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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四娘怔在那里,心里也觉得很难受。
她本就已渐渐开始喜欢那女孩子。
一个冰雪聪明,花样年华的美丽少女,却已随时随地都可能倒下去。
这实在是件令人悲伤惋惜的事。
萧十一郎缓缓道:“无论你们怎么看,无论你们怎么想,我跟她之间,直到现在还是纯洁的,因为我不愿做一点伤害沈璧君的事,她也不愿我做。”
风四娘的心里也在刺痛着,她忽然觉得刚才本不该要冰冰走的。
她现在终于已完全了解萧十一郎的情感和痛苦。
她忽然觉得还是只有沈璧君,才是真正幸福的,因为,无论她的遭遇多么悲惨,这世上总算还有萧十一郎这么样一个人,这么样对她。
“我呢?”
风四娘又喝了杯酒,轻轻道:“我若是你,我也会这么样做的,可是,你若不说出来,别人怎么会知道?沈璧君又怎么会知道?”
萧十一郎道:“她若真的了解我对她的情感,就不该怀疑我,何况……”他又握紧双拳,接着道:“她本来就是为了要找连城壁才来的,只有连城璧,才是她……她真正关心的人,我又算什么?”
风四娘道:“你怎么知道她是找连城璧来的?”
萧十一郎道:“我知道,有人告诉了我。”
风四娘道:“谁?谁告诉你的?”
萧十一郎道:“花如玉。”
风四娘突然冷笑,道:“你相信他的话?你若真的了解沈璧君对你的感情,为什么相信别人的话,反而怀疑她?”
萧十一郎也怔住。
风四娘道:“你们为什么总是只顾着想自己的痛苦,却忘了对方也有他的苦衷,你们为什么总是要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萧十一郎不能回答。
难道这就是爱情?
难道爱情中,真的永远也无法避免猜疑和嫉妒?
风四娘叹道:“无论你怎么看,无论你怎么想,我现在告诉你,她并不是为了别人来的,是为了你,她真正关心的,也只有你。”
——她自己岂非也一样是为了他来的?她惟一关心的人,岂非也是萧十一郎?
——她为什么不将自己的心事说出来?却帮着替别人解释?
——萧十一郎若真的能与沈璧君结合,她岂非更痛苦终生?
风四娘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个伟大的人。
但她却不知道,她这种真挚无私的情感,却已不但伟大,甚至已接近神圣。
萧十一郎忽然拉住她的手,道:“你知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
风四娘摇摇头,说道:“我只知道她是被人救走的。”
萧十一郎道:“被谁救走的?”
风四娘道:“那个人本来是花如玉的马车夫,好像叫白老三。”
萧十一郎道:“花如玉的车夫,为什么要冒险去救她?”
风四娘道:“我也不知道,但我们只要能找到她,所有的事就全都可以明白了。”
萧十一郎跳起来:“我们现在就去找她。”
风四娘笑了笑,笑得有点酸酸的:“你至少也该等我吃完这碗面。”
第十三回七杀阵
面已凉了。
可是风四娘并不在乎。
对她来说,人生也像是这碗面一样,冰冷而乏味。
但她却还是非吃完不可。
她挑起面,卷在筷子上,再送人嘴里,就像是个顽皮的孩子一样。
可是她眼角却已露出了疲倦的皱纹,甚至在这种黯淡的灯光下,也已能隐约看出来。
萧十一郎看着她,心里忽然又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难道真的不了解她对他的感情?
经过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事,这么多次昏灯下的苦酒深谈。
他难道真的连一点都看不出?
他难道是块木头?
萧十一郎正不知应该说什么,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笃”的一响。
接着,黑暗中就幽灵般出现了七个黑衣人。
七个长发披肩的黑衣人,眼睛也都只剩下两个黑黝黝的洞。
七个瞎子。
他们的左手,提着根白色的明杖,右手却拿着把扇子。
第一个人脸色铁青,颧骨高耸,正是昔日的点苍掌门谢天石。
风四娘还是继续在吃面。
看见这七个瞎子突然又在这里出现,地虽然也觉得很意外。
可是她并不惊慌,更不害怕。
她见过这七个人出手,也见过他们的主人——人上人的功夫。
她知道萧十一郎可以对付他们。
萧十一郎的武功,这两年来仿佛又有很惊人的进步。
武功也正如学问一样,只要肯去锻炼,就会一天天进步的。
七个瞎子已经凛然的走了过来,每个人脸上都完全没有表情。
谢天石突然道:“你就算不出声,我也知道你在这里。”
萧十一郎淡淡道:“我本来就在这里。”
谢天石道:“很好,好极了。”
七个人同时展开扇子。
扇子上六个鲜红的字:“必杀萧十一郎!”
黯淡的灯光,照着他们铁青的脸,照着这六个鲜红的字。
卖面的跛足老人,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一步步向后退,退入了墙角。
谢天石冷冷道:“你看见这六个字没有?”
萧十一郎没有开口,风四娘却冷笑道:“他当然看见了,他又不是瞎子。”
谢天石脸色变了变,道:“很好,你果然也在这里。”
他也听得出风四娘的声音。
风四娘忍不住问道:“是谁告诉你,我们在这里的?”
谢天石没有回答。
风四娘道:“是花如玉?还是轩辕三成?”
谢天石还是不开口。
风四娘道:“无论是谁告诉你们的,我都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你知道?”
风四娘道:“他是想叫你们来送死。”她冷笑着,又道:“但现在我却不愿看杀人,所以你们最好还是快走。”
谢天石忽然也笑了笑,笑得狞恶而诡秘。
这种笑容中,竟似带着种奇异的自信,他竟似已有把握……
有把握“必杀萧十一郎”!
昏灯在风中摇晃。
谢天石突然扬起明杖一指,“嗤”的一声,灯已熄灭。
他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火光的存在。
他的明杖中,竟也藏着种极厉害的机簧暗器。
四下立刻一片黑暗。
萧十一郎忽然也笑了笑,道:“有很多人在杀人前,都喜欢喝杯酒的,我可以请你们喝两杯。”
谢天石冷冷道:“我们现在想喝的不是酒,是血,你的血!”
“血”字出口,黑暗中突然传来“铮”的一声,接着就有一阵琴声响起。
琴声中带着种奇异的节奏。
七个瞎子脚步立刻随着节奏移动,围住了萧十一郎,手里的明杖,也跟着挥出。
七根白色的明杖,在黑暗中挥舞,并没有击向任何一个人,只是随着琴声中那种奇异的节奏,配合着他们的脚步,凌空而舞。
但萧十一郎和风四娘,却已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压力。
尤其是风四娘,她已连面都吃不下去了。
节奏越来越快,脚步越来越快,明杖的舞动,也越来越急。
七个人包围的圈子,已渐渐缩小,压力却加大了。
这七根凌空飞舞的明杖,就像是已织成了一个网,正在渐渐收紧。
风四娘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已变成了一条困在网中的鱼。
她武功虽不甚高,见识却极广。
但现在她竟看不出这七个人用的是什么武功,什么招式。
她只知道这七人招式的配合,简直已接近无懈可击,连一丝破绽都没有。
那琴声的节奏中,更仿佛带着种无法形容的魔力,令人心神焦躁,全身不安。
风四娘只觉得自己竟似已变成了只热锅上的蚂蚁。
萧十一郎虽然还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连动也不动。
但她却已恨不得跳起来,冲出去,投入冷水里。
恰好萧十一郎已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干燥而温暖。
他的眼睛里,更带着种令人信赖、令人安定的力量。
风四娘总算沉住了气,没有去自投罗网。
可是这七根明杖织成的网,已更紧、更密,琴声的节奏也更快。
桌上的杯盘,突然间都已一个个碎裂,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碎的。
没有人能忍受这种压力,连桌椅都似已将压碎。
若不是萧十一郎握住了她的手,风四娘就算明知要自投罗网,也早已冲出去了。
但萧十一郎还是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就像是已变成了一块磐石。
就像是已和大地结成了一体。
世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一种压力,是大地所不能承受的。
这七个瞎子冷酷自信的脸上,反而露出了种焦躁不安的表情。
他们忽然发觉自己也受到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奇异压力。
因为他们的攻击,竟完全没有一点反应。
压力本是相对的。
你加在别人身上的压力越大,自己的负担也越重。
谢天石脸上已沁出了汗珠,突然反手一棍,直刺萧十一郎。
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萧十一郎突然长啸一声,刀已出手。
闪电般的刀光,如惊虹般一卷,七根明杖突然全都断成了两截。
这种明杖本是百炼精钢打成的。
世上本没有真正能削铁如泥的兵刃。
可是,再加上萧十一郎本身的力量,这一刀之威,就已经不是任何人所能想像,更不是任何人所能抵挡的了。
刀光一闪,明杖齐断。
被削断了的明杖中,突然又有一股浓烟急射而出。
但这时萧十一郎已拉着风四娘,冲了过去。
闪电般的刀光,已在他们面前组成了一片无坚不摧,不可抗拒的光幕,替他们开了路。
萧十一郎反手夹住了风四娘的腰,跃上墙头。
墙头上有个人正在抚琴,赫然正是那卖面的独眼跛子。
萧十一郎身形骤然停顿:“是你!”
独眼跛足老人五指一划,“铮”的一声,琴弦齐断,琴声骤绝,一只独眼中闪闪发光,凝视着萧十一郎:“你知道我是谁?”
“轩辕三缺?”
独眼老人纵声大笑:“想不到你非但能破了我的‘天昏地暗,七杀大阵’,还能认得出我来。”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道:“若非刚才见过轩辕三成,我也想不到是你。”
轩辕三缺道:“好个萧十一郎,果然是个聪明人,就凭这一点,我今日且放过你,快去想法子救你的女人吧,若是再迟片刻,就来不及了。”
风四娘果然已昏迷不醒,紧紧咬住的牙关中,也已有白沫吐了出来。
轩辕三缺突又冷冷道:“只不过老夫平生出手,例不空回,今天就算让你走,你也该留下件东西。”
萧十一郎突然也纵声大笑,道:“大盗萧十一郎,生平只知道要人的东西,从来也没有留下过东西给别人。”
轩辕三缺道:“今日你只怕就要破例一次。”
萧十一郎道:“好,我就留下这一刀!”
“刀”字出口,他的刀直劈下去。
轩辕三缺双手捧琴,向上一迎。
只听“当”的一声,金铁交鸣,震人耳鼓。
这无坚不摧的一刀,竟未将他的琴劈断,刀锋反而被震起。
但萧十一郎的人,却也已趁着这刀锋一震之力向后弹出,凌空翻身,掠出了四丈。
只可惜他肋下还挟着一个人。
他身子凌空倒翻时,总难免要慢了慢,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腿股间一冷。
只听轩辕三缺大笑道:“萧十一郎,你今日还是留下了一滴血。”
萧十一郎人已在十丈外,道:“这滴血是要你用血来还的。”
血已凝结。
萧十一郎的左股下,也不知被什么割破了条七八寸长的伤口。
伤口并不疼,萧十一郎的心却已发冷。
不疼的伤,才是最可怕的伤。
他反手一刀,将自己左股上这块肉整片削下来,鲜血才涌出。
现在伤口才疼了,疼得很。
他却连看都不去看一眼,更不去包扎,就让血不停的往下流。
因为他必须先照顾风四娘。
刚才明杖中有浓烟喷出来时,他及时闭住了呼吸,但风四娘的反应当然没有他快。
他拉住她走时,已发觉她的身子发软,所以才反手夹住她。
现在她的身子却似已在渐渐发硬。
又冷又硬。
她的脸已变成了死灰色。
可是她绝对不能死。
萧十一郎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死。
巨大的宅邸中,灯火辉煌,却听不见人声。
因为这里根本已没有人。
这地方本是他买下来的,就算他不在时,也有十几个僮仆在这里照料。
何况,冰冰刚才已该回来了。
但现在这里,却连一个人也没有。
冰冰呢?
她绝不会不在这里等他,绝不会自己走的。
萧十一郎的心又沉了下去。
幸好这两年来,为了要解冰冰的毒,他已遍访过天下名医。
他虽然看不出风四娘中的是哪种毒,但这种毒烟的性质,相差都不会太多的。
冰冰住的屋子里,一直都有各式各样的解药。
他将风四娘抱进去,放在床上。
打开了冰冰妆台下的抽屉,他整个人突又发冷,就像是一下子跌入了冷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