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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
刘娥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都有些歉然,但她从不后悔做过的事情,如果时光再重来一次,她还会毫不犹豫地去抢。
她很怕,很怕再回到以往卑微的生活,怕得要命。她不怕死,只怕卑微。因此她看到抢来的儿子赵祯喜欢那个风骚的王美人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拆散了他们。
她由王美人低微的身份,想起她刘娥当年的卑微,她感觉那个王美人像个刺,不拔不快。
有那个喜欢风尘女子的死鬼爹,才有个喜欢寻花问柳的儿子。刘娥每次想到这里,都忍不住的厌恶,她不但恨王美人,也恨自己的过去。因此她更喜欢赵允升,赵允升规矩的很,可她没有想到,赵允升会想要她的命。
那这世上,还有谁可信?或许只有那死去的哥哥?
除了死去的哥哥外,朝堂那些跪拜的群臣中,表面看来对她尊重。可刘娥知道,他们心底是瞧不起她的,永远也瞧不起,就算她是太后也不行。
那些人永远不知道,她从一个银匠的女人熬到今日的地位,究竟有过多少辛酸的经历!他们只要读读书,念念诗,就能荣光无限,身入凤凰池,所以他们不知道她的苦。
她愈恨,就愈发冷酷无情。
因此她找个借口处死了秦国夫人,剥下了秦国夫人高贵的衣服,将那肥胖的身子割上几百刀泡在粪坑中,让秦国夫人哀号惊怖,慢慢后悔她曾经做过的事情。
因此她打倒了两府第一人丁谓,因为丁谓要谋她的权力,她找机会,将丁谓一竿子打到了崖州,这辈子不准他回京。
因此她罢黜了军机第一人曹利用,因为曹利用在朝堂上对她孤儿寡母很不恭敬,在曹利用被贬的途中,她让罗崇勋杀了他。
因此她赶走了三朝元老寇准,就因为寇准当年不赞同赵恒立她为后,她把寇准贬到天边,就算寇准死了,她都不让寇准的尸体返回到汴京,只能埋去洛阳。
一个人的爱,也许不会永久,但恨,却可以记一辈子。
她刘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她好的人,才是好人,对她不好的人,她绝不姑息。可这朝中,对她好的人已越来越少,哥哥早早死了,刘家后人死的死,伤的伤,她很寂寞。
她虽在高位,但寂寞。
她本来还有个爱她的皇帝,但那皇帝自从二十多年前痴迷仙道后,就已和她形如陌路。那个皇帝只想着长生不死,却没有想过,长生不死有什么好呢?
刘太后孤单的望着寂静的寝宫,笑了,笑得很残忍。
有五龙的神力,赵恒可能会复活,但若是没有五龙的神力,那赵恒一定不会复活了?
赵恒就算是个皇帝,也控制不了身后事。刘娥还在笑,她没有把五龙放在玄宫,没有把五龙放在那无面神像的手上,她把五龙封藏到了大相国寺的弥勒佛像内。
她对叶知秋说那是因为对先帝的思念,但她自己知道不是。
你不会活过来的,不会!刘太后喃喃念着这句话的时候,有分残忍,有分快意,还有着说不出讥诮。长生有什么好?一点都不好!
刘太后正在缅怀往事的时候,阎文应入内道:“太后,八王爷还跪在宫前候着呢。”
刘太后怔了下,不想八王爷竟然如此倔强。八王爷求见,刘太后知道他要做什么,拒他入宫。八王爷就一直在宫外跪着,从白天跪到了黄昏。
刘娥不想见八王爷,她觉得八王爷是个疯子,只有疯子才有那种疯狂的想法。赵元俨和赵恒是兄弟,都是疯子。
“不见。”刘太后冷冷道。
阎文应犹豫下,劝道:“太后,总是不见,只怕旁人会议论。”
刘太后心头一跳,叱道:“议论什么?”
阎文应小心翼翼道:“八王爷有病在身,兼又……女儿遭遇不测,十分可怜。太后这般冷淡,于理不合吧?”他本来想要说八王爷兼又丧女的,但宫中传闻,那女子还有生机。
刘太后冷笑道:“阎文应,什么时候,你可以给吾做主了?”
阎文应慌忙跪倒道:“臣不敢。臣只是为太后着想,太后不喜,臣就去告知八王爷好了。”他才待退下,刘太后已改变了主意,说道:“召八王爷进来吧。你们退下。”
八王爷进来的时候,双目红赤,容颜憔悴。他所有的高贵、洁净都已消失不见,他看起来,不过是个要挽救女儿性命的寻常父亲。
八王爷一到刘太后床榻前,就跪倒在地道:“太后,我求你!”
刘太后冷冷道:“赵元俨,你除了说这句话外,就没有别的话了吗?”
八王爷喃喃道:“我求你,求你救救她。”
刘太后悠悠道:“入玄宫一事,事关重大,你当着朝臣面前说说,看有谁赞同你?看看谁敢支持你!”
“我只求你。”八王爷流泪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你难道真的这么忍心看着她离去?”
“吾有什么不忍心的?”刘太后淡然道,语气中又带着残忍之意。
八王爷倏然爆发,霍然站起叫道:“你不要忘记了,她本也是你的女儿!”
刘太后吃了一惊,喝斥道:“赵元俨,你真的疯了吗?”
八王爷惨然笑道:“我疯什么?我从来没有疯过。我就算是疯,也是被你逼疯的。娥儿……”
“住口!你有什么资格叫我的名字?”刘太后叫道。
八王爷笑容变冷,变得辛辣讽刺,“我是没有资格叫太后的名字,但我却有资格和你生个女儿,叫做羽裳!”
谁都想不到,一直恭顺的八王爷,蓦地说出了这种粗俗不堪的话来。难道是因为宫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是以八王爷才会肆无忌惮?
他看起来实在忍了太久。刘太后呼吸沉重,沉默良久才道:“赵元俨,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八王爷豁出去后,反倒沉静下来,“你杀了我也好,不杀我也罢,难道我现在我比死好过?刘娥,我一直表现的很怕你,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在怕你吧?”
刘太后不语,可脸上的表情极为愤怒。
八王爷喃喃道:“我不怕你,我只怕你对我们的女儿不利。羽裳一出生,我就没有见过她,我每次想到这里的时候,都要发疯。我知道你在折磨我,你不肯让我痛痛快快的死,就为了折磨我。而我不肯痛痛快快的死,就是还梦想见她一面。”
他说的甚为凄凉,继续道:“三哥当年信神,就找我一起琢磨。他对我真的不错,很多事情都告诉了我,他给了我滴泪,告诉我五龙的神奇,甚至费尽心思的从波斯远海取了两具水晶棺,还分了我一具。他对我真的很好。”
八王爷是太宗的第八子,而赵恒是太宗的第三个儿子,因此八王爷一直称呼赵恒为三哥。
“是呀,他对你是真的好,所以连他的女人都要跟你分享。”刘太后冷淡道。
八王爷嘶声道:“不是这样的!是你在勾引我,我知道那时候你很寂寞。”
“你住嘴!”刘太后厉声道。
八王爷叫道:“我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我知道你其实想我说的,你提醒我,就是想折磨我,也想折磨你自己!我真傻,傻的信了你的话。当年刘美死了,三哥在求神,你很空虚寂寞,于是你就趁着我在宫中的时候,刻意勾引我。”
刘太后呼吸粗重,竟出奇的没有再说什么。
“我真傻,傻的以为你真的喜欢我。于是我就背着三哥,和你厮混在一起,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你和我在一起,不是为了喜欢我,而是想要个儿子。嘿嘿,你为了皇后的位置,真的什么手段都用尽了。你让我在三哥面前说你的好话,让我在朝臣前拥护你为后,甚至还想利用我,让我帮你生个儿子,但你从头到尾,眼中根本没有我。”
刘太后冷冷道:“不错,我就是把你当做一条狗,一条公狗罢了。”谁也想不到,高贵的刘太后会说出这种话来。
八王爷一点都不奇怪,他笑了,笑得前仰后合,涕泪俱下,“我是公狗,那你是什么?你是母狗吗?你本来就是个婊子,你或许连婊子都不如。婊子为了钱什么都肯卖,你为了权却什么都可以放弃。你先放弃了你那个哥哥攀上三哥,后来又勾引我,后来看我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甩鼻涕一样的甩了我。李顺容生了天子,你生了羽裳,你为了皇后的位置,竟然狠心的把羽裳丢弃,称赵祯才是你生的。三哥没有说什么,他也是真心爱你的,他唯一希望的就是,他亲生的儿子能登基。但你为了皇位,又和赵允升要算计你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可惜三哥显灵了,你怕了。你不怕活着的三哥,你怕死的三哥,你老了,也知道怕了。刘娥,你这一辈子,究竟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那个皇位吗?可你得到了什么?”
刘太后反倒平静下来,沉冷道:“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我丢了你女儿又能如何?”
八王爷嘶声道:“你直到现在,还说羽裳只是我的女儿?她难道不是你的女儿?枉我还把滴泪送给了你,我那时候,真是被猪油蒙了脑袋!”
“你没有被猪油蒙了脑袋,你不过是个沾沾自喜的伪君子罢了。”刘太后无情道:“你其实内心也不服你表面上尊敬的那个三哥,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巴结我,给我滴泪,假意被我勾引,无非是奢望你三哥归天后,你能从我这里,得到些甜头,甚至也在龙椅上坐几天。嘿嘿,我偏不让你坐龙椅,你能把我如何?我让宫女带你女儿出宫,打碎了滴泪,把半块滴泪放在你女儿的身上,把另外半块给你看,然后就丢到了永定陵去。你以为我真的想让你找到她?你真以为我和你余情未了?哈哈,你错了,我不过是想让你一辈子被折磨罢了。”
“杨羽裳是你的女儿,难道你对她真的没有半分感情?她就剩下最后的一分生机,你还要扼杀?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八王爷嗄声道。
刘太后笑笑,缓缓道:“你真的对你女儿有感情?那我给你个机会。我可以把杨羽裳按照你的意思,封存在玄宫之内,等你们找到香巴拉。”
八王爷怔住,半晌才道:“你要什么条件?”他实在太清楚眼前的这个女人了,因此不敢相信刘太后会这么轻易答应他。
“我没有条件,我无条件的答应你。”刘太后笑容中有着说不出的冷酷之意,“我不信你女儿能有奇迹,但我可以给你个希望,因为我很想看看你在绝望等待中死去的样子。我有个秘密,关于香巴拉的秘密,可我不会告诉你。你若是知道了这个秘密,我只怕你会一头撞死在墙上。”她说罢,哈哈大笑,笑容中有说不出的疯狂诡异。
八王爷听到,浑身颤抖起来,一张脸已满是惊怖悲哀之意,夜深沉,灯火阑珊处,明月当头,泪水心流。
狄青从杨府走出来的时候,眼角泪痕未干,但胸膛已经挺起。他一口气将所有的心事哭了出去,他现在要做的事情,看起来已很明了,去西北寻找香巴拉,救回杨羽裳。
他要离开羽裳了,但离别是为了相聚!
走过一条长街的时候,街边的酒楼正喧,似乎有什么人在聚会。但热闹是别人的,和他无关。
狄青甚至没有去望,就那么落寞地走过了长街,他需要好好睡上一觉,然后考虑怎么去西北,怎么开始寻找一事。
就在这时,酒楼二楼上,突然飞身下来了一人,落在狄青面前。狄青抬头望过去,有些诧异道:“武英,怎么是你?”
拦住他的是武英,那个和他共患难的殿前侍卫。武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这时候,意兴横发。
武英望着狄青的双眸,眼中有分同情,但转瞬豪放道:“我在楼上说是你在楼下,他们还不信。狄青,大伙都在楼上,你也去喝一杯酒,好吧?”
狄青正待婉拒,武英已道:“明日我们就准备去西北了……”
狄青听到“西北”两字,心头一颤,诧异道:“西北?你们去西北做什么?”
武英笑道:“听说这段日子来,党项人一直很猖獗,不停地骚扰大宋的西北边陲。我们这些日子觉得气闷,早就商议着要给元昊些颜色看看。今日我们请命去西北赴援,没想到兵部和三衙当日就准了。”
狄青心想,赵祯当初留众人在禁中,虽说事后这些人只护驾,没做什么,但武英、王珪他们多半知道参与宫变,会引发朝廷的猜忌,这才主动避祸请戍边陲了。转念又想,说不定人家真的想保家卫国呢,狄青呀狄青,你自己胸无大志,莫要觉得旁人都是如此。
武英又道:“狄青,这一去,说不定就是生离死别,再也不能相见。我们知道你也不太痛快,但无能帮你。不如大伙再痛痛快快地喝一场,从此天各一方,快意恩仇好不好?”
酒楼处也有几人探出脑袋叫道:“狄青,上来吧!”
狄青听武英豪情满怀,见弟兄们召唤,心中忍不住也有热血激荡,喝道:“好,今日就痛痛快快的醉一场!”
他和武英并肩上楼,发现楼上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