心中何意?”

    英欢容色定然,声音凉漠,一字一句道:“朕要废了他的帝号。”

    殿外猛然划过一道闪电,未过多时便起轰然雷声,夏雨骤降,倾天而落,豆大雨珠砸在殿角琉璃瓦上,响震心际。

    谢明远人似被钉。眼里洞黑无光,怔然良久,都不发一辞。

    她微一扬眉,催心一般地话语又自口中而出:“你方才也说,他命终何时但由天定,此时大事虽平,然若有万一,皇后仍是难逃陪葬一死。只有废了他地帝号,那诏命才能不作数,而你也不须再为此担心。”

    他脸色阴黑。面有憔容,仍是不开口。

    她冷冷一勾唇,又道:“他既是肯拿英皇后之命来逼你促乱横生,你又怎会不明他心中深意。朕心有何计你亦明白。然从一开始你便助朕之策,邰大军铁蹄入关,前后十数万之众而今正在邺齐国中,此功一半当属你。事已成此,你莫不是还想摆出一副忠国之象来?”谢明远眼里无光,盯着脚下,低声道:“敢问陛下想要臣如何?”

    英欢见他松口,面色不由一缓。声音也跟着软了些,“先诏江平麾下将校入京、留军东面由龚明德代掌,而后以上醒疾愈为名,诏文武百僚入宫,摆宴乾阳殿。”

    她眼中淡光微闪,停了停。又道:“到时你将京城外防撤去五成。以上诏命两军将校共宴为名,放城外方恺之部入宫。”

    谢明远浑身发紧。蓦然抬头看向她,“陛下……”

    英欢面上却无波澜,只轻描淡写道:“大宴之上莫论出何事,你只消冷眼旁看便是。只要你麾下戍京诸卫老实不动,朕允你,不伤邺齐朝臣一人。”

    他身上微寒,眉头更紧,闭了嘴不言语。

    燕平之周有于宏、林锋楠二部邰大军共九万人马,倘是调江平一部将校离军赴京,纵是京中有乱,亦无能近援之人;而东面所留之军又有龚明德之部相压,且不论无帅无将,便是有心起军,亦抵不过邰利甲之阵。

    方恺风圣军将校入宫,其意为何,何须再道;到时只要他能率麾下邺齐之军倒戈,京中之势刹然可倾矣。

    朱雄大军被英欢制于遥遥北境,京中如若大变,放眼邺齐国中,无人能在此时领兵逼京,以后纵使朱雄闻此逆天之变,也是为时已晚、回天乏术矣。

    ……好一出计谋,自中宛一路至此,她竟是没有一处不在为今日之势铺陈排垫的!

    他胸口咚然跳了两下,咬咬牙,涩然道:“……倘是臣不肯率部倒戈,陛下又将如何?”

    英欢丝毫不恼,仔细看了他片刻,扬了扬唇,轻声道:“那朕只得依先前所言,率军回师。”

    他一抬头,脸上尽是不肯信的神色。

    她朱唇红润如血染,悠然又道:“……只是出京之后,朕必号三军集师,与邺齐大军为战,纵是血沫横飞硝烟涂炭,也要势破燕平。”

    他僵了一瞬,猛地一攥拳,正欲开口说话时,却被她抬手止住。

    “到时邺齐国中狼烟四起,两军激战谁胜谁负虽难言,但……”她淡淡一笑,“军中都知,助朕率邰大军一路踏关入境、深进京周之人,是你谢明远。两军如若开战,你便是邺齐国中第一罪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他身上打了一个寒战,眸光微散,盯着她,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她挪动一下身子,好整以暇接道:“到时候,你于邰是敌军之将,擒之即杀,不在话下;你于邺齐是国之罪臣,助敌为乱,亦当重惩。”

    殿外雨声越来越大,水落砸瓦之音裹着她话尾轻音一同闯入他耳中,嘈杂如马蹄纷踏。

    他站着,待足下都已发麻,才慢慢动了动嘴唇。哑声低道:“臣应陛下之计。”

    英欢眼底黯光弱动,秀眉轻平。

    他闭了闭眼,停了半天,才僵然又道:“……臣当初因一己私情而负君恩,一罪九死亦不抵……然上却不念此咎。仍委臣以重任,臣纵是赴汤蹈火亦难报此恩德。如今臣又因皇后一命而助陛下之计,以至今日局面……虽有上意在先,然上未薨便行此举,亦是负恩……而今臣是进是退皆为罪,肯率部倒戈,非因臣惧乱臣之名,实是不忍见无辜者受无妄之灾。”

    她微微晗首。勾了勾唇,脸上却是不置可否之情,看他道:“今日一言既定,断不可有悔。”

    他点头,不再多言,行过礼后便朝殿外退去。

    临推殿门之刹,她又忽然将他叫住。

    “为了一个女人,”她慢声道,“值得否?”

    他顿了顿,侧身抬眼。眉目逆光模糊,半晌才低了头,开口时声音微不可闻:“此言……陛下当去问皇上。”

    她乍然怔住,看他出殿。脑中空了一片。

    殿门开合之间雨丝被风吹入,微凉潮润,暴雨骤急之声转为淅沥碎音,将她一颗心溅得湿乎乎的。

    良久,才垂眸。

    为了她,值得否?

    大历十四年五月七日,诏江平麾下将校入京,委军于副将田铭及龚明德代掌。

    十一日。宫中言帝醒疾愈,诏文武重臣入宫觐见,摆宴乾阳殿,令两军诸将共赴。

    是夜大宴甫开,不见帝幸,或有问者。皆为谢明远所安。

    有顷。上至乾阳殿,军将集殿门。宣言策上废帝,上大骇,速止之,不听。

    时朝中自中书以下三品文臣皆列于殿,军中有谢明远、江平等,闻言亦惊,未及有对,江平起而斥曰:“违负天地,今至于此!”

    邰诸将自方恺以下皆露刃于庭,见江平谋御之,遽伤其于殿上,余等皆骇不能言。

    谢明远见之,弃剑而叩,言愿奉上,其麾下诸校皆罗拜,呼万岁。

    诸将遂拥宰相宋沐之等进,上见之欲却,未及对,列校有人按剑厉声谓宋沐之等曰:“我辈今日须得上为新主。”

    宋沐之等相顾,计无从出,乃降阶列拜。

    遂召文武百僚,令翰林承旨古钦出帝禅位制书,不从。方恺按剑迫之,仍不从。上嘉其忠,释之,曾参商出已备制书于袖中,有司引上就庭受拜,宣书于殿,上即帝位。

    迁帝于西角偏宫,易其帝号曰平王,仍尊太后为皇太后。

    十二日,废皇后为颍国夫人,赐宅宫外。诏告后宫诸院,有愿出者赏百金,不咎其节,余者皆入祈业寺为尼,自是宫中粉黛尽散。

    十六日,上诏诸将曰:“……平王、太后,汝辈皆东面事之,不得惊犯;降臣皆汝比肩,不得侵凌;朝廷府库、士庶之家,不得侵掠。用令有重赏,违即孥戮汝。……”诸将皆载拜,遵上旨意。

    夜里湿气重重,皇城内外铁甲层层,天幕闷扣,压抑非常。

    嘉宁殿中烛火通亮,浴后花香随荡其间。

    曾参商手捧一叠薄折,自外入殿,步履放轻,待看见英欢并未歇息,才快步走了过去,轻声道:“陛下。”

    英欢微乏,抬睫瞧了她一眼,口中轻应,半倚在案后,身上淡色宫衫滑垂,于腹部隆过一弧,如薄翼般分落而下。

    曾参商抿抿唇,将折子搁在案上,“……陛下身子今非昔比,还是应当早些歇息才是。”

    英欢眉头小动,“城防今日如何?于宏及林锋楠二部……”

    “陛下,”曾参商开口打断她,眼底略暖,“这些事情方将军自有分寸,陛下不须多虑。”

    她长睫卷垂,勾了下唇角,瞥了眼最上面的折子,“谢明远仍旧不受封赏?”

    曾参商点头,眉微皱,“陛下诏命三出。他都抗而不受。依臣所见,陛下不必再动这心思了。”

    英欢斜眸淡眄,知她心中瞧不起卖主叛臣,又不便多言解释,只是挑眉又问:“古钦如何?”

    曾参商摇头。道:“仍是称病不出。”

    英欢唇角上扬,弯甚如虹,“朕当年倒没看出来,他竟是个如此有骨气地人。”

    本以为邺齐朝中最顽冥的当属宋沐之这等老臣,谁料唯一劝仕不动地竟是颇为年轻的古钦。

    遥想当年初见……

    她低笑,微一摇头,复又抬眼去看曾参商,停了半晌。忽而道:“发诏往遂阳,国中诸事委于廖峻,叫沈无尘来燕平。”

    曾参商陡然一怔,眨了眨眼睛,略有不信道:“陛下……?”

    英欢指了下桌上摞起的折子,看她道:“军中本无文臣,这几日全仗你在这里撑着,邺齐朝臣们反心尚存,如何能信得过?”微一吁气,淡笑了下。又道:“朕如今身子不便,往后数月都得留在燕平,须得有能臣为伴才是。”

    曾参商心一下跳得飞快,小声道:“是。”

    英欢盯着她。“叫沈无尘来燕平,你不乐意?”她慌忙摇头摆手,又连忙点头,口中乱道:“……臣乐意。”

    英欢微笑,双手撑着椅侧,慢慢起身,轻声又道:“这一年多来,辛苦你了。朕回头要好好赏你一番。”

    曾参商上前扶她。脸有些红,“谢陛下,都是份所应当之事,臣不须赏赐。”

    英欢斜瞥她,抿了抿唇,“现下说这话。到时休要后悔。”

    曾参商嗫喏不答。陪着她往殿门走去,几步后忽而挑眉。问道:“夜已深,陛下这是要做什么去?”

    英欢脸上笑容淡了些,纤眉轻攒,待走出殿外,吸了一口夜风,转身望向西面,才道:“……朕去陪陪他。”

    厚重殿门在后被轻轻掩上,一室药香涤荡。

    她拨开垂帘,走进内殿,一路吹灭了几盏宫灯小烛,只留了外面一角两支,散着淡辉,斜映一屋清影。

    雕花木床柱成玄色,床幔亦冷。

    她走过去,坐下,低眉垂眸,望着床上之人,心底一点点冰下去。

    月余来只进粥汤,人瘦得早已不复当初清俊之态,徒留一把硬骨在身,却仍是悍挺迫人。

    她伸手,抚过他脸庞,眉峰,鼻梁,最后压在他薄唇上,轻轻摩挲了一阵。那时他说她不够狠、不够强。

    现如今她能狠之处皆为狠,身负天下尊位之巅,再强,强不过此。

    她勾住他地长指,攥在手心里。

    ……够狠够强,他却看不见。

    眼底淡淡有水流过,却无痕。

    她侧过身子,宽衣解带,长睫微微颤了几下,任薄纱大袖滑滚于地,转身挨着他,轻轻躺了下来。

    外面烛光轻曳,在她眼下投现一小片阴影。

    她拉起薄被,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才阖了眸子,双手移下去,轻抚腹部,眼角忽而有些潮润。

    脑中纷纷忆起从前许多零碎片段。

    她笑,她嗔,他揽着她,褐色眸子里火光跳动频频,深深看着她。

    明知自己伤重难愈,他却能倾尽一心来给她那般美好的日子,如今忆起,那时她有多欢欣,他心中……便该有多苍涩。

    费尽心血骗她瞒她,为她铺尽夺己江山之路……

    到头来,阖眸在卧,居于偏宫,帝位葬失,后宫尽散,一家天下终归她掌……

    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否?

    夜深之时,殿外忽起淅沥雨声,潮气氛杳。

    她双眸沉沉,梦里漫山遍野都是粉嫩野花,香飘数里,她坐在青骢之上,看他纵马驰来,飒爽风行惹飞一芳蕊。

    明明笑得那般明媚……

    心中却起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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