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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贺喜尚是皇子时便一直近身侍候,现如今总领大内事务,这么多年来宫中再无人能比他更了解贺喜的性子,贺喜每日起居临幸引见诸事,他皆是事无巨细亲躬而为,大小之事,从无一事能瞒得过他。
册后至今九月有余,贺喜只在邰皇帝陛下大婚那一夜来过宣辰殿一次,而且只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走,并未留宿,自那之后的七个月以来更是从来不近宣辰殿一带,今日突闻皇后有孕,旁人心不起疑,他却是着实被憾!
贺喜左臂一抬,要过起居注,垂眼匆匆翻过,自其间猛地撕下一页来,揉碎之后又将其扔还给王如海,“补上,三月前今日,朕宿于宣辰殿。”
王如海大怔,竟未想到贺喜会说出这话来,“陛下?”
英俪芹亦是惊震不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贺喜看向王如海,语气甚是不耐,“朕让你补,还有什么可多问的?”又转而朝英俪芹看去,冷言冷语道:“莫以为朕是为了你。护你名声、保你后位,不过是因二国之穆。”
此时西面战事缠身,军国大事悬而未决,邺齐邰二国缔盟未久,他又怎能轻言废后!
贺喜起身,沉了眉头,对王如海道:“平日里六尚局的女官是用什么法子整治下面那些不老实的宫女地,你去弄一副来,莫要叫太医院的人知晓。”
王如海低头道:“小臣明白了。”
英俪芹闻言,头一下便晕起来,眼角又沁出几颗泪,“你不如干脆杀了我,一了百了!”
贺喜回身冷笑,“既是这么想死,为何迟迟不自尽?”他附身而下,伸手箍住她的脖子,咬牙道:“你以为朕不想杀了你?你有孕之事一旦传至邰,你可知她会怎么想?”
英俪芹被他的力道压得几要喘不过气来,泪止也止不住,看向他的目光且怨且愤,口中断断续续道:“你心中……就、就只有她……”
“是只有她,”贺喜眸子里冰火相杂,“这天下就只她一人,值得朕挂在心中!”他蓦地松了手,又是咬牙,“本打算过个几年将你废了,遣回邰去,也算是个良局,谁知你竟是自寻绝路。”
他握拳离榻几步,死命压了压胸中火气,又对王如海道:“去把谢明远给朕叫来。”
王如海诺首而出,贺喜回身,见那小宫女倚在床塌边上,拉着英俪芹的手,哭得没个人形,口中喃喃道:“公主您这是何苦……”
贺喜一听她口中旧称都出来了,不由更是恼怒,先前好容易压下去的火一瞬间又扑燃而起,上前将那宫女从英俪芹身边拉开来,甩至一旁地上,厉声道:“你既是日夜不离侍候皇后,想必定是事事俱明。皇后不肯开口,那么你便替她说!”
小宫女倔强扭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死咬着唇不吭声。贺喜正要发作,就听殿门又是一开一合,回头便见谢明远已然进来,黑袍黑靴一身爽利,只是面色不佳。
同为贺喜心腹近侍,王如海在殿外时已同他略提过一番,此时见了贺喜他也只是行了个简礼,规规矩矩地立在内殿角落处,“陛下唤臣何事?”
贺喜看他一眼,怒火犹盛,“护卫禁跸乃你之所责,近三个月何人到过宣辰殿来,你可知道?”
谢明远低垂了头,半晌才道:“臣不知。”
贺喜脸色黑得摄人,转而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宫女,“你还是不肯说?”
小宫女眼中俱是泪,手将裙侧捏得紧紧的,仍是一字不发,目光越过贺喜,看向谢明远。
贺喜盯着她,“甚好。”,走过去一点,“把衣服全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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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欢若平生,喜之不尽 帝业三十五
扫盲先——小谢乃贺喜第一次去开宁时随行的御前侍卫,出场画面请参阅卷一。喜六,后来还biu将狄风的剑打偏了的那位……姑娘们怎么能把他忘了呢?!(亲娘很怨愤)
小宫女听了这话,脸唰地一下白了,俯身于地,撑在殿砖上的手抖不能持,“陛下,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脱。”贺喜低眼看她,眸似寒渊,声不带情。
小宫女抬眼,再看一眼谢明远,咬紧了唇,抬手解宫裙绶带,手指在颤,眼泪粒粒往下掉。
英俪芹哪里见得了自己的陪嫁宫女受此侮辱,费力起身,垂足下榻,冲贺喜大声道:“你折磨她有何用?但将这些手段都用在我身上……”
谢明远头压得极低,面前如何,一概不看,垂在身侧的手半握成拳,身子僵着一动不动。
贺喜不理不顾,只盯着那宫女,待见她身上解得只剩贴身腹围一件时,猛地抬脚上前,糙硬靴底压上她的手,狠狠一碾。
小宫女的唇一下被自己咬破,五指似碎,痛不能耐,哭叫出声,“还求陛下饶了奴婢……”
“说,还是不说?”贺喜脚下丝毫不松,口中又问了一遍。
她拼命摇头,宫髻早乱,碎发缠鬓,泪痕湿湿,“奴婢是真的不知道……”
贺喜嘴角划过一抹僵笑。“倒是忠心得很。”他缓缓抬脚,“继续脱。”
小宫女左手淤血青青,几不能动,哭得气喘不匀,“奴婢求陛下赐奴婢一死。”
贺喜不语。忽而侧身伸手,扯落她身上腹围,手探至她胸前用力掐住,指如利剑,一下下狠割她柔嫩之尖,眼里杀气愈重,“想死,没那么容易。”
小宫女痛得浑身发抖。几要晕厥,身上一派狼藉之象,哭着想躲,却脱不开他掌力钳制,动一下,便更痛一分,皮肉好似将要分离,不由扭过头胡乱叫道:“公主救救奴婢……”
贺喜目光扫过去,落在英俪芹身上,“说。到底是谁?”
英俪芹面若槁木,撑在榻边的手死死卡着缘缝,葱甲已断几根,泪流不停。眼望一侧,仍是不开口。
贺喜怒火陡旺,掌间之力又重三分,狠攥了她几把,才蓦地松手,侧过头对谢明远道:“拉出去,让外面地人都看看,这就是不好好侍候皇后的下场。罚跪殿阶右十步。不得着衣,不得进食,朕未有诏前,谁也不准怜她一分!”
谢明远默然不言,仍是不抬头。
小宫女伏于地上,人已痛得神志不清。哭着向他叫道:“谢大人。谢大人当日肯为公主解难,为何今日一字不发……”
贺喜耳根微震。蓦然转身,向谢明远看过来。
小宫女低低泣喘,又道:“谢大人看在公主的份上,替奴婢求求皇上……”
贺喜眼眸瞬缩如针,寒茫如刺,脚下朝谢明远移过一步,嘴唇微动,正欲开口时,身后却响起闷闷一声掌聒之音。
回身转望,见英俪芹人已下榻,垂在身前的手在颤,那小宫女脸上四指红印堪堪分明。
英俪芹开口,声裂音碎,“由得你满嘴胡说!”
小宫女人被这一掌打得清醒了八分,身子朝后一缩,呆了一瞬,重重叩头在地,“奴婢先前胡言乱语,陛下万莫当真……”
此一语更是坐实了先前所言之真。
贺喜脑中狂震,眸间渗出些血丝,望向谢明远的目光中满满都是不置信,“你……”
一字毕,咬了牙便说不下去后面地话。
再也顾不得身后的女人,直走上前,步步如梭,越过他身边时狠道一句:“随朕来。”
谢明远半晌僵直的身子这才咯动出声,面色堪然成灰,却又沉然不避,慢慢地转过身,离行之前侧目而望,看了英俪芹一眼。
青丝垂幔红雕床,绯色罩子光蔽目,她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未点胭脂的口唇轻轻开合,无声道出几个字,泪绞着鬓边凝汗滑下来,鲛帕拭不尽。
谢明远回头,眼底苍邃不可辨,跟在贺喜身后出了殿外,罔顾外面候着的众人面上诧疑之色,一路朝禁中后苑而去。
独曲桥上秋风更盛,远处烟云卷天,嘉宁殿一角隐在半翠未翠的横木之后,只露出几片琉璃瓦绽彩夺耀。
贺喜人过之处皆起怒气,锦袍敞袖灌风而张,身如玄盾在移,至桥头才止,立在汉白桥柱一侧,隔了良久,才转过身子,展了展先前一直紧攥的拳。
谢明远二话不说,屈膝便跪,“臣死罪。”
一个字都不解释,就这么伏地认罪。
贺喜望他半晌,眼里血丝褪了些,僵抿地唇终是微开,“起来。”
谢明远起身,眼中漠然无光,又道:“臣有负君恩,九死不抵此一罪。”
凉风过桥,扑面而扬,贺喜深吸一口气,目光四扫一周,此地静谧无人,又看向他,低声道:“除袍。”
谢明远一直低着的头终于抬起了些,“陛下?”
贺喜不再重复,只是看着他,眸中火光尽被冷风刮灭,伸手去握桥头雕螭,掌劲全泄。
谢明远默然,抬手飞快地解开袍带,拉开外袍前襟,又松了里面中单。
贺喜眉头陡然一沉,盯着他将裸未裸的胸膛,眼底渐烫。
自左肩至右下腹,长长一道刀疤似血未凝,狰狞不堪,展跨他整个胸膛,甚是骇人。
贺喜闭了闭眼,握着雕螭的手指节发酸,半晌才又睁眼,看着他道:“……十二年去矣,这疤竟还同当年一样。”
语气虽是极冷,可话底却隐隐带了私惜之情。
谢明远合上袍襟,重又系好袍带,喉头梗窒,心底愀然,万没想到贺喜会说这话,竟不知如何开口。
十二年前登基大典之夜,回嘉宁殿寝宫的路上,就在这独曲桥头,贺喜遇刺。
一剑划过他的左肋下,未中。
第二剑直直劈面而来,却是谢明远替他挡下了这一利刃。
人似血染,昏迷十多日才醒,又卧床三月才得以重新下地,从此便跟在他身边,总领殿前司御前侍卫班,如影相伴左右,十二年忠胆护君,从未有过失职之时。
彼命非君命,然以命换命,又有几人能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贺喜冷面陡转,望向桥下风荡碎波,沉声道:“当年朕心中有誓,以后莫论如何,保你之命。”
君无戏言,当年之誓,如今之践。
谢明远人遭大撼,紧道:“陛下……”说着又跪,“臣有负君恩在先,陛下无需因当年之事而……”
“调你至中宁道禁军,”贺喜打断他,“此后若无诏至,永不得归京。”
谢明远长臂撑地在抖,半晌才以额叩地,喉间作哽,哑声道:“谢陛下厚恩。”
贺喜心中怒气仍存,捏着拳问他道:“先前那宫女有言,你曾为皇后解难,此事说与朕听听。”
谢明远面色转而成灰,怔迟几瞬,才道:“中宫不得宠,禁中及内殿司人人皆知。臣那日恰遇尚辇局的人成心刁难皇后,便出言助其解困。由是,皇后才得以识臣……”他顿了顿,又道:“陛下,皇后她……”
“孩子不留,其余之事与你再无关联。”贺喜冷言利断,眼中怒火之焰又起,忍不住上前一把扯住他领口将他拉起,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句道:“朕真的想不明白,怎会是你!”
谢明远嘴唇微动,声音极小不可闻,“臣……情难自禁。”
贺喜耳根一烫,猛地松了手,自己背过身,咬咬牙,道:“你去罢,最晚不过明日,枢府调令便出。”
身后隔了许久,才有人退脚步渐远之声。
西边赤日滚落山际,狂风骤起,身上锦袍凉如渊潭深水。
入秋以来,头一回感到冷。
他抚掌,去摸桥栏上的青白宫玉,长指沿着那细琐雕痕慢慢移过,冰凉平滑地触感,淡淡泛光的冷玉,像极了她那一身华寒贵气。
情难自禁。
四字似锁落心,枷得他一阵僵痛。
这一世,事事可算,策策可谋,可却独独敌不过这一个情字。
这一生,悍征广疆,雄图天下,帝业王权不及她那侵心一笑。
他侧身西望,远处天边红霞裹云杳杳而动,云也作她容,风也作她声,目之所及皆是她。
皇城之外,地广无边,天阔无际,心之所向,惟她一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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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欢若平生,喜之不尽 帝业三十六
卷宗一起一袖灰。
户部后面的小阁里,红木架板朱漆已落,其上卷卷宗簿皆是厚灰成堆,阳光自雕棱小窗外透进来些,一室光影斑驳,可却仍是抹不去冬日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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