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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如玉叹息了一声道:“我没有替她们准备位子,只因为她们已不在这里。”
萧十一郎脸色变了。
他本不是时常会变色的人,但现在脸色却变得很可怕:“难道她们已走了?”
花如玉点点头,道:“刚走的。”
萧十一郎道:“你就让她们走了?”
花如玉苦笑道:“在下既不是土匪,也不是官差,她们要走,在下怎么留得住她们?”
萧十一郎冷笑。
花如玉道:“萧大侠莫非不相信我的话?”
萧十一郎道:“你看来的确不像土匪,只不过人不可貌相,这句话你想必也知道。”
花如玉道:“在下有什么理由要对萧大侠说谎?”
萧十一郎道:“因为你不愿让我看到她们。”
花如玉道:“在下若不愿让萧大侠见着她们,为什么要回到这里来?为什么要在这里恭候萧大侠的大驾?”
萧十一郎说不出话了。
花如玉叹了口气,道:“在下在此相候,为的就是要向萧大侠解释刚才的误会。”
萧十一郎冷冷道:“刚才有什么误会?”
花如玉道:“在下与沈姑娘相识,只不过三五天而已。”
萧十一郎道:“哦?”
花如玉道:“沈姑娘本来一直都在跟着樱、柳两位老前辈。”
萧十一郎动容道:“红樱绿柳?”
花如玉点点头,道:“萧大侠若是不信,随时都可以去问他们,这两位前辈总是不会说谎的。”
萧十一郎道:“她怎么又跟你到这里来了?”
花如玉迟疑着,仿佛觉得很难出口。
萧十一郎道:“你不说?”
花如玉苦笑道:“不是在下不肯说,只不过……”
萧十一郎道:“不过怎么样?”
花如玉道:“只不过在下唯恐萧大侠听了,会不高兴。”
萧十一郎道:“你若不说,我才会生气,我生气的时候,总是很不讲理的。”
花如玉又迟疑了很久,叹道:“江湖传闻,都说连城璧连公子已到了这地方,沈姑娘听见了这消息,就一定要随在下到这里来。”
萧十一郎的脸色又变了。
花如玉的话,就像是一把刀,一把比割鹿刀更可怕的刀。
他忽然觉得全身都已冰冷。
沈璧君若是为了别人而变的,他还有话说,可是连城璧……
花如玉叹息了一声,似也对他很同情,勉强笑道:“她的人虽已不在,酒却还在,萧大侠不如先开怀畅饮几杯,遣此长夜。”
萧十一郎道:“好!我敬你三杯。”
花如玉立刻举杯笑道:“恭敬不如从命,请。”
萧十一郎道:“这酒杯不行。”
花如玉怔了怔:“为什么不行?”
萧十一郎道:“这酒杯太小。”
他忽然将桌上的一海碗鱼翅、一海碗丸子、一海碗燕窝鸭丝,全都泼在地上,在三个碗里倒了满满三海碗酒。
“我敬你的,你先喝。”
花如玉苦着脸,看着桌上的三碗酒,终于长长叹了口气,道:“好,我喝。”
他苦着脸,就像喝药一样,总算将三大碗酒全都喝了下去。
萧十一郎也喝了三碗,又倒了三碗,道:“这次该你敬我了,主人当然也得先喝。”
花如玉好像吃了一惊:“再喝这三碗,在下只怕就不胜酒力了。”
萧十一郎瞪眼道:“我敬了你,你难道不敬我?你看不起我?”
花如玉只有苦笑,道:“好,我就回敬萧大侠三碗。”
他硬起头皮,捧起了一大碗酒,就像是喝毒药一样喝了下去。
可是等到喝第二碗时,他喝得忽然痛快起来了,毒药像是已变成了糖水。
一个人若是已有了七八分酒意时,喝酒本就会变得像喝水一样。
等萧十一郎喝了三碗,花如玉居然又笑道:“来,我们再来三碗,萧大侠请。”
萧十一郎瞪着他,忽然道:“我还有两件事要告诉你。”
花如玉道:“好,我听。”
萧十一郎道:“第一,我既不是大侠,也从来不做大侠。第二,我若发现你对我说了一个字谎话,我就把你这根大舌头割下来,你明白了么?”
花如玉的舌头果然已大了,拼命的点头,道:“我明白了,可是我还有点不明白。”
萧十一郎道:“什么事不明白?”
花如玉吃吃的道:“她既然是为连城璧来的,现在想必也是为了连城璧走的,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反而找我来出气?”
一句话没说完,他的人已倒了下去。
萧十一郎铁青着脸,忽然将桌上的十来碗菜全都用那大红桌布包起来,道:“你既然有心要请我,吃不完的我就带走了。”
花如玉没有反对,他的人已倒在地上,烂醉如泥。
萧十一郎仰面大笑了三声,居然真的提起包袱,拉着冰冰扬长而去。
等他们去远了,晚风中忽然有一阵苍凉的悲歌远远传来。
后面的门帘里一个人却在轻轻叹息:“这样的恶客,倒还真少见得很。”
门帘掀起,心心走了出来,忽然向地上的花如玉笑了笑,道:“现在恶客已走了,你还不醒?”
花如玉居然真的立刻就醒了,从地上一跃而起,摇着头笑道:“这个人好厉害,居然真要灌醉我。”
心心嫣然道:“只可惜你的酒量远比他想像中要好得多。”
花如玉大笑道:“我这个人却比他想像中要坏得多。”
心心道:“江湖中若再要选十大恶人,你一定是其中之一。”
花如玉道:“你呢?”
心心道:“我当然也跑不了的。”
花如玉道:“沈璧君是不是已走了?”
心心点头,道:“我已叫白老三带着她走了,也已将你的吩咐告诉了白老三。”
花如玉道:“那个女疯子呢?”
心心道:“我怕男疯子到后面去找她,所以只好先请她到床底下去休息休息。”
花如玉道:“现在你已可请她出来了。”
心心道:“然后再请她干什么?”
花如玉道:“然后再请她洗个澡,好好的替她打扮打扮。”
心心又笑了,道:“我也听说一个人要进棺材的时候,总是要先打扮打扮的。”
花如玉道:“我还不想她进棺材。”
心心板起了脸,道:“为什么?”
花如玉道:“因为她还很值钱。”
心心道:“你难道想卖了她?”
花如玉道:“嗯。”
心心的眼睛亮了起来:“卖给谁?”
花如玉道:“据我所知,有个老色鬼想她已想了很多年。”
心心道:“是什么样的老色鬼?”
花如玉微笑道:“当然是个有钱的老色鬼,而且也舍得花钱的。”
心心看着他,吃吃的笑道:“你真是个大恶人。”
花如玉淡淡道:“我本来就是的。”
心心笑道:“你在打什么算盘,萧十一郎只怕连做梦都想不到。”
萧十一郎什么都没有想。
他只觉得脑袋里空空荡荡的,整个人都空空荡荡的,走在路上,就好像走在云堆里一样。
他坚持不肯坐车,他说这条路就像是刚被水洗过的,仲秋的夜空也像是刚被水洗过的,能在这样的秋空下,这样的石板路上走走,比坐八人抬的大轿还惬意。
所以他们坐来的马车,就只有先回去,所以冰冰也在旁边陪着他走。
走了一段路,他忽然问:“你饿不饿?”
冰冰摇了摇头。
萧十一郎摇着手里的包袱,道:“我只不过想提醒你,这里面有炖鸡、烧肉、水晶肘子、糖醋鱼,还有一整只八宝鸭子,你若是饿了,随便想吃什么,这里面都有。”
冰冰看着他手里这个汤汁淋漓的包袱,想笑,却笑不出。
她了解他现在的心情,她知道他现在也许连哭都哭不出。
萧十一郎忽然在路边坐了下来,看着星光灿烂的秋空,痴痴的出了半天神,喃喃道:“我刚才应该弄他一坛酒出来的,在这里喝酒真不错。”
冰冰在听着。
萧十一郎笑了笑,又道:“其实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有酒喝都不错。”
他笑得也不像是在笑,这种笑令别人看了只想哭。
——她既然是为了连城璧而来,现在当然是找连城璧去了。
——他本来就是温良如玉的君子,他们本就是恩爱的夫妻,她虽然一时糊涂,现在总算已想通了。
——她终于已发现他才是值得自己倚靠的人。
萧十一郎从包袱里抓出只炖鸡,看了看,用力摔了过去。
冰冰也坐了下来,在旁边静静的看着他,忍不住问道:“那个人说的话,你真相信?”
萧十一郎道:“我连一个字都不信。”
冰冰道:“既然不信,为什么要走?”
萧十一郎说道:“你难道要我陪着他躺在地上睡觉?”
冰冰道:“你为什么不到后面去找?”
萧十一郎道:“找也找不到的。”
冰冰道:“你还没有找,怎么知道找不到?”
萧十一郎道:“像他那种人,若是不愿让我见到她们,我怎么找得到?”
冰冰道:“你看得出他是个很狡猾的人?”
萧十一郎点点头,道:“我第一眼看到他时,就想到了一个人。”
冰冰道:“谁?”
萧十一郎道:“小公子,那个比毒蛇还毒一百倍的小公子。”
只要一提小公子,他好像就忍不住要打冷战。
冰冰道:“那个人当然不是小公子。”
萧十一郎摇摇头,道:“他是个男人。”
小公子却是个女人,是个看来就像是只小鸽子,其实却是食尸鹰的女人。
直到现在,沈璧君做噩梦的时候,还常常会梦见她,虽然她已经死了,死在连城璧的袖中剑下。
萧十一郎道:“那个男人长得虽然娘娘腔,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冰冰道:“你能确定?”
萧十一郎道:“无论他是女扮男装也好,是男扮女装也好,我有个法子,一试就能试出他究竟是男是女来。”
冰冰道:“哦?”
萧十一郎笑道:“我这个法子也是独门秘方,次次见效,从来也没有失灵过一次。”
冰冰忍不住问道:“是什么法子?”
萧十一郎道:“摸他一下。”
冰冰的脸红了。
萧十一郎道:“我刚才已乘你不注意的时候,摸了他一下。”
冰冰红着脸道:“我看你一定也醉了。”
萧十一郎瞪眼道:“谁说我醉了,我现在简直清醒得像猫头鹰一样。”
冰冰道:“你不醉的时候,没有这么坏的。”
萧十一郎瞪着她,忽然露出牙齿笑一笑,道:“你真的以为我是个好人?”
冰冰轻轻的叹了口气,柔声道:“不管别人怎么样看你,只有我知道,你是个……”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见一阵车轮马蹄声。
一辆黑漆大车,从他们面前的道路上,急驰而过。
冰冰失声道:“这就是刚才那个人的马车。”
萧十一郎道:“哦?”
冰冰道:“三更半夜的,他们如此急着赶车,是去干什么呢?”
萧十一郎道:“也许车上没有人。”
冰冰道:“有人。”
萧十一郎道:“你看见了?”
冰冰道:“我只要一看车轮后带起的沙尘,就知道车上是不是有人了。”
萧十一郎苦笑道:“看来你的眼睛比大盗萧十一郎还厉害。”
冰冰终于笑了笑,道:“至少比一个喝醉了的大盗萧十一郎厉害些。”
萧十一郎道:“我们追上去看看好不好?看那小子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但这时马车早已消失在黑暗中,连声音都已渐渐听不见了。
萧十一郎跳起来,又坐下。
——追上了又怎么样?看见了又怎么样?
——刚才在牡丹楼上,她岂非已明明拒绝了我?
萧十一郎又从包袱里捞出个八宝鸭子,拼命般的吃了起来。
吃,有时的确可以稳定一个人的情绪。
冰冰却在沉思着,缓缓道:“他一定没有看见我们,一定认为我们早已坐车走了。”
萧十一郎的嘴里塞满了八宝鸭子。
他本来很喜欢吃八宝鸭子,但现在却觉得嘴里塞着的,好像全是木头一样。
冰冰道:“刚才赶车的那个车夫,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了。”
这种事她为什么也要注意?
冰冰又道:“车上虽然有人,但却好像只有一个人。”
萧十一郎开始觉得有点奇怪了:“怎么会只有一个人?”
冰冰也在奇怪,忽然道:“我们再回连云栈去看看好不好?”
当然好。
她说出来的话,萧十一郎是从不会拒绝的。
灯光还未熄,人却已走了。
屋子是空的,厅里没有人,房里也没有人。
非但没有人,连行李都没有。
萧十一郎道:“他们已全都走了。”
冰冰道:“但车上却只有一个人。”
萧十一郎道:“也许他们不是一路走的。”
冰冰道:“既然是一路来的,为什么不一路走?”
萧十一郎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笑道:“难道他们知道我们又回来了,都藏到床底下去了?”
他忽然跳过去,用一只手就将那张紫檀木的木床就掀了起来。
床下面当然是空的,除了灰尘外,哪里还有什么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