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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梅里美
普罗斯佩·梅里美(1803~1870),法国剧作家和短篇小说大师;同时也是历
史学家和考古学家。出身于巴黎一个画家家庭。原攻读法律,但对希腊语、西班牙语、英
语、俄语及这些语种的文学有更浓厚的兴趣。19岁开始创作,作品有收集出版的剧本集
《克拉拉·加苏尔戏剧集》(包括五个剧本)和历史剧《雅克团》,有长篇小说《查理九世
的轶事》和中、短篇小说《马特奥·法尔哥内》、《攻占棱堡》、《塔曼果》、《高龙
巴》、《嘉尔曼》、《伊尔的美神》等。此外,还有游记《航海札记》和历史学、考古学方
面的论著发表。
梅里美作品中艺术价值最高、最具魅力的是他的中、短篇小说,他仅以十余部中、短篇
小说即可在法国文学史上占踞和司汤达、巴尔扎克、福楼拜等小说大师相等的地位。他的小
说题材浪漫,文体典雅精美,气氛神秘,又具有浓郁的异国情调和地方情调。他具有很高的
讽刺才能、艺术品位和塑造人物形象的才能,这些在他的作品中都有充分的体现。
梅里美的爱情小说各篇均既精致又各具特色,可作为经典范文阅读,而《嘉尔曼》尤为
上乘之作。
它描写了一个对照资产阶级“文明社会”使之黯然失色的野性十足的吉普赛女郎;她忠
实于自我,为了维护自身的独立和自由,宁愿舍弃性命,使这部爱情小说具有震撼人心的力
量。高超的写作技巧,塑造了嘉尔曼这个具有恒久魅力的艺术形象。
一般地理学家说孟达一仗的战场是在古代巴斯多里——
包尼人①的区域之内,靠近现在的芒达镇,在玛尔倍拉商埠北七八里的地方:我一向疑
心这是他们信口开河。根据佚名氏所作的《西班牙之战》,和奥须那公爵庋藏丰富的图书馆
中的材料,我推敲之下,认为那赫赫有名的战场,凯撒与罗马共和国的领袖们背城一战的地
点,应当到蒙底拉②附近去寻访。一八三0年初秋,因为道经安达鲁齐,③我就作了一次旅
行,范围相当广大,以便解答某些悬而未决的疑问。我不久要发表的一篇报告,希望能使所
有信实的考古学家不再彷徨。
但在我那篇论文尚未将全欧洲的学术界莫衷一是的地理问题彻底解决以前,我想先讲一
个小故事;那故事,对于孟达战场这个重大的问题,决不先下任何断语。
当时我在高杜城内雇了一名向导,两匹马,带着全部行装,只有一部凯撒的《出征记》
和几件衬衣,便出发去探访了。有一天,我在加希那平原的高地上踯躅,又困乏,又口渴,
赤日当空,灼人肌肤,我正恨不得把凯撒和庞培的儿子们一齐咒入地狱的时候,忽然瞥见离
开我所走的小路相当远的地方,有一小块青翠的草坪,疏疏落落的长着些灯芯草和芦苇。这
是近旁必有水源的预兆。果然,等到走近去,我就发见所谓草坪原是有一道泉水灌注的沼
泽,泉水仿佛出自一个很窄的山峡,形成那个峡的两堵危崖是靠在加勃拉山脉上的。我断定
缘溪而上,山水必更清冽,即可略减水蛭与虾蟆之患,或许还有些少荫蔽之处。刚进峡口,
我的马就嘶叫了一声,另外一匹我看不见的马立即接应了。走了不过百余步,山峡豁然开
朗,给我看到一个天然的圆形广场,四周#f岩拱立,恰好把整个场地罩在阴影中。出门人
中途歇脚,休想遇到一个比此更舒服的地方了。削壁之下,泉水奔腾飞涌,直泻入一小潭
中,潭底细沙洁白如雪。旁边更有橡树五六株,因为终年避风,兼有甘泉滋润,故苍翠雄
伟,浓荫匝地,掩覆于小潭之上。潭的四周铺着一片绿油油的细草;在方方几十里的小客店
内决没有这样美好的床席。
可是我不能自鸣得意,说这样一个清幽的地方是我发现的。一个男人已经先在那儿歇
着,在我进入山谷的时候一定还是睡着的。被马嘶声惊醒之下,他站起来走向他的马;它却
趁着主人打盹跑在四边草地上大嚼。那人是个年轻汉子,中等身材,外表长得很结实的,目
光阴沉,骄傲。原来可能很好看的皮色,被太阳晒得比头发还黑。他一手拉着坐骑的缰绳,
一手拿着一支铜的短铳。说老实话,我看了那副凶相和短铳,先倒有点出乎意外;但我已经
不信有什么匪了,因为老是听人讲起而从来没遇到过。并且,全副武装去赶集的老实的庄稼
人,我也见得多了,不能看到一件武器就疑心那生客不是安分良民。心里还想:我这几件衬
衣和几本埃尔才维版子①的《出征记》,他拿去有什么用呢?我便对拿枪的家伙亲热的点点
头,笑着问他是否被我打扰了清梦,他不回答,只把我从头到脚的打量着;打量完毕,似乎
满意了,又把我那个正在走近的向导同样细瞧了一番。不料向导突然脸色发青,站住了,显
而易见吃了一惊。“糟了糟了,碰到坏人了!”我私下想;但为谨慎起见,立即决定不动声
色。我下了马,吩咐向导卸下马辔;然后我跪在水边把头和手浸了一会,喝了一大口水,合
扑着身子躺下了,像基甸手下的没出息的兵一样。②同时我仍暗中留神我的向导和生客。向
导明明是很不乐意的走过来的……生客似乎对我们并无恶意,因为他把马放走了,短铳原来
是平着拿的,此刻也枪口朝下了。
我觉得不应当为了对方冷淡而生气,便躺在草地上,神气挺随便的问那带枪的人可有火
石,同时掏出我的雪茄烟匣。
陌生人始终不出一声,在衣袋里掏了一阵,拿出火石,抢着替我打火。他显然变得和气
了些,竟在我对面坐下了,但短铳还是不离手。我点着了雪茄,又挑了一支最好的,问他抽
不抽烟。
他回答说:“抽的,先生。”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我发觉他念的S音不像安达鲁齐口音,①可见他和我同样是个旅
客,只不是干考古的罢了。
“这支还不错,你不妨试试”,我一边说一边递给他一支真正哈凡那的王家牌。
他略微点点头,拿我的雪茄把他的一支点上了,又点点头表示道谢,然后非常高兴的抽
起来。
“啊,我好久没抽烟了!”他这么说着,把第一口烟从嘴里鼻子里慢慢的喷出来。
在西班牙,一支雪茄的授受就能结交朋友,正如近东一带拿盐和面包敬客一样。出我意
料之外,那人倒是爱说话的。
虽然自称为蒙底拉附近的人,他对地方并不太熟悉。他不知道我们当时歇脚的那可爱的
山谷叫甚名字,周围的村子的名字,他也一个都说不上来;我问他有没有在近边见到什么残
垣断壁,卷边的大瓦,雕刻的石头等等,他回答说从来没留意过这一类东西。另一方面,他
对于马的一道非常内行,把我的一匹批评了一阵,那当然不难;接着又背出他那一匹的血
统,有名的高杜养马场出身,据说是贵种,极其耐劳,有一回一天之中赶了一百二十多里,
而且不是飞奔便是疾走的。
那生客正说在兴头上,忽然停住了,仿佛说了这么多话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而且懊恼
了。“那是因为我急于赶到高杜,为了一件官司要去央求法官……”他局促不安的这样补
充,又瞧着我的向导安东尼奥,安东尼奥马上把眼睛望着地。
既有树荫,又有山泉,我不由得心中大喜,想起蒙底拉的朋友们送我的几片上等火腿放
在向导的褡连内。①我就教向导给拿来,邀客人也来享受一下这顿临时点心。他固然好久没
有抽烟,但我看他至少也有四十八小时没有吃过东西:狂吞大嚼,像只饿极的狼。可怜虫那
天遇到我,恐怕真是天赐良缘了。但我的向导吃得不多,喝得更少,一句话都没有,虽然我
一上路就发觉他是个头等话匣子。有了这生客在场,他似乎很窘;还有一种提防的心理使他
们互相回避,原因我可猜不透。
最后一些面包屑和火腿屑都给打发完了,各人又抽了一支雪茄,我吩咐向导套马,预备
向新朋友告别了,他却问我在哪儿过夜。
我还没注意到向导对我做的暗号,就回答说上居尔伏小客店。
“像你先生这样的人,那地方简直住不得……我也上那边去,要是许我奉陪,咱们可以
同走。”
“欢迎欢迎”,我一边上马一边回答。
向导替我拿着脚蹬,又对我眫眫眼睛。我耸了耸肩膀表示满不在乎;然后出发了。
安东尼奥那些神秘的暗号,不安的表情,陌生人的某些话,特别是一天赶一百二十里的
事和不近情理的说明,已经使我对旅伴的身分猜着几分。没有问题,我是碰上了一个走私
的,或竟是个土匪;可是有什么关系呢?西班牙人的性格,我已经摸熟了,对一个和你一块
儿抽过烟,吃过东西的人,尽可放心。有他同路,倒反是个保障,不会再遇到坏人。并且我
很乐意知道所谓土匪究竟是何等人物。那不是每天能碰上的;和一个危险分子在一起也不无
奇趣,尤其遇到他和善而很斯文的时候。
我暗中希望能逐渐套出陌生人的真话,所以不管向导如何挤眉弄眼,竟自把话扯到剪径
的土匪身上,当然用的是颇有敬意的口吻,那时安达鲁齐有个出名的大盗叫做育才——
玛丽亚,犯的案子都是脍炙人口的。“谁知道在我身上的不就是育才——玛丽亚呢?”
这样思忖着,我便把听到的关于这位好汉的故事,拣那些说他好话的讲了几桩;同时又对他
的勇武豪侠称赞了一番。
“育才——玛丽亚不过是个无赖小人”,那生客冷冷的说。
“这算是他对自己的评语呢,还是过分的谦虚?”我这样问着自己,因为越看这同伴越
觉得他像育才——玛丽亚了;我记得安达鲁齐许多地方的城门口都贴着告示,把他的相貌写
得明明白白。——对啦,一定是他……淡黄头发,蓝眼睛,大嘴巴,牙齿整齐,手很小;穿
着上等料子的衬衣,外罩银钮丝绒上装,脚登白皮靴套,骑一匹浑身棕色而鬣毛带黑的
马……一点不错!但他既然要隐姓埋名,我也不便点破。
我们到了小客店;旅伴的话果然不虚,我所歇过的小客店,这一个算是最肮脏最要不得
的了。一间大屋子兼作厨房,餐厅与卧室。中间放着一块平的石板,就在上面生火煮饭;烟
从房顶上一个窟隆里出去,其实只停留在离地几尺的空中,像一堆云。靠壁地下铺着五六张
骡皮,便是客铺了,整个屋子只有这间房;屋外一二十步有个棚子似的东西,算是马房。这
个高雅的宾馆当时只住着两个人;一个老婆子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都是煤烟般的皮
色,衣服破烂不堪。——我心上想:古孟达居民的后裔原来如此;噢,凯撒!噢,撒克多
斯,庞培!①要是你们再回到世界上来,一定要诧异不置呢!
老婆子一看见我的旅伴,就大惊小怪的叫了一声。
“啊!唐·育才大爷!”她嚷着。
唐·育才眉头一皱,很威严的举了举手,立刻把老婆子拦住了。我转身对向导偷偷递了
个暗号,告诉他关于这同宿的伙伴,不必再和我多讲什么。晚饭倒比我意料中的丰盛。饭桌
是一张一尺高的小桌子,第一道菜是老公鸡煨饭,辣椒放得很多,接着是油拌辣椒,最后是
迦斯巴曲。一种辣椒做的生菜。三道这样刺激的菜。使我们不得不常常打酒囊的主意,那是
山羊皮做的一种口袋,里头装的蒙底拉葡萄酒确是美好无比。吃完饭,看到壁上挂着一只曼
陀铃,——西班牙到处都有曼陀铃,——我就问侍候我们的小孩子会不会弹。
她回答说:“我不会;可是唐·育才弹得真好呢!”
我便央求他:“能不能来个曲子听听?我对贵国的音乐简直是入迷的。”
“你先生人这么好,给了我这样名贵的雪茄,还有什么事我好意思拒绝呢?”唐·育才
言语之间表示很高兴。
他教人摘下曼陀铃,使自弹自唱起来。声音粗野,可是好听;调子凄凉而古怪;至于歌
词,我连一个字都不懂。
“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我跟他说,“你唱的不是西班牙调了,倒像我在外省①听见
过的左旋歌,②歌词大概是巴斯克语。”
“对啦”,唐·育才脸色很阴沉。
他把曼陀铃放在地下,抱着手臂,呆呆的望着快熄灭的火,有种异样的忧郁的表情。小
桌上的灯光映着他的脸,又庄严,又凶猛,令人想起弥尔登诗中的撒旦。或许和撒旦一样,
我这旅伴也在想着离别的家,想着他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逃亡生活。③我逗他继续谈话,他却
置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