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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天喜帝-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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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至烬。

    远处风雪中的宫灯之光越来越亮,透过重重雪雾朝她而来,暗夜一点明,昏黄青白,伴着皮靴踏雪之音,渐渐至她身前。

    英欢揽着殿柱,悠悠转身,抬眼去望,一望便望见那张清俊面庞。

    她蓦地笑了,抬手指着他道:“你……你怎么来了……”

    冷风窜入喉间,她猛地咳起来,半弯了腰,头晕眼花几要摔倒。

    只是下一瞬人便跌进暖热之怀,身后男人紧搂着她的腰,头偏侧下来,鼻翳抽动了两下,低声在她耳边叹道:“陛下怎么喝了这么多?”

    英欢低泣一声,伸手去掰腰间大掌,费力从他怀中脱身而出,然后转身对上他的目光,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他的目光中俱是怜惜之意,眸中笼雾,如雪在扬。她看他良久,眼角又湿,压不住心间酒意,拾袖抬手,去压他的肩,而后飞快地*上他,勾下他的脖子,张口含住他的下唇。

    温润柔软,晶凉冷魄,引得她重重合齿将他咬下。

    他微僵,吃痛却不躲,双手环过她的腰,将她圈入怀中,替她挡风遮雪。

    由着她似小兽一般啃咬他的唇,听她喉间发出压抑地低泣声,感到她在抖,却不知还能做什么。

    到底是什么人什么事,能够让她变成这副模样。

    宫中殿外,毫不顾忌君威圣容,酒醉之行怕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良久良久,她才松了口,头一偏,偎在他肩头。

    他抬手抚唇,不消看也知,肿得惨不忍睹。

    她温热的呼吸喷在他颈侧,困斗后竟似新生小猫一般柔软无害。

    她闭了眼睛,发梢蹭过他的肩,有泪自眼角滑落,抬手狠狠在他胸口上捶了一拳,哽咽道:“你好狠的心……”

    他心口阵痛,不由皱眉,“陛下?”

    她睁开眼,长睫湿漉漉地,瞳中微散,“为何要这般对我?你可知我的苦衷……”

    他眉头更紧,听见她连尊谓都弃之不用,不觉生疑,抬手捧住她的脸,“陛下可清楚臣是何人?”

    她却不答,埋头在他胸前,任泪纵流,“为何要逼我……逼我替你择后,逼我亲将她送去给你……”

    他闻言,身子瞬时僵住,一双手微颤了一下,随即抱紧她,“陛下?”

    她哭得更加厉害,在他怀中瑟瑟发抖,头都抬不起来,“若非当日太学生伏阙,我又怎会下大婚之诏……你知是不知?”

    他胸口暖意渐消渐灭,身周寒风陡啸,雪片扑面而化,渗骨的冰,透心的凉。

    他大掌抚过她的背,抬眼朝蒙蒙雪雾之际望去,低声道:“臣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若是她能够选择,她又怎会真的愿意与他一生相伴相依。

    耳边风啸之声越来越大,殿角冰棱被风撞裂,碎落一地,点点冰痕触目惊心。

    而他今夜也终于知道,那个被她藏于心底日夜相念之人,到底是谁。

    欢若平生,欢若平生……

    原来如此。

    想来这天下也只有那人敢这样写、敢这样唤她。

    只不过……

    就算如此,将来立于她身侧之人,还是他,只是他。

    不论她心中有谁,他都不会放手。

    绝不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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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 欢若平生,喜之不尽 帝业六

    寒风骤雪中人已失了神,一路行一路唇动,说了些什么话自己却是全然不知。

    泪涌如注,满心委屈满腹怨气,统统借着今日这醉花酒撒泄出来。

    谁说帝王不能醉。

    醉亦道真言……

    面凝冷霜,睫边存冰,哭得喘不过气来,才知她也有于人前示弱的时候,才知她也不能永远逞强为悍。

    只觉被人圈在怀中,似孩子一般受他欺哄,手被大掌牢牢握住,暖意自掌间传过来,焐透了她冰冰凉的手指。

    额角炸裂般的痛,才几步便折了神,歪在他怀中,不愿再睁眼。

    只愿这夜如梦便是梦一场,不要让她醒。

    可以让她,就这般肆无忌惮地流泪、无所顾忌地说话……

    纵是沉沦亦无悔。

    风雪渐消,热意扑身。

    待清醒过来时,人已在景欢殿暖阁里睡下了。

    燃了灯,红纱丝蔽罩在眼前微晃,里面暗光溢出来,让人看了头更是发晕。

    英欢唇干欲裂,浑身僵酸疼痛,殿外仍是黑漆漆一片,辨不得是何时辰。

    她抬手将榻边垂帐撩起些,费力侧过身子,朝外望去,见阁间地板上摆了一只青铜镂花小火盆,上有衔嘴长把锡壶,口正嘶嘶往外溅水气。

    宁墨白袍背身,弯膝半蹲,隔不久便轻轻将那锡壶转一下。逆着光,看不清他人,就见他腕间敞口宽袖一晃一晃,素白之色映着阁间昏黄之光,倒也让人心安。

    英欢收回手。任那床帐自垂不顾,闭了眼脸色愈差。

    纵是酒醉无知,可她在彻底不醒之前做了些什么,心中仍是记得的。

    是疯了罢,只有疯了才会把宁墨当成那人,只有疯了才会说出那些逆天骇人之言。

    为帝十一年矣,竟是不如当初朦懂无畏时狠得下心来,竟是愈发不顾帝王之尊、愈发漠视肩上之担。

    她指尖重重戳入身下锦褥。心中大恨。

    是恨那人亦是恨她自己,本就是心焦力竭的一世,偏还要落得现如今这狼狈不堪地境地来。

    而这一场爱与恨的纠葛到了最后又能成就何事,她自己再清楚明白不过,可却仍是管不住自己的心、扼不住心中之念,仍是不管不顾要去见他这回。

    当真是……昏君之为!

    那日听闻邺齐使副进言,道邺齐皇帝望她御驾亲送康宪公主,以彰心诚之意。

    满朝臣工除了沈无尘外无人持异,人人都知南岵境内四国之军根茎交缠、兵家之势眨眼之间便能大变,此时邺齐皇帝既愿亲迎以显重诚之心。邰又怎能忤其之请她想也未想便应了下来,旁人只当她是为国才肯千里冒寒御驾亲送,可只有她自己才知,她是想要见他。

    如此盛大堂皇蔽人耳目的借口。得来多么不易,她又怎能舍得放手。

    纵是知道自己心中埋了何意,纵是知道此行堪比昏君之为……她亦不忍拒。

    从今往后她便不再是孑然一人,而他身侧后位也不再虚悬,除了这回,她哪里还有机会,能够再看他一眼。

    就这么一眼……然后她便真的放手,再也不念。

    他铺好了路待她来走。她只消点个头便能成行,可为什么心底里却是如此挣扎不休,似是一踏便是荆棘曲径,只能去不得归。

    说到底,她还是比不过他心狠霸悍。

    以帝之身率军逼入它国只为助敌脱困,为求速战而以血肉之身硬受一刀之伤。千军万马阵前他敢来握她地手。只身被围时仍能一剑决胜而迫狄风相应……

    这种种之事,只有他能为。她却做不到。

    天底下万万人,多少年来便只生就一个他,那破冰之寒削铁之利,旁人谁能比得过!

    因是他说纳后,邺齐朝中无人敢疑;因是他要罢礼亲迎,邺齐国中无人能劝。

    世人都道她同他媲敌多年,可却不知她其实就算再强再狠,强不过他狠亦不及他。

    至少他不会于雪夜中酒醉落泪。

    至少他不会抱着旁人唤她的名。

    至少他不用被逼为国而下婚诏,不用硬撑笑脸将碎牙和血吞下肚。

    看似僵平的二人之争,其下冰间火中蕴藏着何种泪血,只有她才知道。

    他进一步之力,她却要费十步才能讨得回来。

    只因她是女子,本当是柔弱不敌之角,却是拼死也要与他同生共灭,不肯认输。

    ……这一切的难处,只怕他是永远都不得知亦不会遇。

    胸间酒意仍存,任思绪信马由缰奔波不休,脑中胡思乱想不知多久,才闻到帐外酸苦之味。

    薄金床帐轻起,吊于角钩之上,白袖宽掌探进来,摸了摸她的额。

    英欢乍然回神,侧过头,抬手将他袖口扯下,盯着他轻波微晃的眼,半晌才低声道:“今夜之事,你最好忘了。”

    宁墨不语不笑,只是弯身将她抱起,塞两个缎面厚垫在她背后,让她*稳了,然后拿过一旁小几上的银碗,不动声色道:“解酒汤。”

    英欢伸手欲接,他却抬碗喝一口,然后揽过她的身子,低下头寻着她地唇,慢慢喂进她口中。

    干涸欲裂的唇一点点润起来,只是唇间汁液酸苦难忍,令她眉头紧蹙不松。

    宁墨又喂她几口,才搁下碗,长指扫过她唇角。面色是往日难见之森,声音也透着冰意,“往后酸苦之事,我一概与你同担。”

    英欢怔然不语,只是望着他。搭在他肩上的指不知不觉地绻了起来。

    他头一回不称自己为臣,不称她为陛下。

    他这是要……

    宁墨抿了抿唇,猛地收手将她揉进怀中,嘴压在她耳侧道:“酒多伤身,泪多伤心。从今往后,你的身心由我来护。”

    英欢呼吸一紧,使劲去推他,纵是头晕也仍是费力低喝道:“这话胆子当真是大得没边了……”

    君威尚存。她身子冷硬不已,逼得他慢慢松了手。

    宁墨拧着眉起身,面色清冷,“陛下此行赴东境,太医院谁人随行至今未决,陛下心中究竟何意?”

    英欢额角跳痛,低声道:“朕不会点你。”

    宁墨眼角微微一皱,“……臣明白了。”

    他拾起碗,转身,手指死死扣着碗沿。欲走之时袍侧却被她在后拉住。

    英欢闭了闭眼睛,鼻音重重,“你什么都不明白。”

    他身子仍僵着,也不回头。就那么立着。

    英欢颓然松手,只觉身上愈加乏痛,“朕同你说过地话,永远作数。”

    ……从今往后,朕身侧之位,殿中之榻,便只容你一人。

    君无戏言,她既是承了此诺。便不会屈他分毫。

    只不过——

    身侧之位可留,但心中之位,却是一点都分不出来。

    大历十二年二月,上欲送康宪公主赴东境,礼部启请,应恭办卤簿仪仗等物。上允之。

    二十六日。上驾至杵州,设次于东江西岸。西向设帷幄,御辂于中、公主副辂于东,随驾金吾卫设卤簿仪仗,六军设金鼓旗帜,教坊司设大乐。

    邺齐皇帝幸江,设册宝使、副次于东岸,张黄盖,鸣鼓奏乐,亲迎康宪公主入境。

    九天重雪盖华彩。

    凛凛江风吹皱薄冰一片,千舟披索锭锚,浮桁其上雪落指厚,两岸金鼓宫乐齐鸣,湛天灿阳映寒波。

    十龙曲柄华盖,大角黑漆画龙,振鹭鸣鸢之旗,势摄两岸文武诸臣。

    东岸有的,西岸俱存;西岸卤簿仪仗,东岸一毫不差。

    帝与帝间的争锋,王与王间的较量,纵是这一场国穆大喜送迎盛事都避不了半分。

    甲盾仪卫在前,华盖二辂在中,人马缓行,江岸宫乐一起,俱上浮桁。长长的浮桁一望似是无尽,板上皑皑雪沫一路行一路湿,对岸诸景于纷飞雪花之中,俨然全成了一片雾。

    只能看见远处高高地明黄执扇在雪影中若隐若现、自对面缓缓而来,车驾之音入耳即弥,马踏浮桁,微颤轻摇,两边皆是静物无声。

    江波冻止,浮冰却被桁下千舟之索生生劈碎,愈至江心风愈大,裂冰沉水随风动,漾出刺眼波光,将雪雾映散。

    车身摇晃不休,脚前御塌暖炉蒸人心神,耳侧风声不断,空气中湿意愈重,寒冽不堪。

    英欢稳稳坐于车中,袖拢履合,心中微微泛潮。

    前方公主车驾铃响铛震,一下下地敲着她地心。

    只消千步之距,便可相见。

    车在行,她在数,步步相迫却是慢。

    一想到那人正从对岸而来,她便神恍心颤,仿若那双冰寒褐眸就在眼前。

    ……一百步。

    依稀听见远处前方有异乐之音,浮桁震荡之波微大。

    ……五十步。

    车帘半掀,可见对面五色销金龙纛透过雪幕,重重压目而来,其后车马仪仗一望无尽,蜿蜒如龙。

    ……二十步。

    耳边铃响之音骤止,车身猛地一震,停了下来。

    只随浮桁轻荡微晃,晃得她的心开始发抖。

    怀中手炉虽暖,指尖却寒魄似冰。

    英欢心中忽生悔意,她……到底是想要什么?!

    到此处来,就算见他一面,又能如何?!

    她吸一口冷风,蓦然抬手,将车帘扯下,紧紧*上身后明黄软垫,闭了眼睛。

    就这么……留在车中罢。

    前方仪卫错甲之音此起彼伏,良久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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