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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并萧十一郎-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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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我们……我们……

——只有“我们”才是永远分不开的,你只不过是另外一个人而已。

“我们”这两个字,就像是一把刀,割碎了萧十一郎的心,也割断了他的希望。

他忽然明白了很多事——至少他自己认为已明白。

他没有再说话,连一个字都没有再说。

可是他身旁的风四娘却已冲过去,冲到沈璧君面前,大声道:“你若是真的要跟着他走,我也不能拦你,但我却一定要你明白一件事。”

沈璧君在听着。

风四娘道:“他并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人,他对你还是……”

沈璧君突然冷笑,打断了她的话:“我已经很明白他是哪种人,用不着你再来告诉我。”

风四娘道:“但你却误会了他,每件事都误会了他。”

沈璧君冷冷道:“不管我是不是误会了他,现在都已没关系了。”

风四娘道:“为什么?”

沈璧君道:“因为我跟他本来就连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拉着连城璧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她没有回头道:“但我们迟早还是要回到这里来的,凭我们的本事回来,用不着你施舍。”

连城璧跟着她出去,也挺起了胸。

他已知道他迟早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他真正想要做的事,他迟早总会得到,从来也没有一次失败过。

现在他已得回了沈璧君,迟早总有一天,他还会看着萧十一郎在他面前倒下。

黄昏,正是黄昏;风更冷,冷入了人的骨髓里。

人已散尽,萧十一郎却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秋风中,梧桐下。

风四娘并没有走过来,只是远远的站在那里,看着他。

她没有走过来,因为她知道自己永远也没法子再安慰他了。

风吹着梧桐,梧桐叶落。

一片叶子落下来,正落在他脚下。

他弯下腰,想拾起,但落叶却又被风吹走,人生中有很多事,岂非也正如这片落叶一样?

萧十一郎忽然笑了,大笑。

风四娘吃惊的看着他,他若是伤心流泪,甚至号啕大哭,她都不会怎么样,可是他这种笑,却使她听得心都碎了,也像是梧桐的叶子一样,碎成了千千万万片。

这世上也许只有她才能真正了解萧十一郎此刻的悲伤和痛苦,但她也知道,无论谁都不能为他勉强留下沈璧君的,看见连城璧变成那么样一个人,无论谁心头都不会没有感触。

这时小白也悄悄的走了进来,也在吃惊的看着萧十一郎,他从来也没有听见过这样的笑声,他白生生的脸色已被吓得发青,风四娘悄悄的擦干了泪痕,已忍不住要走过去,想法子让萧十一郎不要再这么样笑下去,笑和哭虽然都是种发泄,但有时也同样能令人精神崩溃,谁知萧十一郎的笑声已突然停顿,就跟他开始笑的时候同样突然。

小白这才松了口气,躬身道:“外面有人求见。”

有什么人知道萧十一郎已到了这里?怎么会知道的?来找他是为了什么?这本来也是件很费人疑猜的事,萧十一郎却连想都没有想,他整个人都似已变成空的,什么事都不愿再想,只挥了挥手,道:“叫他进来!”

一个人在悲伤时,真正可怕的表现不是哭,不是笑,不是激动,而是麻木。

萧十一郎呆呆的站在那棵梧桐树下,仿佛又变成了个石头人。

风四娘远远的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关心和忧虑,她绝不能就这么样看着萧十一郎沉下去,但她却又想不出任何法子去安慰他,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恢复正常,这种打击本就不是任何人所能承受的。

萧十一郎若是也承受不起,若是从此就这么样消沉下去,那后果风四娘连想都不敢想。

她已看见连城璧变成了怎样的一个人,她知道萧十一郎也许会变得更可怕。

小院外已有个人走了进来,看来只不过是个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少年人,也许还只能算是个孩子。

他的身材并不高,四肢骨骼都还没有完全发育成长,脸上也还带着孩子般的稚气,但一双眼睛却尖锐而冷静,甚至还带着种说不出的残酷之意。

萧十一郎还是痴痴的站在那里,好像根本不知道有这么样一个人来了。

这少年已走到他面前,看见萧十一郎这种奇特的神情,他居然丝毫也没有露出惊讶之态,只是规规矩矩的躬身一礼,道:“在下奉命特来拜见萧庄主……”

萧十一郎的脸突然扭曲,厉声道:“我不是这里的庄主,也不是萧庄主,我是萧十一郎,杀人不眨眼的大盗!”

这少年居然还是神色不变,等他说完了,才躬身道:“这里有请柬一封,是在下奉命特来交给萧大侠的,请萧大侠过目之后,赐个回信。”

请帖竟是白的,就好像丧宅中发出的讣文一样。

萧十一郎的神情终于渐渐平静,却还是那种接近麻木般的平静。

他慢慢的接过请帖,抽出来,用一双呆滞空洞的眼睛,痴痴的看着。

突然间,他那张已接近麻木的脸,竟起了种说不出的奇特变化,那双空洞呆滞的眼睛,也发出了光。

这张请帖就像是一根针,麻木了的人,本就需要一根尖针来重重刺他一下,才会清醒的。

风四娘的眼睛也亮了,忍不住问道:“请帖上具名的是谁?”

萧十一郎道:“是七个人。”

风四娘皱眉道:“七个人?”

萧十一郎点点头,道:“第一个人是鱼吃人。”

鱼吃人,世上怎么有这么古怪,这么可怕的名字。

但风四娘却听过这名字,已不禁耸然动容,道:“海上鲨王?”

萧十一郎又点点头:“除了‘海上鲨王’外,还有谁会叫鱼吃人?”

风四娘轻轻吐出口气,又问:“还有另外六个人是谁?”

萧十一郎道:“金菩萨,花如玉,‘金弓银丸斩虎刀,追云捉月水上飘’厉青锋,轩辕三缺,轩辕三成,还有那个人上人。”

风四娘又不禁吐出口气,萧十一郎所有的对头,这次竟好像全都聚在一起了。

风四娘又忍不住问:“这些人凑在一起,请你去干什么?”

萧十一郎道:“特备酒一百八十坛,盼君前来痛饮。”这显然是请柬上的话,他接着又念下去:“美酒醉人,君来必醉,君若惧醉,不来也罢。”

风四娘叹道:“你当然是不怕醉的。”

萧十一郎淡淡道:“我也不怕死。”

风四娘明白他的意思,这请帖上也许本来是想写:“君来必死,若是怕死,不来也罢。”她又叹了口气,道:“所以你当然是非去不可的。”

萧十一郎道:“非去不可。”

风四娘道:“那一百八十坛美酒,很可能就是一百八十个杀人的陷阱。”

萧十一郎道:“我知道。”

风四娘道:“你还是要去?”

萧十一郎的回答还是同样的一句话:“非去不可。”

风四娘道:“他们请的是哪一天?”

萧十一郎道:“明天晚上。”

风四娘道:“请在什么地方?”

萧十一郎道:“鲨王请客,当然是在船上。”

风四娘道:“船在哪里?”

萧十一郎没有回答这句话,却转过头,盯着那少年,也问道:“船在哪里?”

少年躬身道:“萧大侠若是有意赴约,在下明日清晨,就备车来迎。”

萧十一郎道:“你备车来吧。”

少年再次躬身,似已准备走了,忽然又道:“在下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萧十一郎道:“哦!”

少年道:“还有两位,一路都跟在在下后面,却不是在下的伙伴。”

萧十一郎道:“那两人是谁?”

少年道:“在下既不知道,也没有看见。”

萧十一郎道:“既然没有看见,又怎知后面有人?”

少年道:“在下能感觉得到。”

萧十一郎道:“感觉到什么?”

少年道:“杀气!”他慢慢的接着道:“那两位前辈跟在在下身后,就宛如两柄出鞘利剑,点住了在下的背脊穴道一样。”

利器出鞘,必有杀气,可是能感觉到这种无形杀气的人,这世上并不太多。

这少年看来却只不过是个孩子。

萧十一郎凝视着他,忽然问道:“你是谁的门下?”

少年道:“家师姓鱼。”

萧十一郎道:“鱼吃人?”

少年点点头,脸上并没有因为这个奇怪可怕的名字,而露出丝毫不安之色。

萧十一郎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迟疑着,道:“在下也姓萧。”

萧十一郎道:“萧什么?”

少年面上竟似已露出了不安之色,他的名字难道比“鱼吃人”还要奇怪,还要可怕?

“萧什么?”萧十一郎却又在追问,他显然也已看出这少年的不安,也已对这问题发生了兴趣。

少年又迟疑了半晌,终于垂下头,道:“萧十二郎。”

萧十二郎,这少年居然叫萧十二郎,萧十一郎又笑了,大笑。

少年忽然又道:“这名字并不可笑。”

萧十一郎道:“哦。”

少年道:“据在下所知,当今江湖中,叫十二郎的人,至少已有四位。”

萧十一郎又不禁笑道:“有没有叫十三郎的!”

少年道:“有。”

居然真的有。

少年道:“十三郎也有两位,一位叫无情十三郎,另一位叫多情十三郎。”他自己居然也在笑,因为这的确是件很有趣的事,甚至已接近滑稽,“除了十三郎外,江湖中还有萧四郎,萧七郎,萧九郎,萧十郎。”

第十七回红樱绿柳

萧十一郎大笑道:“我本来是个孤儿,想不到竟突然有了这么多兄弟,倒真是可贺可喜。”

少年道:“一个人成了大名之后,总难免会遇见些这种烦恼的。”

萧十一郎道:“所以你已不想成名?”

少年笑了笑,道:“成名虽然烦恼,但至少总比默默无闻的过一辈子好。”

他微笑着再次躬身一礼,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

风四娘看着他走出去,轻轻叹息着,道:“看来这小子将来也一定是个有名的人。”

萧十一郎目中却似又露出种说不出的寂寞之色,淡淡道:“一定是的,只要他能活得那么长。”

风四娘忽又笑了笑,道:“却不知江湖中现在有没有风五娘?”

萧十一郎也笑了:“看来迟早会有的,就算没有风五娘,也一定会有风大娘,风三娘,风七娘。”

风四娘吃吃的笑道:“我只希望这些风不要把别人都吹疯了。”

近来这是她第一次真的在笑,她心情的确好了些。

因为她已看出萧十一郎的心情似也好了些。

有些人越是在危急险恶的情况中,反而越能镇定冷静。

萧十一郎无疑就是这种人。

可是,想到了明日之会的凶险,风四娘又不禁开始为他担心。

就在这时,小白又进来躬身禀报:“外面又有人求见。”

萧十一郎道:“叫他进来!”

小白迟疑着,道:“他们不肯进来。”

萧十一郎道:“为什么?”

小白道:“他们要庄主你亲自出去迎接。”

这两人的架子倒不小。

萧十一郎看了风四娘一眼。

风四娘道:“看来贴在十二郎背脊上的那两把剑,果然也已来了。”

萧十一郎道:“却不知那是两柄什么样的剑?”

这句话他本也不必问的,因为他自己也早就知道答案。

那当然是两柄杀人的利剑,否则又怎么会有杀气!

没有剑,只有人。

杀气就是从这两个人身上发出来的,这两个人就像是两柄剑。

——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视人命如草芥,他们本身就会带着种凌厉逼人的杀气。

他们都很瘦,很高,身上穿着的长袍,都是华丽而鲜艳的。

长袍的颜色一红一绿,红的红如樱桃,绿的绿如芭蕉。

他们的神情看来都很疲倦,须发都已白了,腰杆却还是挺得笔直,眼睛里发出的光彩锋芒更远比剑锋更逼人。

看见这两个人,风四娘立刻就想溜,却已来不及了。

她认得这两人,她曾经将沈璧君从这两个人身边骗走,骗入了一间会走路的房子。

这两个人当然也不会忘记她,却只看了她一眼,目光就盯在萧十一郎脸上。

萧十一郎微笑道:“一别两年,想不到两位的风采依然如故。”

红袍老人道:“嗯。”

绿袍老人道:“哼!”

两个人的脸上都完全没有表情,声音也冷得像是结成冰。

看见了他们,萧十一郎不禁又想起了这神秘而可怕的玩偶山庄。

在那里发生的事,也都是神秘而可怕的,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他当然也忘不了在那棋亭中,和这绿袍老人的一战,不动的一战。

——锡铸的酒壶,壶上的压力,他们虽然都没有动,却几乎都已耗去了自己所有的精力。

直到现在,萧十一郎还不能忘记那一战的凶险。

他忍不住问:“两位近来可曾下棋?”

红袍老人道:“没有。”

绿袍老人冷冷道:“因为这两年来,我们都在忙着找你。”

萧十一郎苦笑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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