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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笑道:“但我过横山,也不会带太多的人马。”
周美瞠目道:“你留着兵干什么?”
狄青笑道:“前两路一是虚张声势,一是要精兵强将,都无需太多的兵力。因为环庆路还要出第三路兵马去取金明寨。”
周美、庞籍互望一眼,都看出彼此的惊诧之色。
范仲淹倒还安之若素,只是问,“取金明寨?我们能打得下来吗?”
金明寨眼下是宋人心口的痛。那号称铜墙铁壁的金明寨,目前在夏人的手上,反倒成为夏人进攻延州的屏障。
夺回金明寨,这无疑是件振奋人心的事情,但难度极大!
狄青道:“范大人已把周将军、庞大人召集到这里,当然不是只想着援助泾原路那么简单。周将军以前一直都在延州,这次被范大人叫到这里,想必是询问攻打金明寨是否可行吧?”
周美一怔,随即连连摇头道:“好家伙,了不得。你再过几年,不又是个曹玮了?”他虽没有直认,但无疑已说狄青猜得不错。
庞籍眼中很是惊诧,但更多的却是兴奋之意,他发现狄青比他想像的更加睿智。狄青早非当年那个打架斗狠,不计后果的狄青。塞下的风刀砂磨,不但没有磨去狄青的热血,反倒磨出了他的锐利。
“那依你之见,金明寨是否可打?”范仲淹沉声道。
狄青摇头道:“不能打!”
众人又是一怔,均问:“不能打为何要出兵?”
狄青回道:“元昊绝非庸才,他对范大人很是防范。他既然出兵泾原路,多半考虑了我们会反攻。金明寨守备完善,兵力充足,我们就算倾鄜延路的兵力,也不见得能取下金明寨。若是一战不胜,多年的积蓄就会被挥霍一空。”
“那怎么办呢?”范仲淹微笑道。
狄青思索道:“我攻宥州,逼他们兵力回缩,环庆路再出一队人马虚张声势的攻打金明寨。这声势一定要做足,如果横山守军将防御全部放在宥州和金明寨的上面,那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周美目光闪烁,故作淡漠道:“什么机会?”
狄青一字字道:“攻打绥州承平寨的机会!承平寨已在绥州,我们要克下承平寨的话,意义就和大顺城一样的重要!我们佯攻金明寨之时,可请周大人带第四路人马扼住金明寨的援兵,另从青涧城杀出第五路奇兵,攻克承平寨,对金明寨形成合围之势。”
范仲淹、庞籍和周美三人齐声大笑,均道:“好,好!”
这三人笑得极为欢畅开心,范仲淹望着庞籍、周美道:“你们输了。”
庞籍冷哼一声,却难掩眼中的喜意,“输就输,我还怕输不成?”
狄青见状一头雾水道:“范公,怎么回事,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范仲淹眼角的皱纹似乎都在笑,“你没有说错。”见狄青还是不解,范仲淹解释道:“庞大人和周将军早就到了,我和他们赌,你的主意会和他们的仿佛,他们总是不信。结果……他们输了。”
他们输了。
范仲淹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眼中满是喜悦的光芒。他和韩琦不同,韩琦总觉得才比天高,根本不信武将能够有什么本事,范仲淹总是自谦不如,但他总能让手下人尽其才。
庞籍、周美虽输了,但脸上亦是欣喜。狄青已然明白,原来自己和庞籍等人的意见不谋而合,心中喜悦。
绥州在延州之北,本是夏人横山东的地域。如果攻下承平寨的话,就和建立大顺城意义仿佛,自此后,承平寨和大顺城如两把尖刀插入了夏人的地盘。
承平寨若被攻克,金明寨已成孤寨,不用宋军如何攻打,夏军后继无力,自然撤退!
从大顺城可过横山,攻夏境的宥州;从绥州斜插过横山,可直攻夏境的银州。
范仲淹虽在坚守,但从未放弃过进攻的念头!
狄青既然提出抢占承平寨的说法,其余的想法已不用多言。
庞籍愁苦的脸上笑的欢畅,说道:“狄青,范公说你肯定也是如此想法,我和周美都不信,就和他一赌。不想我输了圣上赐给的龙团茶……”庞籍双眉一挑,欣然道:“但这茶叶,输得让人高兴!”说罢哈哈笑了起来。
众人均笑,只有范仲淹有些皱眉,心中在想,“眼下环庆、鄜延路已齐心协力,是件好事。只要继续下去,终有一日会尽数收复横山东的地域,向夏境深入。听闻圣上已不满朝中腐败,要锐意进取,这节节高的形势,会给犹豫寡断的圣上很多信心。可是……韩琦不改孤傲的本性,只盼他……莫要输了这一仗,不然的话……”
转瞬振奋了精神,范仲淹已道:“狄青接令……我命你带人马出击贺兰原,捣乱夏境,尽管放手施为,定要给夏人致命的打击!”
狄青当下领命,点兵出战,带轻骑千刀,汇聚万千杀意,挺进横山。
横山当然还在夏人的掌控中,但横山蜿蜒千里,也有夏人照顾不到的地方。种世衡早在多年的行商途经中,记下了横山的各处地势,再加上狄青手下待命部的详查,狄青已对横山地势极为了解。狄青率部下走小径,穿横山,已近贺兰原。
贺兰原在横山西北,和叶市有山脉之隔,遥望长城岭,近夏国的洪州、宥州两地。
夏军纠集兵力入寇宋境,多在贺兰原聚集,再穿横山,决定或南下攻泾原路、或东进打环庆、抑或北上战延州。
白豹城遭毁、金汤城被破、叶市大乱、大顺城的兴起,已改变了环庆路的局面。
当初环庆路多是被动防守,到如今,宋军抢回些地势,已可主动出击。
狄青身负重任,他虽没有负责攻打绥州承平寨的任务,但他的责任,比亲自领军攻打承平寨更为艰巨。
贺兰原地势开阔,可汇聚千军,是夏军出兵的要道,因此有重兵把守,谁都不会认为宋军有对贺兰原动手的胆子。
狄青有这个胆子。他开战,就因为旁人想不到!
万里关山旧,中原荆棘生,羌笛诉别情,明月下长城。
明月的照耀下,长城岭的长城,更显得破烂不堪。这长城本来是中原防范外族入侵的屏蔽,如今已被党项人占据,元昊当然不屑再修复长城,他只需铁骑就可以踏出偌大的疆土,暂时无需考虑防守一事。
狄青坐在高石上,望着天上的明月,从他的角度来看,正可以看到山岭上,破损长城的余唱。
远远处,韩笑奔来,嘴角虽还带着笑,眼中满是诧异。
狄青望见韩笑的眼神,心头一沉。他知道韩笑很稳,能让韩笑都诧异的事情,并不简单。
韩笑也不施礼,径直道:“狄将军,我们观察了两夜,发现贺兰原的守军并不多,应在两千左右。”
狄青皱了下眉头,不解道:“奇怪,这里为何只有两千夏军?”他相信韩笑的判断,观军驻扎规模、夜间灯火、尘烟炊烟,都可得出对手兵力多少。
韩笑不战,但一双眼睛,毒辣非常。
韩笑道:“这有几种解释,第一种解释就是,他们不信我们会攻过横山,因此没有必要在这里多驻兵力。第二种解释就比较麻烦,因为方才有待命刺探询问后回禀,这十来日的功夫,最少有十万大军过贺兰原,向南而去。夏军多数南下了,因此这里就空虚了。”
狄青遽惊,失声道:“最少十万大军南下?”他忍不住想到三川口一战,那一战,元昊就一口气纠集了十五万夏军对宋境扫荡!
原来元昊进攻泾原路、选择韩琦为突破口的决心,丝毫没有因狄青破了金汤城而动摇,只有更盛!
元昊纠集那么多的兵力,就是要和韩琦决战!但韩琦知道这些消息吗?
狄青心急,但还镇静道:“据种大人推算,夏军眼下共有五十万的兵力。除了分出兵力防备契丹、吐蕃外,他们在洪州布置兵力五万、宥州五万、灵州也有五万,尚有两万精兵布置横山各处,叫做山讹。”
狄青突然说起夏军的兵力分布,韩笑并不奇怪,只是应道:“是!”
“骑中铁鹞,岭内山讹!若论在山区的单兵作战能力,山讹军绝不逊于铁鹞子!”狄青又道。
韩笑点头道:“这就是我的第三种解释,贺兰原的守军很可能就是山讹。”
“自从野利遇乞被调到沙州去后,一直都由般若王没藏悟道镇守横山,这人极具智慧。根据种世衡的消息,泾原路被攻的时候,没藏悟道已移塞门、平远两地的兵力东进,和金明寨的守军呼应,做出大军进攻延州的迹象。”狄青喃喃自语道:“兵力绝非凭空就能变出来的。洪州、宥州、灵州三地加起来的兵力只有十五万。元昊要出兵,一向都是从这三州抽调兵力,如果说南下进入泾原路的兵力就有十多万之多,很显然,没藏悟道已无多少兵力可用了,他是在虚张声势?”
韩笑眼中很有赞同之意,点头道:“属下也是这么认为。”
“没藏悟道虚张声势,其实就是为了让我等戒备,遏制住我们的兵力。”狄青舒了口气道:“他兵力已不多,要守的地方并不少,灵、洪、宥三州不能无兵,塞门、平远也要防备,金明寨更是他的重中之重。因此贺兰原的守军应该是他能调动的全部兵力了。”
韩笑提醒道:“贺兰原虽只有两千山讹,但比万余擒生军还要可怕。”
狄青点头道:“因此没藏悟道虚虚实实,看似没有重视贺兰原,但在这里却安排了极为犀利的军队。”他抬头望向明月道:“可我们好在带来了披坚,我们又多了披坚。”
韩笑也笑了起来,“不错,他们有山讹,我们有披坚。”
二人说起“披坚”的时候,眼中都有振奋之意。
披坚之士,狄青手下十士的第六士!这些人均是重甲厚兵,是种世衡训练出来,专门对付山讹军的兵士!
狄青手握披坚,已决意一战,岔开话题道:“韩笑,你现在要帮我做两件事情。”
韩笑立即道:“请狄将军吩咐。”
“第一件事,还请你派人回去向范大人通禀贺兰原的军情,说元昊已重兵攻击泾原路,请他定夺!”
韩笑点头,问道:“那第二件事呢?”
“立即传令,今夜让勇力、寇兵两部佯攻铁门关,诱贺兰原的山讹出击。只要山讹出援,就令披坚扼住山讹的归路,我亲带陷阵、死愤两部为尖刀破敌防守,其余骑兵做后援,多备火箭,全力去攻贺兰原。”狄青吩咐道。
铁门关是夏军在横山险恶处设置的一道关卡,守军数百,因扼地要,夏军称作铁门,视为贺兰原前的屏蔽。铁门关若有警情,贺兰原的守军当最先知道。
韩笑应令离去,狄青又坐在大石之上,轻抚匣中单刀,望着天上明月。
明月也在望着狄青,似乎变成那盈盈的笑脸,狄青久久望着那明月,似乎痴了,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明月照幽情,清风开长襟。
范仲淹身披长衫立在大顺城的山腰处,望的是贺兰原的方向。他目光当然过不了蜿蜒横山,但他的一颗心,一直追随着出战的兵士。
庞籍站在一旁,轻叹道:“范公,你这些日子睡的少。该做的都做了,眼下只能等消息,不如早些休息吧?”
范仲淹双眉微蹙,目光远望道:“我还有很多日子休息,可很多人有可能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我难以安睡。”突然转头望向庞籍道:“庞大人,你经常回京城,眼下京城如何了?”
庞籍缓缓道:“圣上自从立曹氏为后,曹皇后对圣上多加鼓励,圣上有感大宋积弱多年,励精图治,始理万机。据我所知,圣上已准备变革,只要我等能在西北大败元昊,再推行变革,除大宋之弊端,可望国兴!”
范仲淹感喟道:“当初太后仙逝,圣上不理朝政,沉迷美色,随后又废郭皇后。我只以为他蓦失束缚,也无压力,在美色中不能自拔,难亲国事,是以执意反对他废后,不想会有今日的局面。看来……我错了。”
庞籍摇头道:“范公,你没错,若没有你当初的执意反对,群臣也不会请他立曹氏为后。圣上本来想立尚美人的,此女狐媚多蛊……幸好有范公坚持,估计圣上也怕群臣非议,这才会立曹氏为后了。”
“往事莫提了。”范仲淹长长舒了口气,欣慰道:“西北有狄青,迟早会如曹将军般大放光芒。狄青出战,我并不忧心……”
“范公忧心的是韩公的泾原路?”庞籍缓缓道:“其实韩大人用意也是好的……”
范仲淹摇头道:“用意好的人,不见得能做好事,害人说不定更多……”话未说完,有兵士赶来,递过军文。
范仲淹接过军文,借火光展开一看,脸色微变。
庞籍一旁问道:“范公,怎么了……可是泾原路有变?”
范仲淹皱眉道:“元昊大军过三川寨逼近怀远城,大肆掳掠,韩琦命任福兵出六盘山,给元昊迎头一击。”
庞籍接过军文看了半晌,突然蹲下来在地上画道:“怀远城东北有三川寨,西有德胜寨,西北就是羊牧隆城。怀远城的东南,尚有笼竿城、张义堡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