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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子道:“我也看得出你一定要杀了我。”
萧十一郎冷笑。
瞎子道:“若是在两年前,你会让我走的,可是现在你已变了。”
萧十一郎立刻追问:“两年前你见过我?”
瞎子淡淡的道:“不管我两年前有没有看见过你,现在我却能看得出,两年前你绝不是这么样的一个人。”
萧十一郎道:“你还能看见什么?”
瞎子道:“我看见了一滩血,血里有一只断手,手里有一柄刀。”
萧十一郎道:“你看得出那是谁的血?”
瞎子道:“是谁的?”他笑得更诡秘,慢慢的接着道:“是你的血,你的手,你的刀。”
萧十一郎大笑。
瞎子道:“死并不可笑。”
萧十一郎道:“这次我笑的是你。”
瞎子道:“为什么?”
萧十一郎道:“因为这次你看错了。”
割鹿刀,犹在鞘。
刀虽未出鞘,杀气却更强烈。
瞎子慢慢的放下了他右手的白布招,突然凌空翻身,右手竹杖刺出。
竹杖是直的,直而硬。
可是他这一招刺出,又直又硬的竹杖却像是在不停的扭曲颤动着。
这根竹竿竟像是已变成了一条蛇。
毒蛇!
活生生的毒蛇。
萧十一郎第一次看见毒蛇,是在他六岁的时候,他看见的是条活生生的响尾蛇。
那是他第一次被蛇咬,也是最后一次。
以后他只要用眼角一瞥,就能分辨得出三十种以上的毒蛇。
他对他们只有一种法子——一棒打在他的七寸要害上。
他从未失手过。
可是他看不出这条“毒蛇”的七寸要害在哪里。
这瞎子手里的毒蛇,远比他见过的任何一种毒蛇都危险。
除了“逍遥侯”天公子外,这瞎子竟是他生平未遇过的最可怕的对手。
他知道自己必须镇定。
竹杖毒蛇般刺来,他居然没有动。
不动远比动更困难,也比动更巧妙。
——他为什么不动?
——不动是什么意思?
不动就是动!
——这岂非也正是武功中最奥妙之处?
瞎子一招实招,忽然变成了虚招,一条竹杖,忽然变幻成十七八条。
没有人能分得出哪一条杖影是实,哪一条是虚?
动极就是不动。
竹杖的影子,就像是已凝结成一片幻影,一片虚无的光幕。
萧十一郎却动了。
他身子忽然移开了八尺。
就在这时“笃”的一响,竹杖已点在船舱的木板上。
只听“笃,笃,笃”,响声不绝,木板上已多了十七八个洞。
那十七八条虚无的影子,竟完全都是致命的杀手。
萧十一郎不由自主吐出口气,竹杖忽然凌空反打,横扫过来。
他占的本是最安全的部位,谁知道这瞎子的手臂,竟也像毒蛇般可以随意扭曲。
萧十一郎大仰身,铁板桥,足尖斜踢。
这一着看来完全没有什么巧妙,谁也想不到瞎子手里的竹杖竟被他踢得飞了出去。
瞎子也想不到。
他身子骤然回旋,将中下盘所有的空门一起封住,左掌急切萧十一郎的足踝。
可是萧十一郎的脚也在地上,站得四平八稳,右拳已击出,猛击瞎子的鼻梁。
这一着更平实普通。
无论谁都认为瞎子一定很容易就能闪避得开。
瞎子自己也认为如此。
谁知就在他自己认为已闪开了时,左颊突然一阵剧痛。
萧十一郎这平实普通的一拳,居然还是打在他脸上。
瞎子凌空翻身,衣袂猎猎飞舞,身子陀螺般在空中旋转不停。
普通情况之下,只有一个人能使得出这种身法。
萧十一郎知道这个人是谁。
冰冰也知道。
两个人脸色全都变了,就像是忽然看见个鬼魂在他们面前凌空飞舞。
就在这一刹那间,旋转不停的人影,已穿窗而出,飞了出去。
只听瞎子尖锐奇异的笑声远远传来:“好功夫,看来你武功又比两年前精进了许多,只可惜……”
这句话没有说完,忽然“噗通”一响。
明月在天,湖面上涟漪回荡,瞎子的人却已看不见了。
冰冰脸色苍白,似已将晕倒。
萧十一郎握住了她的手,两个人的手同样冰冷。
舱里舱外,没有人开口,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猛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果然是好身手。”
没有人能否认这句话。
每个人都看得出,瞎子那出手三招,无一不是奇诡莫测,变化无方的绝招。
江湖中能抵挡他一招的人已不多,萧十一郎却击败了他。
萧十一郎使出来的招式,看来虽平凡得很,但却极迅速,极准确,极有效。
每个人心里都在问自己。
——我能接得住他几招?
武功的真意,并不在奇幻瑰丽,而在“有效”。
这道理又有几人明白?几人能做到?
第二十六回迷情
月下的西湖,总是温柔而妩媚的,无论什么事,都永远不能改变她。
就好像也没有人能真的改变风四娘一样。
风四娘的心还在跳,跳得很快。
她的心并不是因为刚才那一战而跳的,看到萧十一郎扶着冰冰上楼,她的心才跳了起来。
她毕竟是个女人。
无论多伟大的女人,总是个女人。
她可以为别人牺牲自己,但她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
这世上又有谁能控制自己的情感?
沈璧君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风四娘勉强笑了笑,轻轻的道:“你若认得冰冰,你就会知道她不但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而且很可怜。”
沈璧君遥视着远方,心也似在远方,过了很久才垂下头:“我知道。”
“我们现在就上去找她好不好?”
沈璧君迟疑着,没有回答。
风四娘也没有再问,因为她忽然发现王猛已走出船舱,正向她们走过来。
她希望他不是来找她们的,王猛却已走到她面前,眼睛还在东张西望。
风四娘忍不住问:“你找什么?”
王猛道:“我们的老二。”
风四娘回过头,才发现史秋山早已不在她身后。
刚才被青衣人招回的渡船,现在又已荡入了湖心,船头上的人,至少已有一半走了。
剩下来的人,有的倚着栏杆假寐,有的正在喝着酒。
酒菜却不知是主人为他们准备的,还是他们自己带来的。
“史老二呢?”王猛又在问。
“我怎么知道。”风四娘板着脸,冷冷道:“史秋山又不是个要人照顾的孩子,你们又没有把他交给我。”
王猛怔了怔,喃喃道:“难道他会跟别人一起走了?”
风四娘道:“你为什么不进去看看?”
王猛道:“你呢?”
风四娘道:“我有我的事,你管不着。”
她忽然拉起了沈璧君的手,冲入船舱。
现在她已很了解沈璧君,她知道沈璧君这个人自己总是拿不定主意的。
但她却有很多事却非得问个清楚不可,她早已憋不住了。
王猛吃惊的看着她们闯入船舱,忍不住大声问:“难道你们也是来杀萧十一郎?”
风四娘没有回答这句话,他身后却有个人道:“纵然天下的人都要杀萧十一郎,她们两个人却是例外的例外。”
王猛霍然回头,就看见了侯一元枯瘦干瘪的脸。
“为什么她们是例外?”王猛道:“你知道她们是谁?”
侯一元眼睛里带着狡猾的笑意,道:“若是我人不老眼不花,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个女人,一定就是风四娘。”
王猛吓了一跳。
——有很多人听见风四娘这名字都会吓一跳的。
侯一元道:“你也听说过这个女人?”
王猛道:“你怎么认出她的?”
侯一元笑了笑,道:“她虽然是个有名难惹的女人,可是她的武功并不高,易容术更差劲。”
王猛道:“还有个女人是谁?”
侯一元道:“我看不出,也想不出有什么女人肯跟那女妖怪在一起。”
王猛道:“你看见史老二没有?”
侯一元点点头,道:“刚才还看见的。”
王猛道:“现在他的人呢?”
侯一元又笑了笑,道:“若连风四娘都不知道他在哪里,我怎么会知道?”
他笑得实在很像是条老狐狸。
王猛道:“他有没有在那条渡船上?”
侯一元摇摇头,道:“我没有看见他上去。”
王猛皱起了眉,道:“那么大的一个人,难道还会忽然失踪了不成?”
侯一元悠然道:“据我所知,跟风四娘有来往的人,有很多都是忽然失踪了的。”
王猛瞪着他,厉声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侯一元微笑道:“船在水上,人在船上,船上若没有人,会到哪里去呢?”
王猛忽然冲过去,一个猛子扎入了湖水。
侯一元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这个人并不笨,这次总算找对地方了。”
船楼上的地方比较小。
小而精致。
烛台是纯银的,烛光混合了窗外的月光,也像是纯银一样。
萧十一郎木立在窗前,遥视着远方的夜色,夜色中的朦胧山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是不是又想起了那可怕的杀人崖?
冰冰看不见他的脸色,却似已猜出了他的心事。
她一直都没有惊动他。
他在思索的时候,她从来也没有惊扰过他。
现在她自己心里也有很多事要想,一些她想忘记,都忘不了的事。
一些可怕的事。
她眼睛里的惊惧还没有消失,她的手是冰冷的,只要一闭起眼睛,那瞎子歪斜诡异的脸,就立刻又出现在她眼前。
天地间一片静寂,也不知过了多久,楼下仿佛有人在大声问话。
她没有听清楚是在问什么话,却看见两个人冲了上楼。
两个船姑打扮的女人。
她几乎立刻就认出了其中有一个是风四娘。
风四娘也在盯着她道:“你身上真的有块青色的胎记?”
这就是风四娘问的第一句话。
每个人都听见了风四娘问的这句话,又有谁知道沈璧君想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她心里也不知有几千几万句话要说。
可是她一句都没有说出来。
——她是不是想冲过去,冲到萧十一郎面前,投入他怀抱里?
但她却只是垂着头,站在风四娘身后,连动都没有动。
冰冰并没有回答风四娘那句话。
风四娘也没有再问。
因为萧十一郎已转过身,正面对着她们——
她们三个人!
又谁能了解萧十一郎现在心里的感觉?
他当然一眼就认出了沈璧君和风四娘,但是现在他的眼睛却在看着自己的脚尖。
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多看谁一眼,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面对着的正是他生命中三个最重要的女人。
这三个女人,一个是他刻骨铭心,永难忘怀的情人,他已为她受尽了一切痛苦和折磨,甚至不惜随时为她去死。
另外两个呢?
一个是他的救命恩人,一个已将女人生命中最美好的全部奉献给他。
这三个女人同样都已为他牺牲了一切,只有他才知道,她们为他的牺牲是那么的大。
现在这三个女人忽然同时出现在他面前了——你若是萧十一郎,你能说什么?
窗外波平如镜,可是窗内的人,心里的浪潮却已澎湃汹涌。
第一个开口的是风四娘。
当然是风四娘。
她忽然笑了。
她微笑着道:“看来我们改扮得还不错,居然连萧十一郎都已认不出!”
萧十一郎也笑了:“幸好我总算还是听出了你的声音。”
风四娘手插住腰,道:“你既然已认出了我们,为什么还不赶快替我们倒杯酒。”
萧十一郎立刻去倒酒。
他倒酒的时候,忍不住看了风四娘一眼。
——风四娘的手插着腰,看来正像是传说中那个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事都不在乎的女人。
其实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萧十一郎当然不会不知道。
杯中的酒满了。
他心里的感激,也正像是杯中的酒一样,已满得要溢出来。
他知道风四娘是从来也不愿让他觉得难堪的,她宁可自己受苦,也不愿看着他受折磨。
所以没有人笑的时候,她笑,没有人说话的时候,她说话。
只要能将大家心里的结解开,让大家觉得舒服些,无论什么事她都肯做。
风四娘已走过来,抢过刚倒满的酒杯,一口就喝了下去:“好酒。”
这当然是好酒。
风四娘对酒的辨别,就好像伯乐对于马一样。
伯乐若说一匹马是好马,这匹马就一定是好马。
风四娘说一杯酒是好酒,这杯酒当然也一定是好酒。
“这是三十陈年的女儿红。”
她笑着道:“喝这种酒应该配洋澄湖的大闸蟹。”
冰冰立刻站起来:“我去替你蒸螃蟹。”
“我也去。”风四娘道:“对螃蟹,我也比你内行。”
她们并没有给对方暗示,可是她们心里的想法却是一样。
——四个人若都留在这里,这地方就未免太挤了些。
她们情愿退出去。
她们知道萧十一郎和沈璧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