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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指颤了颤,心中大惊,却不知能说什么。
本以为是沙场征战所伤,谁知不经意间却撩到他心底所藏之疤。
他捏住她下巴,低声道:“与你不同,我有八位兄长。”
言简意赅,却已足够让她明白。
她垂眼,收回手,低低一叹,正要开口时唇却被他堵住。
半晌他才抬头低喘,也不看她,只是道:“什么都不要说。”
她一直道他狠辣霸道,性子无常多变,却不想他是经由何事才变成如今这样的。
自幼及长一路风光无限,却于母丧之时才知深宫怨恶。
年少登基引得万人钦羡,却于手足相残时才彻底心僵。
天下纷乱群霸相争,需得付出怎样的代价怎样的血汗才能有现如今的一方权重。
她只道他是男子所以万事皆易。
却不知他身后之路是如何苍森骇人,其上又有多少白骨多少泪。
他低眼望她,突然道:“被太学生伏阙相胁,滋味如何?”
她无力一叹,心口烦闷之情顿涌,“莫要提了。”
他闷声一哼,捞过她按进怀中,“你还是不够狠,”亲她一下,又道:“亦不够强……”
明明是实言,可这话却戳着了她心中地痛处。
她不知他的苦楚,他亦不解她的苦衷。
二人为帝皆难,可难事却大相径庭。
她推他一把,低低道:“我今夜留宿于此,若是被宫中之人知道了,该如何是好。”
他眸光扫过来,紧了紧手臂,“无人敢言。你想走?”
她点点头,“离天亮未远,一早又要备礼册命,我留在此处,哪里合乎礼数。”他蓦地笑出来,使劲在她腰后捏了一把,才又敛笑沉声道:“你这借口也太低劣了。你我相识至今,哪一次合过礼数?”
她还欲再言,可他大掌却落下,扫过她的脸,逼她阖了眼,不叫她再开口。
他厚实地胸膛下心跳渐快,低低的声音响在她耳侧,“待了这么久,你竟未察这殿中有何不对劲么?”
她眼皮一跳,这才想起……
先前,目之所及之处尽是喜红金丝相绕,殿中件件物什都不像是他所喜之色……
陡然反应过来。
她牢牢抓着他的手臂,心中竟觉紧张,张口又合,反复三回,才颤声相问道:“此殿……莫不是明日行合卺宴之处?”
今日实在太累太累了……熬到半夜也才写了三千来字,抹泪……实在熬不住了,抹泪……
卷三 欢若平生,喜之不尽 帝业十二
他双眸闪动,虽是未答,可面上却是一副不置可否之情。
她呼吸一下紧了起来,狠命将他往旁边一推,不及他有所反应,便翻身下榻,动作急而慌乱,似是要逃。
暗中看不甚清,赤足刚一及地便被地上之物狠狠一拌,下一瞬便跌到在地,左膝重重磕了下去,痛得让她眉心起汗。
她闷声低喘,吃痛万分,想要站起却使不上力。
心中更慌,几不能思考,只觉这殿砖冰冷透心,令她禁不住地发抖。
一双温热大掌自后将她抱起来。
她的背贴入他怀中,耳边响起他稳慢回冷的声音——
“你敢于雪中棋桌之上与我交欢,却独怕留宿于此殿之中?”
她咬着唇,拼命去掰扯他横在她胸前的胳膊,却是无用,不禁愤然道:“放手!”
他却更加用力,声音又冰了三分,“你在怕什么。”
她耳垂一颤,手指一松,身子却是更僵。
她在怕什么。
她自己也不知。
心口似有重石相压。
纵是真想于此夜放纵一回,可心中却仍抵不过纲常相压。
只知此时非走不可,多一刻都留不得。
她御驾亲送康宪公主而来,却于册命前夜,与他在这将行合卺宴之殿缠绵不休!
她这是在做什么。
世间纲常伦理,她竟能统统忘了,她真的统统忘了。
被他长臂勒着。她呼吸越来越紧,到最后头都开始发晕,“你放手……”
气若游丝,软弱无力。
他缓缓松了手,却不收臂。仍然圈她在怀里,不让她走。
她动不得,只是慢慢抬眼去望,暗中依稀可见前方高案上那青玉合卺杯。
镂雕凤形柄,凸雕盘双螭。
二杯之间存威凤,凤栖座底六兽上。
她胸口一呛,几欲泣出。
先前入殿时竟是未察。
怎能未察。
她留在这里,又算得了什么……
他锁着眉。能觉出她身子微抖,大掌不禁又抚上她,低声道:“我知你在怕什么。”
她不语,默声流泪。
他又道:“只是你怕的,我不怕。”
她重喘一口气,身子愈冷,却觉他双手已然放开,擦过她身侧,往前走去。
夜色黯黑,只留殿外远处宫灯映过来地些许光亮。
如丝泄入。照得殿门底缝成了一条银带。
她眼不眨地望着他的背影。
见他几大步上前,握了那青玉合卺杯,又自一侧盛过酒,回身淡淡望了她一眼。
目光刚仞笃稳。令她双眸一烫。
心中再度慌乱起来,拔腿就朝殿门走去,连身上丝履未挂都忘在脑后。
可才走了几步,胳膊就被他从身后扯过,脚下一滑,身子便转回他身前,抬眸便与他相视。
他眼中深且黯,且怒且定。动也不动地望着她。
然后抬手转杯,轻抿一口,动作缓慢而又矜雅。
她思绪恍然,仿若又见当初,在杵州奉乐楼间,他与她初相遇时。他握着她的酒杯。缓缓饮她剩酒的场景……
杯唇相印,酒水相浸。竟也不是头一回。
只一瞬,她的下巴便被他握住抬起,他轻捏她地嘴角,迫她张口,而后将那青玉合卺杯的另一侧对至她唇边。
她大骇,挣不开他的掌,就见他眸中腾火,手劲不松,逼她饮尽杯中之酒。
她泪自眼角涌出,拼命捶打他胸前,不管不顾地抓划他肩侧之伤,想要他放开她,却统统是徒劳无功。
心里面又紧又皱。
疼得要命。
酒汁苦辣,被他强灌,呛得她几要昏厥过去。
饮不尽,汁液俱从嘴角溢出,顺着下巴向颈下去滑。
热辣辣的酒混着泪水,一路淌至胸口石片上,才止。
他终于松手,扔了合卺杯在一旁,一把握过她的腰,垂头便去舔噬她胸间酒汁,烫舌一路向上滑去,顺着颈侧下巴,一口含住她的唇。
舌探进去,搅着她口中残存酒液,与她共尝其苦。
她泪越涌越多,拳已打得泛红,却仍是挣不开他的钳控,身上心间均无力,浑身颤抖着,被他慢慢揽进怀中。
她知他霸道。
却不知他能狠悍至此地步。
她知他向来不惧天地。
却不知他能蔑天屑地至此地步。
心在狂跳,人在狂抖,周遭俱静,鼻间只存他的气息,身前只有他地暖意,长夜漫漫惹人惊,红烛青帐定一刹。
他的唇离了她,热烫的呼吸喷在她脸侧,抬手抹了抹她嘴角,拭去酒渍残痕。
苦,是同苦。
可她的苦,他到底能否担得了。
他眼神如火似剑,定定逼进她眼底,开口道:“这一杯酒饮尽,你纵是想不认,亦不行。”
她惊颤,胸口急剧起伏,道不得一字。
青玉合卺杯在地上轻轻滚了一下,挨至她足边,透心冰凉之感惑了她的神。
湿湿楚璞,既雕既琢。
玉液琼浆,钧其广乐。
九陌祥烟合,千里瑞日愿君万年寿,长醉凤凰城。
她喘息不稳,泪是止也止不住。埋头在他胸前,终是低泣出声,“行此逆天之举,你竟也不怕。”
他身骨挺硬,朗朗而立。眉峰眼角于夜中愈显陡实,大掌压着她的背,哑声道:“若有天谴,我一人担。”
她泣不成声,哭得不能自已。
颠鸾倒凤一生情,青杯苦酒二心许。
未遵礼法,不顾伦常,天下万民无人知。两国朝中不得闻。
只是从此往后——
不论身在何处人在何方,心中都惟有对方一人耳。
纵是他纳后她大婚,那身侧之位又何抵得过这一夜这一人,这一生情这一杯酒。
杀伐征战会同爱恨,到底敌不过他的霸悍她地韧怀。
纵是为帝又如何。
纵是情不为世间所认又如何。
纵是不能相守无法再见又如何。
他仍是要她,只要她,逼她心间永远拓上他,迫她此生只念他一人。
无法留她于身侧,便放手任她纵骋天下。
只是这一夜,他需得让这天地神灵皆知。她只归他一人,纵是逆天亦无惧!
他右掌顺滑而下,牵过她的手牢牢握住,看着她的眼。开口道:“于凉城时我曾说过,终有一日,我要你同我在一起时,再也无所顾忌,再也不怕被人瞧见。”
她怔怔地望着他,不语。
他抬手,轻顺她发丝,削利之神渐渐转和。“你怕地并非是天谴,而是世人之言。”
她颤了一下,垂眼,手缩了缩。
他却握紧她,“再强些。”
她心中微震不休,忍不住又朝他看去。
他眼神坚定。神色决绝。“需得变得再强些,文治武功皆压世。世人才不敢言。”
她凝眸,这才明白他话中之意。
邺齐一朝为他一人独撑而霸,铁腕铮铮雷厉风行,赫赫武功压制朝臣万民,因是他定议决策无人敢疑,纵是不循礼法祖制亦无人敢道。
可是她不同。
十几年来她驭人而不压世,身为女子诸事不便,所倚不过是朝中肱股心腹,纵是功德在手亦得让人三分,因是纵有不甘也得从谏官清流之议,而不能顾自依心所为。
她的苦衷他皆明。
纵是放眼天下,世间无女子能及她一分之悍,他仍是想要她再强些。
再强些。
才能与他携手共入世人之目。
她地手动了动,挽过他的掌,心中纵有千言,口中却道不得一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如若世间无他,这十二年来她如何能逼自己走至这么高。
从前是为了比他强,才咬牙争狠,誓要将邰变得更强。
可从此以后,却是因为今夜这盏合卺酒,她要变得更强更坚韧,才能令他地目光永不能从她身上撇开。
心中只一人。
纵是不能相见,亦会时时相念。
若果因他之促,而使君更强国更安,那她为何还要想方设法忘了他。
唇边渐起笑意。
她抬眼,见他眸中之利已消,仅存温和之光。
殿外远方宫钟之音蓦地响起。
破夜之声缓缓而荡,天边亮起一角,夜既过晨既至,她便不该继续留。
她握了握他的长指,低声道:“一会儿差人去宫外候馆着邰仪仗备驾,最晚不过辰时,我便要走。”
他纳后册命,她无法迫自己留下来观礼。
他抱住她,“好。”
她微讶,没料到他应得如此干脆,不由一怔。
他低低一笑,“我本也没打算留下来。”
她浅吸一口气,望着他,“正殿礼毕之后当降坐还阁,你若不留下来,那皇后……”
他松开她,自去寻衣物着上身,又道:“你难道还期望我对她怎样不成。”转身看她一眼,挑挑眉,“自始自终……就没想过要见她。”
她顿时不知所措,“那般年轻的一个人儿,你怎能就这么……”
他低眼系袍带,打断她,“与你相比,她算苦么?身在天家,这点委屈受来又如何。”
她心底沉沉,想到临行前那一夜,英俪芹对她所言,心中不禁一叹。
倒也如此。
他回身,目光定定,望着她又道:“你需得知道,她是邺齐的皇后,不是我的。”
殿中因天明而渐亮,地上的青玉合卺杯边缘泛光,其上雕纹深深浅浅,勾人心壑。
她心间闻此骤明,脸却微微带红。
他走过来几步,眉间稍陷,脸色隐隐带黯,沉声道:“只是不知你大婚时,情境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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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欢若平生,喜之不尽 帝业十三
她错开眼,望向地上青玉合卺杯。
逆纲之誓,天地为证。
既已同他共饮这杯酒,那将来无论如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