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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吁一口气,道:“我也暂时不争于世,息影忘机吧!”
白莲女尼直到这时才抬眼瞧瞧他,发觉他怀着甚重的心事,不觉为他而皱一下眉头。
他的语声惊动了里面的人,一个妇人出来瞧看。邓小龙连忙道出渊源来历,那妇人立刻请他们进来。
两人终于在大堂后的一处偏院处落座。
院中抬缀得十分整齐,几株秋海棠正盛开着,但不免显得冷落。
墙外树影婆掌,秋风吹过,发出阵阵萧瑟的声音。
邓小龙呆了一下,随即便动问起刚才发生之事。
白莲女尼遭:“贫尼因天色已届晌午,便到那馆子去,请厨上给煮碗素面,正在等候之时,那些人在隔邻桌子,大声谈笑,嘴巴不大干净。
“贫尼起先不敢做声,诈作不闻。后来索面送来,他们极口指称那不是真素,贫尼忍无可忍,将那碗素面悬空倒向他们桌上。
“若他们识得贫尼这一手,应该不敢做声,谁知他们一阵大嚷大闹。
“贫尼一个出家人,只好赶快离开那地方,以后便是施主目睹的……”
邓小龙不知如何,心中大是愤怒,道:“在下若不是念着师父还呆在当地,不便有什么动静的话,那些无赖早该重重教训一次才对。”
白莲文尼缟衣如雪,头上一项僧帽,罩住牛山熠熠的头颅。帽治之下,眉目如画,肤色又白又红,惹眼之极,以这么一个容光出众的妙龄女尼,原也难怪有人口舌轻薄。
她老是垂下眼皮,不肯多瞧邓小龙一眼。坐得端端正正的,丽如莲华法相的观世音菩萨。
邓小龙不敢问她下山的原因,自己也不愿说出此行目的。他知道大悲庵与南华山桑姥不对劲,提不得此事。一时都没有话题。只好无聊地拈杯啜茗,一会儿放下,一会儿抬起。
白莲女尼坐得纹风不动,于是小厅中只有一片静寂。院中微风轻拂,送来阵阵秋意。
两人无言相对中,邓小龙轻轻嗟叹一声。他觉得在世外之八面前,自己也生出被遗弃的感觉。
不过,这种被遗弃的感觉一瞬即逝。究其实他之有这种感觉,毋宁是为她而生的。
只因她长得这么清丽绝俗,举止又端雅。使他觉得以这样的可人儿,却遁迹空门,和尘世的繁华完全绝缘,到底是件遗憾之事。
白莲女尼轻轻通:“邓施主有什么心事么?”她问完这句话,头垂得更低。
邓小龙道:“没有,没有什么!”
歇了片刻,他又慨然道:“当人们起初矢志追求名利之时,一切恩怨,都无所顾惜。
“可是一旦他得到名利之后,那些恩恩怨怨,便成了他梦寝不安的累赘,有加附骨之疽,这些人们不是太笨么?”
白莲女尼忖思了一会儿,才道:“所以入世的儒家谆谆以中庸两字为训。那便是要使一切事物世相所产生的矛盾和得到协助和谐。
“诸如邓施主方才所说的,儒家虽也求名,但却是从不损及良心的基础上出发,是以毕生无憾。至于佛道两家,俱是出世之言,不能对这问题加以论列。”
邓小龙不觉赞美道:“白莲师父灵心慧根遍察世相。在下俗不堪言。”
白莲女尼抬头瞧他一眼,微微摇头。
歇了顶臾,她幽幽道:“贫尼尘心略动,便尔受这跋涉关山,被戴星月之劫……”
邓小龙询问他瞧着她。她道:“自从施主等走后,翌日下午,桑师叔便到大悲庵来。家师与她昔日有点儿嫌隙,不肯相见。
“桑师叔愤愤留下话,说是非要使家师求她不可。隔了几天,家师果然命贫尼去拜见桑师叔。
“那时贫尼已知桑师叔离开华山姥姥潭而去京城。家师知悉之后,便命我跟踪追赶师叔。家师也知本庵只有贫尼与师叔一向有来往,感情相当好。
“这差使便落在贫尼身上。谁知道这一路追赶、总不见师叔和薛师妹踪迹。贫尼不惯江湖奔走,觉得甚是苦楚……”
邓小龙明白了大半地点点头,立到自告奋勇道:“白莲师父不要担心,等会儿在下通知缥行中人,务要寻到桑姑姑的下落……”
说到这里,先前郎妇人已托了一个木盘出来,共是三样素菜和馒头素面等。
这时已届秋分,因此有一味是炖的罗汉一品窝。其余两味一是炒的翠挑白菌,一是炸的玄肤酥脯。
白莲女尼试试两着,称赞不已。邓小龙宛如是自己烹弄的菜色胶,受她一赞,甚是高兴。
吃完之后邓小龙便说立刻替她放线索寻人。白莲女尼道:“贫尼的事并不急迫,倒是施主你自家有事,别为我的事而耽误。”
邓小龙被她提起自己的事,不觉忖道:“若有她助我一臂之力,便不怕那潘自达了。”
但是他焉能请她帮忙,便咿唔以应。
白莲女尼察言观色,又道:“本来贫尼不应多事,可是施主若因人手不够,贫尼却可助施主一臂。”
邓小龙大喜道:“在下实因不敢顶扰,若得师父出手,邢某无忧矣。”
当下又遭:“此事说来话长,在下这番孤身南下,便为了追踪一个怪异而剑术极佳的人,名字是潘自达。
“同行还有一个女人,乃是江湖出名的坏女人,人称竭娘子徐真真。
“他们要往哪儿去我可不管。但那姓活的和微师弟一同夜深相府,结果敞师弟失踪了……”
白莲女尼打断他的话,插口问道:“令师弟便是那天一同来敝庵那位么?据家师说,今师弟一身技艺,已是天下武林中顶尖的角色,怎么他也会出事?”
“唉,近年来武林异才迭出,凌益千古,敞师弟不过其中之一而已,那相府中的毒书生顾陵才厉害呢,比之敝师弟更胜一筹。那天晚上,姓潘的和敝师弟联剑攻他,还不过打个平手。
“且说做师弟既失了踪,性活的却回到故师弟住处,借同那揭娘子徐真真一齐南下。那蝎娘子徐真真先前在新疆与敝师弟曾经相识,这次她如被相府卫士擒到京中,定是被师弟救出。
“而敝师弟为了另一位姑娘,乃是峨嵋一流高手,名唤陆丹,她受了齐玄的游丝毒针所伤,敝师弟便再往相府寻那齐玄要药。谁知敝师弟末后失了踪,那位陆姑娘也不知何去。
“在下认为要知他们下落,须从潘徐两人身上才能探悉,兼之那性潘的又打死在下的一个伙伴,而那竭娘子徐真真当年也曾杀死在下的一位好朋友。
“这些缘故加在一起,使我非追他们不可。但在下明知势孤力单,一个潘自达已应付不了,还加上一个蝎娘子徐真其,是以迟迟不敢下手。”
白莲女尼听了这番话,只明白了大半。但她并不追问,只决然道:“贫尼定然助施主去找他们,不过,贫尼早人佛门,具受三戒大法,却是不能开杀戒之孽……”
邓小龙道:“这个当然,白莲师父既肯慨然相助,在下已感激不尽。焉能使师父被犯大戒。
“目下最主要的,还是根寻出敝师弟和那位陆丹姑娘的下落。
“其次再说到报仇之事。为了师父乃是佛门弟子之故,在下决将报仇之事押后,将来再算这笔帐。”
事情便这样决定了,两人离开这忘机堂,邓小龙先将找寻桑姥师徒下落之事办好,然后偕同白莲女尼南下。
他替白莲女尼弄了一匹快马,两骑并驰,紧蹑活、徐行踪。
傍晚时分,潘、徐所雇的大车,辘辘走出歇尖的市镇。
邓小龙道:“在下记得前面十里左右处,极为荒凉,地名是黑石坡,我们就在那儿截住他们,师父以为可好?”
白莲文尼回眸微笑道:一任凭施主做主,贫尼其实仍不大明了其中内情呢!”
她破颜微笑,宛如莲花绽放,清丽之极,邓小龙不觉看得呆了。
她发觉他的神态,连忙扭转头,眺望暮色中的远山。
两人在原野中,策马并行。向晚的秋风渐紧,天边还有夕阳残晖,映得给霞幻彩,苍暗的群峦,在暮色中若远若近。
邓小龙据鞍眺顾,朗声吟道:“……渐霜风凄紧,共河冷落,残照当按。是处红衰翠减,冉冉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念故乡渺渺,归思难收。叹年来凝踪,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接依望。误几回,天际识归丹。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眸他诵的正是宋代大词人柳永著的人声甘州词。这位大词人柳永,当年风靡一代,有所谓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的话,其盛名可想而知。这首人声甘州中,写尽了行投他乡,帐望故园的人,在萧瑟的秋天那种怅们落寞之感。
白莲文尼倾耳听他吟诵,到了那句想佳人,妆接依望之时,暗中震动一下。
邓小龙丝鞭一扬,蹄声得得,越过白莲文尼,回头道:“此词意境美极,是么?啊,你……”
原来他眼光一扫,只见白莲女尼秀眉锁在一起,还咬着嘴唇,神色不大对劲,使他不觉啊了一声。
他连忙又问道:“师父你不舒服么?”
白莲女尼没有瞧他,只摇摇头,顷刻间便舒展开眉头来。
邓小龙这才放心地吁日气,故意又坠在后面,眼中的白衣背影,坐得那么端正。不觉怅怅忖道:“她真不该遁迹空门附,试想深山古庵,责筹黄卷,多寂寞的岁月。
“不过,她也许不觉得寂寞,纳兰容若说得好,但是有情皆满愿,更从何处着思量?我体得多管人家闲事。”
两骑用着同样的速度,驰向十里外的黑石坡。
天边的余晖残霞消灭了,暮色苍茫,笼罩住大地。
那黑石坡因为四下都是黄黑色的石地,并且地势斜陡,不利于耕种,是以附近好大的地方,竟没有个人烟。
在那碎石满路的一处缺崖口,一辆大车正辘辘而行。车把式把长鞭抽得麻啪做响,显然这一段斜路相当难走。
车中却传出嬉笑之声,那一对嬉笑着的人,丝毫没有关心到行路难的情形。
蓦的马蹄声乍起,一骑从崖后转出来,正正挡在路中心。
车把式叱喝道:“喂,快躲开,你没瞧见我的车正往上挣么?”
那骑仍然兀立路中心,毫不移动。虽则此刻光线黯淡,瞧不清楚面貌,但从他扶按下顾的姿态,与及炯炯有光的眼神,已能觉出此人乃是成心拦截。
那车把式猛可抽鞭,鞭尾划过空气,发出撕裂什么的尖声。两马倏然前冲,看来这车把因自己乃是上坡斜路,能进而不能退,是以横心催马冲上。
那骑士没有注意车把式的动静,锐利的眼光,一径凝窥车中的人。
眨眼之间,拖车的两匹马快要和那单骑相撞。
那骑士轻轻抖一下身绳,胯下的马希拿章长嘶一声,忽地人立起来,随即用前蹄向冲来的两马踏下。
对面两马骤然一惊,发出极响的嘶裂声,同时那辆大车忽然后退,车轮轧在石上,也暴响连声。
正在这人叫马嘶,嘈作一片之时,车中人影一闪,已落在车外,单手一挽,便将后退的大车挽住,纹丝不动。
车中一声娇媚彩声,道声好字。
车把式浑身冒出冷汗.自个儿已滚下地上。
那个将火车挽住不使退下坡的人,正是矮胖的潘自达。
他尖声叫道:一蠢才,还赖在地上干么?快起来呀片故情他并没有发现这大车忽然发生的原因。
车把式翻身起来,指指挡在路心那一骑,大骂道:“那王人骑的马好霸道……”
潘自达眼光一扫,瞧清楚马上的人是谁,不觉的啊了一声。
蹄声忽响,那一骑退后数丈,潘自达运力一推,整个大车吃他推前数尺,那两马得这一推之力,乱嘶数声,径自将车拉到坡上。
潘自达身形贴着地面滚滚而上,瞬息间已到了披上那一骑之前,戟指喝道:“姓邓的追踪至此,敢是嫌潘某之剑不快么?”
语气狂桀之极,邓小龙飘身下马,冷冷道:“潘自达你何要自命不凡,依邓某看来,毒书生顾陵比你高明得多了,是么?”
这一招果然收到奇效,潘自达宛如受到一下闷棍似的,做声不得。
“还有我师弟钟荃,也比你高明许多,你横什么劲。”
潘自达尖产怒骂一句,邓依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
邓小龙冷关连声,又道:“邓某这几句话,不过是稍为提醒你一下,其实天下之大,不知还有多少身怀异能之士。
“我且问你。我师弟与你同探相府,为什么人后来独自先回,打死守屋的人,才和那淫妇逃走?”
潘自达没有做声,气呼呼地瞪着他。
邓小龙立刻又迈:“我师弟是晚没有回来,我想,恐怕是你因妒而略害他吧?你敢说出真相吗?”
潘自达怒道:“我妒什么?”
“你妒他武功和那位陆姑娘。”
潘自达猛然震动一下,大叫道:“放屁,我走的时候,他还在跟那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