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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心中一沉,知道马中立伤得重,马家人肯定就不会让自己活。转瞬笑道:“好呀,至少一命换一命。”
“他是个杂碎,你怎能用自己的命和他换?”张玉急道,“狄青,你莫要想死,最少京城还是个讲理的地方。他们若是滥用私刑,我们禁军营就不会答应。可你这次到底是为了谁,才要和马中立打个你死我活?是不是因为一个绝世大美女?”
狄青摇头喟叹道:“说来可笑,是为个男人。”
若是以往,彼此言笑无忌,张玉肯定早就放肆猜测,调侃狄青有龙阳之好,可这时只是惊诧问道:“怎么?你将事情好好说一遍,我们一起商量下,看能有什么补救的方法。”
狄青叹口气道:“张玉、禹亨,你们就不要管了。这事牵扯到太后,别说禁军营不好出面,就算是枢密院也救不了我。你们这样,只怕连累了你们。”他虽未死,但知道事关重大,早就放弃了挣扎。
李禹亨脸上露出丝畏惧,张玉闻言怒道:“你他娘的是不是男人?这时候还和兄弟说这种话?我们要是不管,今日就不会来。枢密院救不了你,但我们兄弟还是要救你!”
狄青泪水盈眶,垂下头来,半晌才道:“事情是这样的……”他将当日之事详尽说了一遍,张玉听后,咬牙切齿道:“狄青,这件事你本来就没什么错,可他们倚仗权势,不讲道理,一定要弄死你。哼,我们不能让他们如意!”张玉虽是这般说,但如何来应对,可是没有半分主意。
李禹亨抓着胡子,喏喏道:“眼下当要指望开封府尹程大人明察秋毫了。”开封府府尹叫做程琳,这个案子,当然是交给开封府尹审断。
张玉马脸都变绿了,“可程琳和太后是一伙的,我听说太后一直不还政给皇上,就是自己想当皇帝。那程琳懂得拍马屁,不久前还献了什么《武后临朝图》,劝太后当武则天呢!”
李禹亨胡子都掉了几根,浑然不觉,只是道:“那可怎么办呢?”
狄青见两兄弟这时候还想着为自己出头,心下感动,一时无语。
张玉突然一拍脑门,说道:“有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尚公子,如果能求得动他出面作证的话,事情可能会有转机。”
狄青心道,这件事牵扯到太后,那个尚公子如果不傻,肯定早就躲起来了,怎么会出头呢?
张玉却兴奋道:“你说尚公子穿五湖春的鞋子?我这就去打听!狄青,你不用愁,我无论如何,都会帮你找出这个人来。”
狄青不忍泼张玉的凉水,强笑道:“那就有劳两位兄弟了。”
事不宜迟,张玉当下告别狄青,又给狱卒打点下,请他们莫要为难狄青,这才和李禹亨匆匆离去。
狄青知道就算找到了尚公子,他能否出头还是未知之数。又有谁不开眼,敢和太后作对呢?想到这里,狄青后脑有些疼痛,可脑中剧痛的感觉却少了些。狄青突然想起什么,伸到怀中一摸,那黑球仍在,轻轻地舒了口气。
掏出那个黑球,狄青已肯定,自己能打伤马中立,肯定是因为这黑球的缘故。可黑球到底有什么神通呢?狄青想不明白。
牢房幽幽,狄青不禁想起多闻天王当初所言,“弥勒下生,新佛渡劫。五龙重出,泪滴不绝!”
五龙一出,果然是有人滴泪不绝。可他狄青,以后滴的只会是血,而不是泪!狄青想到这里,昂起头来,眼露倔强之意。那昏黄的灯光照在黑黑的五龙上,泛着幽幽的光芒。
转眼间狄青在牢房中已经呆了月余,开封府竟一直没有提审他,这倒让狄青心中惴惴。他忍不住想,难道自己早被定罪,连审都不要审了,就直接问斩吗?想到这里,狄青心中悲怆,但无可奈何。
这段日子,郭逵倒是来过几次,说他已通知了郭遵,可郭遵还在外地,一时间赶不回来。狄青本不想让郭遵知道此事,更怕牵连郭遵,反倒希望郭遵不要回京。张玉也来了几次,可每次均是强作笑容,他终究没有找到尚公子。
狄青已心灰,暗道,这事情已闹开,尚公子不是聋子,当然能知道。他不肯出现,想必就算找到也没用了。他自知无幸,反倒放宽了心。每日无事的时候,都是拿着那黑球在看,心道临死前若能研究出五龙的奥秘也好,但红龙终究没有再出现过。
如是又过了半月光景,这一日狱卒早早前来,喝道:“狄青!今日提审,准备走吧。”
狄青叹口气,心道自己打的是太后的人,审自己的也是太后的人,自己估计是不能幸免了。大哥呢?到底要不要告诉他此事呢?思索间,狄青被狱卒押解,出了开封狱,直奔开封府衙。才到了门前,就见一帮百姓拥堵在府衙门前,见狄青被押来,众人纷纷上前,七嘴八舌关心道:“狄青,你没事吧?”这些人都是平民百姓,有卖包子的王大婶、有卖花的熊家嫂子、有砍柴的乔大哥、有卖酒的孙老汉,就连狄青上次帮助的卖花的高老头竟也来了。
这些年狄青虽说官阶半级未涨,但长期混迹于市井之中,前来的这些百姓无不曾得过他的帮助,知道他今日受审,早早地前来旁听。
狄青从未想到还有这么多人记挂自己,见状很是感动。高老头颤巍巍地站出来道:“狄青,你好人有好报,肯定会没事的。俺们都去大相国寺给你烧香了,求菩萨保佑你。”
狄青心道,听说大相国寺那弥勒佛还是刘太后命人塑造的呢,只怕会保佑马中立了。可还是道:“多谢你们了,狄青若有机会,定当回报!”
旁边的衙役都想,你怕是只有等下辈子了。不等狄青再说什么,衙役们就用棍棒分开百姓,带着狄青入了官衙。
官衙大堂上方横挂着一牌匾,上书“廉洁公正”四字。大堂公案之后,开封府尹程琳肃然而坐。两侧衙吏见狄青上堂,以杖扣地,齐喝“威武”二字,这在衙内称作是打板子,一方面让衙外的百姓安静,另外一方面却是警示囚犯,让他心存畏惧。
狄青一眼扫过去,见到程琳右下手处站着一人,眉间皱纹有如刀刻,天生一副愁容,看衣饰,应该是开封府的推官。左下手处坐着一人,三角眼,酒糟鼻,一双眼恶狠狠盯着狄青,满是狰狞。狄青心头一颤,不知此人是谁。
程琳见狄青跪下,一拍惊堂木,喝道:“狄青!你可知罪?”
狄青摇头道:“小人不知。”
那长着三角眼之人霍然站起,喝道:“好一个刁军!死到临头,还不知道反悔吗?”他说话气息急促,好像随时都要断气,想是个脾气暴躁之人。狄青不语,心道这多半是马家的亲戚。果不其然,程琳道:“刘寺事,稍安勿躁,一切当按法令来办。”
狄青暗想,刘寺事?此人多半就是刘美的长子刘从德了。
这段日子里,李禹亨早就将马家的关系告诉给狄青。狄青知道马季良是刘美的女婿,这个刘从德为姻亲马季良的儿子马中立出头,倒也是正常。不过大宋家法中,外戚少握重权,宋改前制,九寺五监中,除了大理寺和国子监外,其余的职位均为闲职,不掌或少掌实权。刘从德并无才学,太后为他讨个卫尉寺的寺事职位,其实只领俸禄,并不做实事。若论官阶实权,程琳远比刘从德为大,但程琳知道刘从德在刘太后心中的地位,这才客客气气。
刘从德怒喝道:“现在证据确凿,还审什么?这个狄青以武欺人,在大街上公然行凶,打伤数人,还害得马中立至今瘫痪在床,奄奄一息,不杀狄青,不足以平民愤!”
那满面愁容的人突然道:“刘寺事,这是开封府,断案之事归程大人,推案之事由下官负责。还请莫要越俎代庖,以免旁人闲话。”
那人说话软中带刺,刘从德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急促道:“庞籍,我今日就要看你怎么推案!”心中暗恨道,你莫要让老子抓到错处,不然禀告给太后,有你好瞧!
庞籍见刘从德不再言语,对狄青道:“狄青,你且将当初之事详细道来。”
刘从德喝道:“还说什么?这些日子岂不查得明白?何必浪费功夫!”
程琳干咳一声,皱眉道:“刘寺事,你若是不满本官审案,可向两府告书。但若再咆哮公堂,本官只能将你请出去了。”
刘从德冷哼一声,再不言语。
狄青倒有些诧异,不想程琳、庞籍二人竟然有些公事公办的样子,难道说传闻是假?
程琳见刘从德终于安静下来,这才道:“狄青,先将当日之事从实道来。”他言语平静,但内心绝不轻松。原来这寻常的一个案子,牵扯的范围之广,简直难以想象。程琳接手这个案子,只感觉压力重大,不敢轻断。
程琳这些日子查的越多,反倒越是犹豫,不敢轻易做出结论。马中立那方不用多说,这些日子,马季良天天到太后面前哭诉,请求严惩凶徒,刘太后知道一个普通的禁军竟伤了她的家人,勃然大怒,命开封府严惩。但狄青这个寻常的禁军并不寻常,这人不但在百姓心目中颇有侠气,而且和郭遵扯上了关系。郭遵将门世家,虽未回转京城,但关系极多,三衙、枢密院虽未发话,但都盯着这事到底如何处理。
本来就算是郭遵也没资格对抗太后,但其中还有个最重要的内情——皇上已到了亲政之年,太后迟迟不肯还政于天子,朝臣已是议论纷纷。眼下百官都想看看,太后是否还能一手遮天?
程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讨好太后呢,还是将此事秉公处理?如果讨好太后,圣上登基后,他前途未卜。可若秉公处理呢,太后说不定立即就会撤了他的官职。
府衙外百姓汹涌,众目之下,一个决断,就可能影响深远,程琳心中并没有定论。在听狄青陈述前,程琳已知道,此事错在马中立,狄青并无大过。待听狄青说完,更是印证了判断。只是事情虽明了,处理起来却很是棘手。程琳想了良久才道:“庞推官,你意下如何?”
庞籍正色道:“古人有云,‘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下官以为,尚要听旁人的证词才好。”
程琳沉吟道:“既然如此,召竹歌楼张妙歌前来。”
张妙歌早在后堂等候,闻言上堂,烟视媚行,风情万种。
狄青本已绝望,可见庞籍、程琳都有清官的潜质,倒觉得并不用急于绝望。知道眼下找不到尚圣,张妙歌的证词对他酒事关重大,一颗心不由得怦怦直跳。
张妙歌不望狄青,到了大堂上,和狄青并排跪下,说道:“妾身张妙歌拜见府尹大人。”
程琳问道:“张妙歌,你以前可曾认识狄青?”
张妙歌摇头道:“不曾。”
程琳又道:“那你将狄青到竹歌楼后发生的一切,详尽说上一遍。”
张妙歌轻声道:“当初妾身甚至不知此人叫做狄青,只是凤妈妈让我小心接待此人,对了,他还有两个朋友,一个是圣公子,一个是阎难敌。”
狄青听到这里,心中一沉,已知道不妙。他一时意气,冒充衙差办案,若在平时也就罢了,可这时候被拆穿,那事情就非常严重了。
庞籍问道:“凤妈妈为何要你小心接待狄青呢?”
张妙歌道:“凤妈妈说,此人叫做叶知冬,本是开封府叶知秋的弟弟,说是到听竹小院查案……”
众人一阵哗然,刘从德大喜,喝道:“好呀,狄青非但殴打马中立等人,甚至冒充开封衙役,作恶嘴脸,可见一斑!程大人,请对此人严惩!”
程琳皱了下眉头,不理刘从德,说道:“张妙歌,你继续说下去。”
张妙歌道:“不过这人来到听竹小院,并没有什么作恶的嘴脸,只是和其余两人听曲。这时朱大常、羊得意二人借故找茬,马公子将这二人喝退。妾身记得凤妈妈所言,留狄青三人在听竹小院再弹一曲,然后请他们下楼。这之后的事情,妾身就不知晓了。”
程琳问道:“那这三人在你阁楼之上,可曾与马公子有什么冲突?”
张妙歌掩嘴一笑,“表面上没有。”
程琳皱眉道:“何出此言呢?”
张妙歌道:“马公子那日前来,想必是要留在听竹小院,可妾身留住了狄青,马公子心中,多半有些不满吧?”
刘从德大怒道:“张妙歌,你小心说话!”
张妙歌也不畏惧,微笑道:“既然大人有问,妾身就如实作答而已。若是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各位大人看在小女子见识少的份上,原谅则个。”
庞籍沉吟道:“那狄青三人在你的阁楼上,可有什么嚣张不轨的举动吗?”
张妙歌摇头道:“没有,他们是妾身见过的最为规矩的三人。”
程琳点头道:“本府知道了,张妙歌退下。召竹歌楼鸨母凤疏影上堂。”张妙歌退下,凤疏影一摇一摆的上了大堂,跪拜府尹。程琳开门见山道:“凤疏影,你可认识堂上这人?”他一指狄青,凤疏影见刘从德瞪着自己,立即道:“认识,他叫狄青,冒充衙差,说和什么大内武经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