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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绵子嗣又有何错?!”
“大胆!”有人喝道,我摆摆手,不禁多看了几眼这位夫人,目中刚毅,想必对梁怀澜也是情意不假。可错就错在,他们不应该那样对沈洁。
“好一张利嘴,怪不得能教出同样伶俐的儿子!刚刚我已当众承诺不会以权压人,倒让你来了胆气!……何错之有?试问如果他还是当年区区一名府衙小吏,有能力养多少妻妾、子嗣?恐怕只会嫌多吧!今天你们这一大家所享受的一切要不是沈洁,就凭他自身努力,扪心自问,能升到七品已是祖坟冒青烟了吧?!真正有功之人被弃若敝屣,倒让你们鹊巢鸠占,这不是错反倒有理了是吗?如果当年被舍弃的人是你,你会认为理所当然、心甘情愿承受一切吗?别告诉我,这些年每当你看到梁怀澜一个又一个新妇不断娶进门,不但不伤心,还满怀欢喜!”
夫人脸色微微一变,硬着头皮道:“自古……”
“不要跟我说什么三从四德的废话,就问问自己内心的感觉,最诚实最直白!你以为抢了沈洁的位置,就能终身霸占这个男人吗?做梦!”
“无论何错,妾身协助夫君,总算将沈夫人的孩子拉扯大,尽心尽力,梁府嫡子……”
“啪……”终于还是没忍住,我一巴掌狠狠甩在她脸上,“到了现在,还敢睁眼说瞎话,死不悔改!……别说什么善待、什么视如己出,你若真有一丝善心对待丈夫的孩子一视同仁,为什么靖延小小年纪数次离府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找亲娘,你们会不知道?要么从来没人贴身照顾,要么你们刻意纵之,巴不得他永远回不来才好,你的儿子顺理成章成为嫡长子!……一个平时再放浪形骸、纨绔不羁之人,得知我要来,得知朝中一品大员要来看他,也懂分寸,收敛形容,就是装也会装得安份些才对。靖延却宿醉未醒,除非他是个傻子,才敢如此行径。可他是吗?夫人,你当大家都没你聪明好骗,还是以为沈洁不在了,我沈家就没人出头了?!”
夫人终于知道怕了,瘫软在地上,最后口中强行为自己亲儿辩解:“众人皆见,他是自小愚笨,各方面皆不如靖远……”
“你放屁,他不是笨,是善良。其实小孩子的天性都是善良纯真,就看周围的人如何教导!要不是你长年刻意区别对待,他怎会不及你儿子?!”想起当年的肃肃何尝不是如此。
“不妨让我猜猜他今天为什么会双目痛红站在这里?”我径直道:“沈洁离开后,靖延表面上仍是嫡长子,就算你成了当家主母,就算你自认比沈洁对这个家尽心尽力更多,但你儿子却永远不能超越靖延的地位,试问哪个母亲不疼爱自己的孩子,所以你心里难免不平,每次看到靖延有怨也是人之常情。你对靖延也许谈不上狠毒,但若要你像亲生儿子一般呵护,也是绝不可能的事。于是你人前装模作样,私下千差万别,冷落他,隔离他,将他边缘化,不闻不问。但靖延遗传了他母亲的善良,一直未放在心上,对你敬重有加。昨天刚巧有一位多年不曾亲近的兄弟,突然主动找他道歉,拉拢感情。靖延自是发自内心感动万分,畅谈之余少不了兄弟共饮。靖延本无酒量,但捱不住兄弟情深相劝,终于饮至烂醉,睡过了头,便成了今天这副模样。而他那位好兄弟却没有丝毫影响,一早精神抖擞地站在我面前,向众位大人呈现最佳状态。……如果我再没猜错,这位好兄弟就是您儿子,千年老二,梁靖远是吧?!果然母子连心,‘手足情深’……啊!”
梁怀澜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夫人,目光充满怨责,梁靖远的脸色也是一阵青白。
我继续道:“如果真如你们所言宠他如宝,宠到无法无天,无人敢管的地步。那为什么他虽身穿华服,却满手薄茧?刚刚说要拿箱子来给我看,竟无一人供他驱使,他也未唤一人相助,亲力亲为,可见这个习惯已经养成多年,堂堂朝廷三品大员的嫡长子,会连个仆人都没有?还有,梁怀澜,你有没有注意刚才靖延擦汗的样子,跟你有什么不同?……你抹汗用的是宽袖口,标准的文人雅士,而他却是伸臂,直接用大臂上的衣袖来擦!贵公子会如此行径吗?……只有码头的苦力和最下等的杂役才会那样擦!你平时怎么教他、影响他的?从我见他到现在为止,不过一个时辰,所有呈现出来的表象,只能让我确定一件事,这么多年来,你的确对他不问不闻,任由这个表面端庄大方的夫人欺凌、冷落他!你还敢说你心里有沈洁,你就是这么重视你们第一个孩子的吗?……你怕我追究,怕我为沈洁、为你这么多年来没有善待沈洁的儿子算账,所以联合起来故意把靖延塑造成纨绔子弟,让我看!甚至不惜动用多年不屑施舍的兄弟亲情去感动他,煽动他,骗他饮酒!你说你们是不是一群人渣、禽兽?……我今天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你们,不管你其他儿子有多优秀,这位夫人多贤良淑德,都与我无关,我懒得多看一眼。我来,只为沈洁的儿子,就冲着这一声‘姨母’,哪怕靖延真是一摊烂泥,我也要扶他上墙,让他一生无忧。何况他根本不是,我更不会让他重蹈他母亲的覆辙,再受欺凌再受委屈,听明白了吗?你们听明白了没有!”
四周一片死寂,良久……直到……
“姨……母……”颤抖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梁靖延双目更加红肿,只因感动……深深感动……以及从未有过的震撼……
“不要害怕,我救不了你母亲,但这二十几年的公道,一定还你!告诉我,他们平时怎么对你的,你有没有学文习武,有没有订亲?”
梁靖延抹了抹脸,微微哽咽:“禀姨母大人,其实……其实这些年来,虽不常见到父亲大人,但姨娘她们对我不算差……衣食无忧……”声音越来越低,估计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牵强,“父亲不尚武学,所以……幼年时跟夫子学了几个字……”
“几个字?以你的年纪,若有人悉心教导,早该满腹经纶。……哎!人生一世,如果只图温饱,没有思想没有一定追求的话……虚度年华,生命有何意义?你从小没有母爱,不知道真正被人疼爱的感受……靖远,你是不是很想学武?”我看出来了。
梁靖延点点头,“自小我就想保护母亲,救母亲出来,奈何一直苦无门路……只在街边胡乱学了些把式……”
“你过来!”我领着他走到韦孝宽跟前,韦孝宽也站了起来。我道:“韦大人,你我相识多年,我深知你为人忠肝义胆,胸怀广阔,学富五车。故人之子命运坎坷,所幸天良未泯,我恳请你看在我的面上,收他为徒。放眼满朝,我也觉得只有您文武兼备,可以教化他成才。还望韦大人不嫌不弃,应允我的要求!”说着深深一躬,被韦孝宽扶起。
“沈医生严重了!患难之交,何需如此生疏?”韦孝宽一口答应,“沈医生之托,在下定当全力以赴。我亦觉此子天性纯良,至孝至善,可造之材。”
“靖延,还不拜见师傅?!”我大喜。
梁靖延立即跪下,“劣徒拜见师父,师父万安!”三叩首。
“还有这位……”宇文宪以为我要引荐他,却被我嫌碍事地挥开,“杨将军!生性豁达,亦是文武全才,你也要多听他的教导,遇事多向他请教……杨将军,你我交情虽不及韦大人深厚,但我与你父杨老将军曾在玉璧……也算共同御过敌,与你六年前在吕家村也有过患难之交,如果你不讨厌我这人觉得麻烦,也请你日后多加照拂故人之子,行吗?”
杨坚望着我,眼光诧异闪烁了下,郑重点头,低头取下腰间令牌递给梁靖远:“日后若有难处,尽管来找我,无论何事,吾定当竭尽全力!”
“谢谢,谢谢!”我急忙道:“靖延,也给杨将军磕个头。记住,他的话不可违逆!”
“是!”梁靖延向杨坚叩拜,“多谢杨将军提点,梁靖延一定勤加努力!”
最后看着一脸怨妇样的宇文宪,我踢踢他,“到你了!”
“什么呀?我也能教好他,为什么不让他直接先拜我为师?”宇文宪幽怨道。
“你……”真想抽他,拜他为师绝对误人子弟,我根本没想过,但嘴上只能说:“天下谁人不知你乃堂堂御弟!日理万机,处理的都是国家大事,何需为这种小事费心?!先让他们处理着,真摊上大事了你还怕他们不求你帮忙?”
“真的?”
“比金子还真!”我貌似诚恳保证,同时催促:“赶紧啦,天色不早了,后面还有事呢!”
宇文宪这才慢幽幽取出圣旨宣读。
所有人,包括我,全部跪下。
“壬辰年庚戌月甲寅日,周天和帝诏曰:逆贼宇文护把持朝政,祸乱朝纲多年,今更作乱犯上,率兵谋反,沈氏舍身诛贼,以身殉国,功在千秋,特追封沈洁为三品忠勇侍中,晋伯武诰命夫人。其子梁靖延,赐封忠勇侯,食千户,爵位世袭延绵,莫不遵从,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
“这忠勇侯是几品啊?”我故意问给梁家人听。
“正一品。”宇文宪毫不犹豫答道。
“靖延,从现在起,你才是梁家真正的主人。谁敢对你不好,就是对皇上不敬,杀头大罪!你的爵位不用旁落,只传给你的后代。谁敢混水摸鱼,欺你年少,你师傅还有杨将军绝不会坐视!”
“扑咚”梁靖延又向我跪下,流着眼泪,“姨母疼爱、再造之恩,小侄永世不忘。……姨母是神医,恐不需小侄侍奉在侧……小侄只能日夜祝祷姨母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好,有这份心就够了,起来!”我将梁靖延拉起,低声道:“姨母只能为你做到这步!以后的路,还要靠你自己走!但姨母希望你保持善良禀性,谦厚待人,造福百姓。千万不可恃宠生骄,祸福往往只有一线之隔,你母亲拼尽一切,无非希望你能有个平顺的人生,千万不要令她失望!”
“是!”
“好了,赶快整理一下仪容,跟我一起去送你母亲和妹妹最后一程!”
我再次冷眼打量梁氏夫妇,又命人取过一张纸丢给梁怀澜:“你写的休书,沈洁收下了。这是沈洁给你的休书,现在才算两清!从此你们再无夫妻情份,充其量你不过是她孩子的父亲而已。当初你不让沈洁进门,如今她的魂魄也不想再留作梁家妇,她的灵柩一直停放在外,绝不踏入你梁家半步!……来人,我们走!”
……风萧萧兮易水寒,故人一去不复返……这个季节的黄河大部分都已冰封,只有这一段还有水流……
典祀大夫率人将沈洁的遗体和月华的遗骸从棺材里启出,安放在早已准备好的木筏之上,四周全是这个季节少有的鲜花环绕。我将沈洁的扎记放在她枕下,其它遗物则放在竹筏尾部,只留下两件罗裙给靖延做个念想……
经过悉心装敛,沈洁面容安详,而月华早成枯骨不宜见天,从头到脚红绫遮盖,紧紧依偎在沈洁身旁。她们母女终于团聚了……
梁靖延泣不成声,我强忍悲痛道:“过来再看看你的母亲……还有妹妹!记住她很爱你,从你一出生就恨不得每天陪伴……只是身不由己……但她对你的爱和牵挂从未减过半分……她们都是你的至亲,今日一别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梁靖延扑至船头,嚎啕大哭,“母亲……娘啊……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不看我一眼就走了……”
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我对沈洁说:“看到了吗,我帮你把儿子带来了!这么多年你无时无刻不想念他。他很好,跟你一样善良纯朴。我也尽我所能为他安排好了前程,不出意外的话,从此都会一帆风顺,不会再有人欺负他!……梁家的事我也替你了结了,你安心带着月华上路吧,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一路好走,一路好走……靖延,点火解船缆!”
汹汹火光中,靖延长跪不起,望着竹筏越飘越远,飘向天际,直到消失在视线中,我们依旧站在河边,久久不能平复……沈洁最后的心愿,我替她完成了!……又走了一个,我们一起过来的六个人一个一个走了,下一个会是谁,会是我吗?
我转身看向始终矗立一旁的长恭……我能斗得过天,改变他的宿命吗?心中一片凄然……
“姨母!”梁靖延最后磕了三下,起身向我禀道:“小侄会为母亲立个衣冠冢!”
“你看着办吧!天快黑了,早些回去打点一切吧,切记以后不可再过度饮酒!新生活新开端,要好好适应,努力做人知道吗?”
“是,小侄谨记。”
悲伤的哭声依旧断断续续从不远处传来,是梁怀澜!他最终还是跟在大队后一起过来了,只是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