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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中人放缓了口气,“不过……你果然不负我的期望。你若能成行,日后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
不等狄青再说什么,轿子已被抬起,出了巷子。明月照在长街上,如同凝了一层霜。
狄青没有再追上去,只是想着……这人如此自负,会是哪个?他终于明白了一点,安排他入宫的不是飞鹰,而是轿中那人,这么说……这人在宫中有很大的权力?
狄青不再想下去,也没有追上去,出了巷子,选择了另外的一条路。至于尸体如此处置,他根本不用去考虑。他现在唯一需要考虑的是,他怎么才能杀了元昊?
那轿子又过了几条街,终于停了下来。浪埋一旁道:“王爷……为什么不走了?”
轿帘张开,秋月高冷,撒下淡青的光芒,落在了轿中那人的脸上。
那人额头很高,鼻梁很挺,但鬓角已染了霜白。他若再年轻二十岁,无疑也是让女人心动的美男子。但英雄末路、美女迟暮,都是让人无可奈何的事情。
望着天空那皎皎的明月,轿中人突然道:“很久没有见到这么明朗的月色了。”
浪埋道:“王爷……你可是担忧不能成事吗?”
轿中人叹口气道:“这是我生平,最没有把握的一次出手。但我必须要出手了……”
浪埋试探道:“你觉得狄青武功不够强?”
轿中人摇头道:“他已是我们能找到武功最强的人了。就算飞鹰亲自出手,只怕也不能强过他。”
“那王爷还怕什么?”浪埋眉宇间也有忧愁。
轿中人望了浪埋一眼,眼中闪过分感慨,“因为你我都知道,狄青要杀的人,只有更强!”他突然带些嘲讽的笑,“想当年,赵允升岂不是也联系我们去杀宋天子?如今风水转了,变成我们联络狄青来杀元昊,也是好笑。”
轿中人虽说好笑,可眼中一点笑意都没有,因为他知道这件事一点都不好笑。元昊不是赵祯,此事若不成,后果不堪设想。
浪埋犹豫道:“其实……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轿中人道:“你说吧。这时候,你我还分彼此吗?”
浪埋建议道:“如果王爷放手退隐,说不定可以避过这劫。有时候……退一步才是好棋。”
轿中人目光一厉,低喝道:“你可是有了退意?”
浪埋不避轿中人的目光,沉声道:“浪埋不惧,可只为王爷忧心。我们虽做了布置,又安排了狄青,但要取兀卒的性命,仍没有太多的把握。浪埋死不足惜,可还怕王爷有事。浪埋斗胆,还请王爷三思。”
轿中人移开目光,感喟道:“就算我放手,兀卒会放手吗?兀卒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兀卒了,我陪他打下了诺大的江山,不想只是区区的一个种世衡,就让他对我有所猜忌。这次让我从明堂回返兴庆府,明里是他称帝在即,让我回来恭贺,可是……他想着什么,我并不知道。我当然可以放下一切,但放下了,和死有什么区别呢?”
浪埋不再相劝,因为他也知道,有时候人活着,就是因为放不下!
权利可以让人疯狂,权利当然也能让人灭亡!
转眼间狄青又当了三天的侍卫,但他反倒不急了,因为他知道有人比他更要着急。
这一日入宫,狄青轮值日班,前往养心堂值守。那里平日没什么人去,算不上要地。狄青不等出发,就遇到浪埋。
二人虽早熟识,可彼此见面,从不多说一句。只是擦肩而过的时候,浪埋突然对狄青道:“你欠我的钱,是不是不打算还了?”
众人均是一怔,狄青冷笑道:“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回话时他已知道,出手的时候到了。
浪埋一拳打过来,却被狄青刁住了手腕,二人角力片刻,尚乞已过来劝道:“有事出去说!”
浪埋收了拳头,悻悻道:“你莫要让我再看到你。”他霍然转身离去,尚乞埋怨道:“你怎么惹了他呢?出去的时候,小心些……谁都管不了这些闲事。”
这本是宫中禁卫常见的纠纷,既然没有出事,众人自是见了就忘。
狄青脸上满是怒容,拳头紧握,跟在尚乞身后,到了养心堂的时候,还有些忿忿不平。等独自一人逡巡的时候,狄青这才展开手心,见到里面有粒蜡丸。轻轻的捏碎那蜡丸,里面露出薄如蝉翼的一张纸。
狄青看了两眼,已明了了一切,将那纸搓成碎屑,小心翼翼的埋了起来。
日近黄昏,斜阳照过来,映的红墙如血,狄青望着那堂顶的琉璃闪烁,目光也有些流离。
纸上只写着一句话,“明日天和殿出手!”
命令简单明了,可为了这一击,端是花费了太多人的功夫。
明日出手,他今夜一定要潜到天和殿去。
狄青有些皱眉,御围内六班直分三组,三组各二十四队,每队人的腰牌都在宫中详细的记录。这种措施不但防的刺客无法入内,就算对卫戍军一样的防备。
狄青一直想不通,如果他突然消失不见,浪埋等人如何填补这个缺口。
狄青正疑惑时,有一宫人走进,见到尚乞笑道:“尚乞,王爷说有事吩咐我,让我来找你,不知道是什么事呢?”
宫中多少可随意走动的,也就是宫人宫女,这里是养心堂,看那宫人的服饰,倒像是御膳房的人。
尚乞四下望了眼,说道:“王爷说……”他蚊子般的说了几句,声音很低,那宫人很是奇怪,问道:“你说什么?”可不等再问,陡然间双眸突了出来,因为一根绳子已扼住了他的脖子。
绳子的另一头,就在尚乞的手上。
狄青远远见到,吃了一惊,随即明白了什么。
尚乞杀了那宫人,扭头对狄青喝道:“脱衣服,解佩刀。”他将狄青的衣服、佩刀、腰牌统统的换在那宫人的身上。
狄青想通了,尚罗多多已死,而宫中少个宫人暂时无妨。尚乞杀了这宫人,不过是充当尚罗多多的替尸,也就添了狄青离去的缺口。
尚乞给那宫人穿了尚罗多多的衣服,再为那宫人沾上了胡子,又在那宫人的脸上涂上了鲜血,就算是狄青,也觉得躺在地上那人就是自己。
嘎贾已从假山处刨出一坑,取出里面的衣服让狄青换上。
那是一套紧身的衣物,除了衣服外,尚有一双鞋,两个竹筒、一柄短剑和一小包吃食。
嘎贾在狄青换衣之时,说道:“一竹筒是毒水,射程四尺。一竹筒是毒针,射程七尺!只有一次喷射的机会。均是在近身的时候使用,只要一点沾到对手,那就万劫不复了。这两件暗器都只有一个按钮,一按就发射。”
竹筒构造巧妙,黑幽幽的让人心生畏惧之感。
狄青接过竹筒,妥善的放好,目光却落在那短剑之上。那短剑外有一短鞘,黑黝黝的并不起眼。嘎贾抽剑出来,那剑极短,仅有一尺,但森气凛冽,碧了拔剑人的眉发。
狄青忍不住道:“好剑。”他甚至不用试,就能感觉到那剑能切金断玉,削铁如泥。
嘎贾突然用拇指一按剑柄突出的花纹,只听“叮”的一声轻响,剑芒暴涨,倏然变成三尺之长。
狄青目光一闪,叹口气道:“好剑。”他不能不说,这些人为求杀死元昊,什么都考虑到了。
嘎贾按了下那花纹,长剑缩回,狄青接过那短剑插在腰间,终于明白原来一直以来,不是他乔装的好,而是因为尚乞、嘎贾和昌里,本来就和他是一伙儿的人。
这么说,宫中侍卫已有很多是轿中人的手下?
狄青来不及多想,昌里已走过来道:“那处假山,有个凹洞,足够你藏到天黑。剩下的事情,需要你自己解决。”狄青点头,已钻到假山之中。之后听警讯传出,脚步声繁沓,已有人向这方向奔来。
尚罗多多死了,因不服命令擅自走动,被尚乞杀死。
在宫中,等级制度极为严格,不服上意就是死罪。至于就算有人怀疑,也是以后的事情。喧嚣过后,渐趋平静,养心堂只留了四人把守,如同尚乞几人一样立在那里。狄青藏身假山洞穴中,等着日落西山,等到夜幕降临。
无星无月,宫中虽有灯火燃起,但养心堂周围满是黑暗。狄青已留意到那看守的侍卫有些打盹,趁其不备的时候,悄然出了假山,向天和殿的方向行去。
这些天来,他早对宫中的一草一木都熟悉非常,轻易的避开警戒,到了天和殿旁。
天和殿本是元昊和群臣商议要事之所,白日虽戒备森然,但到夜晚,因为并无人留,防范也弱了很多。
狄青如狸猫般,从一侧柱子攀沿而上,轻踩琉璃瓦片,到了大殿的偏上方,寻了半晌,掀开几片瓦,闪身而入,藏在大殿横梁之上。
从那里看去,下方处一览无遗,但因这里是个死角,下方的人反倒见不到上面的动静。狄青可以看到殿上高台有一龙椅,铺着绣龙的黄缎。那里只有一张椅子,想必坐着的,也就只有一人。
那就是西北独一无二的元昊!
天和殿比起汴京的皇宫大殿来,少了靡靡之气,宫殿无人,却多了肃然萧杀的气息。
狄青望了那龙椅许久,揣摩着下手的角度后,终于从怀中取了干粮,缓缓下咽。尚乞给他准备的吃食,他动也不动。
他从未信任飞鹰和轿中人,但他信——眼下元昊不死,他就还有被利用的价值。
有时候,到底是谁在利用谁,没有人能分辨清楚。
事情好像很复杂,事情又像是过于顺利。到了现在,狄青已没有了回头路。
他坐在梁上,想了许多许多,最思念的还是雨中轻舞,霓裳羽衣,但那翩翩之舞中,似乎总有条蓝色的丝带随风而起。
蓝得如海,洁净似天,狄青闭上了眼,静待天明。
雄鸡三唱,东方微白,狄青早醒,调息运气,稍活动下筋骨。他在此休憩的时候,已小心翼翼,连粒灰尘都不让掉下去,他知道不久后……元昊早朝的时候就到了。
很快,那两扇厚重的殿门被推开,一缕阳光从外照了进来,只撕开殿中暗影的一角。
秋日的晨光,带着分南飞大雁的凄凉。狄青望着那晨光,突然想到,原来每日见到晨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鼓乐声起,有执戟侍卫分两列而入。他们不用再检查什么,因为他们自信,以这里防范的森然,就算鸟儿,都很难飞得进来。
有值殿官喝道:“百官入内。”
进来的十数个臣子,狄青大多不识。他虽在宫中月余,但和这些官员却少有见面,他是个侍卫,更不会问太多的事情。
狄青能认出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那满是书卷气的中书令张元,另外一个当然就是大宋叛将夏守贇。
可狄青更留意的是另外一个人,那人站在张元之后,远在夏守贇之前。那人额头很高,鼻梁挺直,鬓角微染霜白。以那人所站位置来看,应是元昊手下的重臣。
这次刺杀行动极为缜密,若非是重臣,岂能轻易掌控布局?
群臣就位后,乐声又起,群臣肃然垂手,恭候元昊前来。狄青听偏廊处脚步沓沓,斜望过去,见那里走出两队护卫,左右各八名,均是身着金甲,手执长戟,极具气势。
狄青心头沉重,他已就看出,那十六名护卫均是步履沉稳,渊渟岳峙,显然都是武技好手。
可那十六人就算金甲长戟,气势非凡,却也掩不住中间行来那人的风采,狄青其实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
那是个无论你在什么地方,第一眼都要留意、不能不看的人。
那人身着白衣,头带黑冠。白衣胜雪,黑冠如墨。
他浑身上下,可说是没有半分华丽的装束,因为他已不用龙袍金冠来维护所谓的尊严。他若是龙,走到哪里都是龙,何必衣锦着绮?
他就是那么缓步的走上了龙座,静静的坐下来,手指轻弹。一把长弓置在案前,一壶羽箭轻放手边。
长弓刚劲,壶中只插着五枝箭,箭簇颜色各异。一枝灿烂若金,一枝洁白若银,一枝泛着淡黄的铜色,另外两枝箭簇一黑一灰,泛着森然的冷光。
狄青心中已在想,元昊为何只用五枝箭,那五枝箭矢若和箭簇一样的颜色,就应该是金银铜铁锡五种。
这人狂傲如斯,难道认为天底下,只需要这五枝箭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吗?
蓦地心中一震,狄青心中有些古怪,仿佛想到个极为重要的事情,偏偏一时间忘记了是什么。
钟磬一响,万籁俱静。元昊终于开口道:“中书令,我志在一统天下,三川口一战后,又过大半年之久,不知你可有了取天下之策?”那声音不带丝毫的狂傲,甚至可说是漫声轻语,但其中语意决绝,不容置疑。
狄青心中一震,暗想大宋整日想着内斗,赵祯年少缺乏魄力,比起这整日想着一统天下的元昊,可差了许多。
中书令张元上前,恭声道:“启禀兀卒,定天下之计早有,无非是尽取陇右之地,据关中形胜,东向而取汴京。若能再结契丹之兵,时窥河北,使中原一身两疾,其势难支撑久矣。”
元昊一听,并不回应,只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