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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叫一声,走出五坪,一屁股坐下来,砰地一响,几乎溅出火花。
他躺下去,把紫檀竹杖搁在一边,天上群星棋布,有些星光倏明倏暗,宛如在眨眼睛,于是,他也跟着眨起眼睛来。
耳边听到一阵幽清的叼声,静心听时,那响声徐徐地抑扬高下,间中有铮铮之声,甚是悦耳。
他一面眨眼,一面听那幽细情灵的乐声,心中十分舒服。
过了一刻,那乐声越发清楚,似是越鸣越近光景,到后来,简直四方八面都响起来,使他有点儿奇怪起来。
他侧耳贴在光滑的白石上,果然听得更清楚,那声音虽仍是四方人面飞散而来,但其下另有步略之声,配合起来,更加悦耳。
他摸摸白石,那缝隙之处,十分严密,没有法子可以掀起。不过那略步之声,仍不是在这块石板之下,便一直用耳朵贴着石头,蠕蠕爬动。
他的个子这么大,在五坪上爬动,甚是滑稽,偶尔膝盖撞向石上,发出沉重略略之声。
爬了不远,已到了近寺墙那头,猛见前面凹陷,却是个四方齐整的水洼,这个水连,一头紧接寺墙,从墙根的一方石头上,流下一股银白色的泉水,只有小指那么粗大,虽在夜色中,依然银光闪烁。
这股水往下石洼中,发出呜呜之声,但声音时高时抵,有时会偶然鸣错一声,宛如泉中夹有什么坚硬沉重的东西,碰在水洼的白石上,便发出这声音。
他不觉怔怔地躺着不动,巨大的头颅,伸出水洼。但觉寒冽之气,侵入窍孔,然而那阵幽清的乐声,更加清楚动听。
洼底只有那么薄薄的一层银白色的泉水,继续注下的大概因另有通泄的小孔,故此再不涨高。
他虽是个挥人,但此刻也感觉到这股泉水,必定另有来历。因为一来颜色特异,在这黯黯夜色中,居然会闪出银光万点。二来其寒非常,连他这么一个寒暑不侵的人,也感到寒冷侵体。三来泉声奇异,完全不像普通泉水般的声音。他久居边疆,对于泉声特别敏感,那是决不会弄错的。而这股泉水,简直像仙乐细奏,随风飘散于云间。
他痴痴地待了好久,然后伸手去摸摸洼低的泉水。他的手指一探进水中,宛如戳碎了上面那层银光,登时飞银洗白,闪烁波动,极是奇观。
手指上也传来寒冰的感觉,使他自动地缩回指头,几滴银珠沿指摘下去,立时银光迸射,银芒闪烁。并且发出敲金县玉之声,清脆非常。
他觉得十分好玩,便再次用指头蘸起几点银色水珠,溅滴下去。于是一而再,再而三,满洼都是银光流转,呜声不绝。
那水洼深不过尺半,长阔也在两尺之间,这时如同盛着满挂银麟闪闪的小鱼,到处跃跳不止。那种清幽坚脆的声音,却无法形容出来。
这么一来,方巨童心大起,攀然用那蒲扇大的手掌,在洼底乱搅一气。许多银色水珠飞溅上洼外的白石上,立刻杏无踪迹。
他的手指忽然摸到一粒圆珠,却禁不住如揭螫般缩手不迭。敢情那位圆珠其寒彻骨,直使手指的骨头也冻得疼痛不堪。
但他立刻不服气地再伸手去摸,猛可捞在手中。一种无以形容的冰冷,直传入心中,使禁不住打个寒噤。连忙缩手,那粒珠却嵌在他指缝中,随手而起。
波地一声,满洼银光,忽然隐没,墙根那股银泉,也立刻消失不见。
但他觉手缝中又冻又痛,顾不得那水洼异状,连忙挥手一甩。叶地微响一声,那珠甩在寺墙上,一下子嵌在缝隙,故此没有掉下。
方巨捧着手呵了老大一会儿,才暖了过来,这一下可把他搅得意乱神迷,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这小股银泉乃是前文曾经述及的黄河源头五大灵泉之一,名为万钧灵泉,比普通的水,重上千倍有多。当年本寺五大尊者中的立尊者,费尽无穷心力,才将这道灵泉,以左右光月头陀遗下的宝物镇水珠,引入寺中,以灌溉那沙门至宝紫檀竹。从而在紫檀竹的节中,储集水珠,以养活那九天兰实。
方巨无意之中,将镇水珠捞了出来,那万钧灵泉立刻流化地中。他还不知这一下已将本寺数十年培植成林的紫檀竹的养命之源给毁掉了。
这时,他已忘记那颗珠的下落,只在回味方才冻痛的滋味,与及那一挂银光闪烁的泉水,忽然消失了的怪异。
他当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拾杖起来,打算回去睡觉。可是刚才他来时给竹林区摘得甚为麻烦,便走近寺墙,先将竹杖搁在墙上,然后以双手扳住墙头,用力一跳。
一阵大响,他因为双手用力太大,加上脚下用力一纵,整个身体便从墙头翻过,摔在那边墙根之下。
他一骨碌爬了起来,一点儿没有埋怨这样子翻过墙头,并不化算。反而沾沾自喜地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埃,一手拿起紫檀竹杖,便晃呀晃地向山门那边走。
约摸走了十五六丈,猛可人影一闪,从墙后跃出,身形甚是迅疾。
方巨立记刻起早先所见的人影,学艺之心,油然而起,抖丹田大喝道:“吠,小子别走。”
声传教里,宛如旱地震雳,那人努力急蹿,眨眼间已出去十余丈地,他心中道:“好小子不肯教我么?这平地上奔跑,我可不怕你哩!”心有所思,嘴唇微动,念念有词地瞪眼睛,蓦地拔腿追赶那人影。
到他拔腿之时,人家已跑个没影。但方巨乃是死心眼儿,朝着刚才那方向一气追赶,并不会拐弯儿想想,人家会不会往别的方向跑了。
他越迫越有劲,口中念念有词,一味撒腿狂追。
刚才的人影,原来是冀南双煞的病金刚杜馄。
他当日回头将插在树上的高王剑取回,心中狂怒不息,胡乱杀人。不料平空钻出一个老和尚。手中一枝黄澄澄起满紫色晕圈的竹枝,只那么样当头一杖,便把他打个四脚朝天,宝剑也被夺去。
病金刚杜锟原本面色甚黄,被那老和尚打跌之时,那老和尚一脚将他踏住,夹手夺去宝剑,他因老和尚脚力极重,四肢瘫软地不能动弹,心中丧气得连眼睛也闭上了。那老和尚见他这个模样,便没有再惩戒他,扬长而去了。
他爬起来,暗中级住那老和尚行迹,其后,赶上恶客人金魁和玉期君李彬时,只见他们也是垂头丧气,却是被萨达寺章端巴喇嘛给打败了。
他们一听又是和尚,本劝他别再生事,但病金刚杜锡因为被人家一杖便打翻,输得太以离奇,有点像被外门功夫所制住的感觉,执意要打听一下,顺便也探探宝剑下落。
他终于探出青田禅师落脚西宁古刹,先参加擒捉蝎娘子徐真真一事,之后,便独个儿换匹快马,重到星宿西宁古刹,这一来回耽搁,也就费了许多天工夫。
这西宁古刹卧虎藏龙,高人异土,也不知多少,只没有露出本来面目而且。
他趁夜模进寺中,猛然一声叱喝,声震屋瓦,人耳惊心,敢情是那傻大个儿的声音。
病金刚杜锟这刻没有宝刃在手,岂敢拍惹这铜皮铁骨的大个儿,连忙匿伏起来。
谁料方巨这一叫嚷,把寺中的和尚都惊动了。不过,却没有一个出来探着。因为傻大个儿往常也是穷嚷怪叫,这刻虽说内容不同,但难保不是本寺的僧侣偶尔上房,给他瞧见而叫嚷。故此四下仍是一片静寂。
病金刚杜银虽是火气甚大,胆豪心粗之人,但毕竟久涉江湖,知道最令夜行人的戒棋的,便是明明已有响动,但仍没有一点地反应的情形。譬如夜盗入屋,发出响声,主人家用力咳嗽,弄出声响,这位仁兄尽可从容离开,不必害怕主人会有什么辣着。但换作屋中寂然无声的,可能那主人已悄悄埋伏,等候驾临而当头一棒。
是以病金刚杜锟此时也是暗自嘀咕,测不透寺中高深。
匿伏了许多,乍着胆子,径向股后各院落中窥探。
可是全寺灯火管黑,除了方才经过的大殿,尚有玻璃打的光亮之外,所有借人居住的院落,都黯淡无光。
他一方面猜疑戒惧,一方面又奇怪那大个儿怎会在此?还有那个喇嘛,能够空手将玉郎君李彬的宝到抢掉,其厉害也是令人咋舌,光是这两人,已足以令人惊心,更何况尚有那最厉害的老和尚?人家只须一杖,便将自己打得四脚朝天,他还会忘记老和尚的厉害么?在黑暗中绕来转去,终不敢纵下院子,往各房间窥探。
转到一座院子中,只见一列三间房,当中一间灯光外露。
他暗中一喜,想道:“好歹也见见人面,否则生像来到鬼城……”
同下一用力,飞纵到房后的墙头上,只见后窗洞开,那房间空空荡荡,只有一张禅榻,摆在窗门左边的墙下。
杨上一个和尚,盘膝端坐。骤眼看起来,生像是尊泥塑的佛像。
他居高临下,瞧不清楚这和尚的样子是不是青田,哪敢造次,在墙头迟疑好久。
游目四看,那口高王剑并没有在房中,当下将心一横,涌身作势,正待扑下墙头到窗边细瞧。
那和尚忽然动一下,朗朗道:“孽障,我满身杀率,居然敢擅入佛门善地,咄,速去,此处不能容你。”
声音清朗,高而不亢,犹其那一声咄字,声音如利剑刺入耳中,隐隐作痛。心中不由大吃一惊,这正是上乘气功的表征,单凭那和尚这一手,他病金刚社很便得甘拜下风了。
当时他如受偿服,惶惶然将前纵的势子,改为核跃,接连疾蹿,一会儿工夫,便从横边跃出寺外。
冷不防那挥大个地震山撼岳般大叫一声,本来已经惊煌的病金刚杜馄,更是吓破了胆,慌不迭急奔疾蹿。
他转个弯,寻到那匹快马,连忙扬鞭急催,一骑如飞,径在黑夜中狼狈逃离这星海宿西宁古刹。
方巨奔得高兴,直奔到天色黎明,东方的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色,他扫目四看,哪有半个人影。
他脚下仍不停,口中念念有词道:“好小子,脚程真快,赶到这儿还未追上,我是追到天边,也非追到你这小子不可。”
傻劲一发不可收拾,到了早晨卯辰之交时,已不知奔出若干里地。
脚步渐缓,而且显出有点儿乏劲,他虽是天生的飞毛腿,但终是缺乏奔驰长途的训练,是以那口气有点儿不顺,加之肚子饿了,便缓慢下来。
转出一个山岗,猛然侧面蹄声雷响,狂驰而来,禁不住转眼一瞥。
只见那边一望港远的平野,一骑如飞,正急驰而来。
那马速度极快,浑身乌黑油亮,只四蹄处一丛白色长毛,宛如四团雪球似的。
眨眼之间,那黑马已经到了路边。马背上一个人伏着,双手紧扯着马鬃,两腿夹着马腹。
那马速度虽快,仍未曾放尽脚程,只因并非故蹄而驰,却是一蹶一跃,似乎想将背上的人甩下。
方巨也不禁喝声好马,迈上便拦。
那黑马神速之极,晃眼撞过来,方巨有如一座小山撞路,张臂硬拦。马头铁臂两下一触,方巨也不觉摇晃一下。
黑马希章孝长嘶一声,吃方巨硬生生撞回数步,人立打个旋转。
背上那人冷不防那马前冲之势忽煞,忽一声从马背抛下来。
方巨撒步一冲,伸手把那人衣服抓住。却见那黑马斜蹿出去,连忙撒开大步追赶,竟将那人挟在胁下。
两下风驰电掣般,眨眼便是数十里路,那黑马神骏无匹,以方巨天生的飞毛腿。这刻又是拼命追逐,却在十余里之时,便远逝无踪。可是方巨乃是有去无返的傻劲,依然挟住那人疾奔。
那人手脚齐用,将他的身躯接得结实,生恐冷不防坠在地上受伤。
这时马迹已沓,那人虽不用眼,也能听到,大声叫道:“喂,喂,你放下我呀,马都丢了,还追什么……”
方巨起初因风声拂耳,没有听见,及至那人连叫数声之后,这才猛然发觉肋下的人,连忙停步将他放下。
那人站立不稳,蹲向地上,歇了好一刻,才站起来,却是个瘦瘦高高的汉子。一县皮制骑上装束,甚是威风。
方巨四望道:“黑马呢?给跑不见啦!”
那瘦瘦高高的骑上仰起头颅,只及方巨脖子那么高,用藏语道:“喂,你是谁呀?那黑马丢了便算啦,反正我不能骑它,谁也没法骑了。”
方巨通了姓名,道:“那黑马路的太快了,我从来没有碰过这么快的腿子,居然比我还快,你叫什么名字啊?”
鹏土道:俄名叫达里,是本省第一名骑士,那匹马本是科科诺尔(即青海)边的一匹小野马,给我叔叔捕住,养到如今大了,刚刚给上蹄,知道这匹马厉害,特意请我先骑,谁知我一上了马,它便放蹄直奔。我此生第一次骑上这么快马,就像是腾云驾雾似的,一路想法子下马,都办不到,幸亏在摔下来时,你将我抓住,你……你的力气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