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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达鲁齐的架式。我可使出拿伐的步法,笔直的站在他对面。左臂高举,左腿向前,刀子靠
着右面的大腿。我觉得自己比巨人还勇猛。他像箭一般的直扑过来;我把左腿一转,他扑了
个空,我的刀却已经戳进他的咽喉,而且戳得那么深,我的手竟到了他的下巴底下。我把刀
一旋,不料用力太猛,刀子断了。他马上完了。一道像胳膊价粗的血望外直冒,把断掉的刀
尖给冲了出来。迦奇阿像一根柱子似的,直僵僵的扑倒在地下。
“你这是干什么呀?”唐加儿问我。
“老实告诉你,我跟他势不两立。我爱嘉尔曼,不愿意她有第二个男人。再说,迦奇阿
不是个东西,他对付可怜的雷蒙达杜的手段,我至今记着。现在只剩咱们两个了,但咱们都
是男子汉大丈夫。我说,愿不愿意跟我结个生死之交?”
唐加儿向我伸出手来,他已经是个五十岁的人了。
“男女私情太没意思了”,他说。“你要向他明讨,他只要一块钱就肯把嘉尔曼卖了。
如今我们只有两个人了,明儿怎办呢?”
“让我一个人对付吧。现在我天不怕地不怕了。”
埋了迦奇阿,我们移到二百步以外的地方去过宿。第二天,嘉尔曼和英国人带着两个骡
夫一个当差来了。我跟唐加儿说:
“把英国人交给我。你管着别的几个,他们都不带武器。”
英国人倒是个有种的。要不是嘉尔曼把他的胳膊推了一下,他会把我打死的。总而言
之,那天我把嘉尔曼夺回了,第一句话就是告诉她已经做了寡妇。她知道了详细情形,说道:
“你是个呆鸟。一辈子都改不了。照理你是要被迦奇阿杀死的,你的拿伐架式只是胡
闹,比你本领高强的人,送在他手下的多着呢。这一回是他死日到了。早晚得轮到你的。”
我回答说:“倘若你不规规矩矩做我的罗米,也要轮到你的。”
“好罢;我几次三番在咖啡渣里看到预兆,我跟你是要一块死的。管它!听天由命
罢。”
她打起一阵响板;这是她的习惯,表示想忘掉什么不愉快的念头。
一个人提到自己,不知不觉话就多了。这些琐碎事儿一定使你起腻了吧,可是我马上就
完了。我们那种生活过得相当长久。唐加儿和我又找了几个走私的弟兄合伙;有时候,不瞒
你说,也在大路上抢劫,但总得到了无可如何的关头才干一下。并且我们不伤害旅客,只拿
他们的钱。有几个月功夫,我对嘉尔曼很满意,她继续替我们出力,把好买卖给我们通风报
信。她有时在玛拉迦,有时在高杜,有时在格勒拿特;但只要我捎个信去,她就丢下一切,
到乡村客店,甚至也到露宿的帐篷里来跟我相会。只有一次,在玛拉迦,我有点儿不放心。
我知道她勾上了一个大富商,预备再来一次直布罗陀的把戏。不管唐加儿怎么苦劝,我竟大
清白日的闯进玛拉迦,把嘉尔曼找着了,立刻带回来。我们为此大吵了一架。
“你知道吗?”她说:“自从你正式做了我的罗姆以后,我就不像你做我情人的时候那
末喜欢你了。我不愿意人家跟我麻烦,尤其是命令我。我要自由,爱怎么就怎么。别逼人太
甚。你要是惹我厌了,我会找一个体面男人,拿你对付独眼龙的办法对付你。”
唐加儿把我们劝和了;可是彼此已经说了些话,记在心上,不能再跟从前一样了。没有
多久,我们倒了楣,受到军队包围。唐加儿和两位弟兄被打死,另外两个被抓去。我受了重
伤,要不是我的马好,也早落在军队手里了。当时我累得要命,身上带着一颗子弹,去躲在
树林里,身边只剩下一个独一无二的弟兄。一下马,我就晕了,自以为就要死在草堆里,像
一头中了枪的野兔一样。那弟兄把我抱到一个我们常去的山洞里,然后去找嘉尔曼。她正在
格勒拿特,马上赶了来。半个月之内,她目不交睫,片刻不离的陪着我。没有一个女人能及
得上她看护的尽心与周到,哪怕是对一个最心爱的男人。等到我能站起来了,她极秘密的把
我带进格勒拿特。波希米人到哪儿都有藏身之处;我六个星期躲在一所屋子里,跟通缉我的
法官的家只隔两间门面。好几次,我掩在护窗后面看见他走过。后来我把身子养好了;但躺
在床上受罪的时期,我千思百想,转了好多念头,打算改变生活。我告诉嘉尔曼,说我们可
以离开西班牙,上新大陆去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她听了只是笑我:
“我们这等人不是种菜的料,天生是靠外江佬过活的。告诉你,我已经和直布罗陀的拿
打·彭·约瑟夫接洽好一桩买卖。他有批棉织品,只等你去运进来。他知道你还活着,一心
一意的倚仗着你。你要是失信了,对咱们直布罗陀的联络员怎么交代呢?”
我被她说动了,便继续干我那个不清不白的营生。
我躲在格勒拿特的时节,城里有斗牛会,嘉尔曼去看了。
回来说了许多话,提到一个挺有本领的斗牛士,叫做吕加的。
他的马叫什么名字,绣花的上衣值多少钱,她全知道。我先没留意。过了几天,我那唯
一老伙计耶尼多,对我说看见嘉尔曼和吕加一同在查加打一家铺子里。我这才急起来,问嘉
尔曼怎么认识那斗牛士的,为什么认识的。
她说:“这小伙子,咱们可以打他的主意。只要河里有声音,不是有水,便是有石子。
①他在斗牛场中挣了一千二百块钱。两个办法随你挑:或是拿他的钱,或是招他入伙。他骑
马的功夫很好,肥子又很大。咱们的弟兄这个死了,那个死了,反正得添人,你就邀他入伙
吧。”
我回答说:“我既不要他的钱,也不要他的人,还不准你和他来往。”
“小心点儿”,她说:“人家要干涉我作什么事,我马上就作!”
幸亏斗牛士上玛拉迦去了,我这方面也着手准备把犹太人的棉织品运进来。这件事使我
忙得不开交,嘉尔曼也是的;我把吕加忘了,或许她也忘了,至少是暂时。先生,我第一次
在蒙底拉附近,第二次在高杜城里和你相遇,便是在那一段时间。最后一次的会面不必再
提,也许你知道的比我更多。
嘉尔曼偷了你的表,还想要你的钱,尤其你手上戴的那个戒指,按说是件神妙的宝物,
为她的巫术极有用处。我们为此大闹一场,我打了她,她脸色发青,哭了。这是我第一次看
见她哭,不由得大为震动。我向她道歉,但她整天呕气,我动身回蒙底拉,她也不愿意和我
拥抱。我心中非常难受;不料三天以后,她来找我了,有说有笑,像梅花雀一样的快活。
过去的事都忘了,我们好比一对才结合了两天的情人。分别的时候,她说:
“我要到高杜去赶节;哪些人是带了钱走的,我会通知你。”
我让她动身了。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把那个节会,和嘉尔曼突然之间那么高兴的
事,细细想了想。我对自己说,她先来迁就我,一定是对我出过气了。一个乡下人告诉我,
高杜城里有斗牛。我听了浑身的血都涌起来,像疯子一般的出发了,赶到场子里。有人把吕
加指给我看了;同时在第一排的凳上,我也看到了嘉尔曼。一瞥之下,我就知道事情不虚。
吕加不出我所料,遇到第一条牛就大献殷勤,把绸结子①摘下来递给嘉尔曼,嘉尔曼立
刻戴在头上。可是那条牛替我报了仇。吕加连人带马被它当胸一撞,翻倒在地下,还被它在
身上踏过。我瞧着嘉尔曼,她已经不在座位上了。我被人挤着,脱身不得,只能等到比赛完
场。然后我到你认得的那所屋子里,整个黄昏和大半夜功夫,我都静静的等着。清早两点左
右,嘉尔曼回来了,看到我觉得有些奇怪。
我对她说:“跟我走。”
“好,走吧!”
我牵了马,教她坐在马后;大家走了半夜,没有一句话。
天亮的时候,我们到一个孤零零的小客店中歇下,附近有个神甫静修的小教堂。到了那
里,我和她说:
“你听着,过去的一切都算了,我什么话都不跟你提;可是你得赌个咒:跟我上美洲
去,在那边安分守己的过日子。”
“不”,她声音很不高兴,“我不愿意去美洲,我在这儿觉得很好呢。”
“那是因为你可以接近吕加的缘故。可是仔细想一想吧,即使他医好了,也活不了多
久。并且干么你要我跟他生是非呢?把你的情人一个一个的杀下去,我也厌了;要杀也只杀
你了。”
她用那种野性十足的目光直瞪着我,说道:
“我老是想到你会杀我的。第一次见到你之前,我在自己门口遇到一个教士。昨天夜里
从高杜出来,你没看到吗?一头野兔在路上窜出来,正好在你马脚中间穿过,这是命中注定
的了。”
“嘉尔曼西太,你不爱我了吗?”
她不回答,交叉着腿坐在一张席上,拿手指在地下乱划。
“嘉尔曼,咱们换一种生活罢”,我用着哀求的口吻,“住到一个咱们永远不会分离的
地方去。你知道,离此不远,在一株橡树底下,咱们埋着一百二十盎斯的黄金……犹太人
彭·约瑟夫那儿,咱们还有存款。”
她笑了笑回答:“先是我,再是你,我知道一定是这么回事。”
“你想想吧”,我接着说:“我的耐性,我的勇气,都快完了;你打个主意吧,要不然
我就决定我的了。”
我离开了她,走到小教堂那边,看见隐修的教士作着祈祷。我等他祈祷完毕,心里也很
想祈祷,可是不能。看他站了起来,我便走过去和他说:
“神甫,能不能诸您替一个命在顷刻的人作个祈祷?”
“我是替一切受难的人祈祷的”,他回答。
“有个灵魂也许快要回到造物主那里去了,您能为它做一台弥撒吗?”
“好吧”,他把眼睛直瞪着我。
因为我的神气有点异样,他想逗我说话。
“我好像见过你的”,他说。
我放了一块银洋在他凳上。
“弥撒什么时候开始呢?”
“再等半个钟点。那边小客店老板的儿子要来帮我上祭。
年轻人,你是不是良心上有什么不安?愿不愿意听一个基督徒的劝告?”
我觉得自己快哭出来了,告诉他等会儿再来,说完便赶紧溜了。我去躺在草地上,直等
到听见钟声响了才走近去,可是没进小教堂。弥撒完了,我回到客店去,希望嘉尔曼已经逃
了;她满可以骑我的马溜掉的……但她没有走。她不愿意给人说她怕我。我不在的时候,她
拆开衣衫的贴边,拿出里头的铅块,那时正坐在一张桌子前面,瞅着一个水钵里的铅块,那
是她才溶化了丢下的。她聚精会神的作着她的妖法,一时竟没发觉我回来。一忽儿她愁容满
面的拿一块铅翻来翻去,一忽儿唱一支神秘的歌,呼召唐·班持罗王的情妇,玛丽·巴第
拉,据说那是波希米族的女王。①“嘉尔曼”,我和她说,“能不能跟我来?”
她站起来把她的木钟扔了,披上面纱,预备走了。店里的人把我的马牵来,她仍坐在马
后,我们出发了。
走了一程,我说:“嘉尔曼,那末你愿意跟我一块儿走了,是不是?”
“跟你一块儿死,是的;可是不能再跟你一块儿活下去。”
我们正走到一个荒僻的山峡,我勒住了马。
“是这儿吗?”她一边问一边把身子一纵,下了地。她拿掉面纱,摔在脚下,一只手插
在腰里,一动不动,定着眼直瞪着我。
她说:“我明明看出你要杀我;这是我命该如此,可是你不能教我让步。”
我说:“我这是求你;你心里放明白些罢。你听我的话呀!
过去种种都甭提啦。可是你知道,是你把我断送了的;为了你,我当了土匪,杀了人。
嘉尔曼!我的嘉尔曼!让我把你救出来吧,把我自己和你一起救出来罢。”
她回答:“育才,你的要求,我办不到。我已经不管你了;你,你还爱着我,所以要杀
我。我还能对你扯谎,哄你一下;可是我不愿意费事了。咱们之间一切都完了。你是我的罗
姆,有权杀死你的罗米;可是嘉尔曼永远是自由的。她生来是加里,死了也是加里。”①
“那末你是爱吕加了?”我问她。
“是的,我爱过他,像对你一样爱过一阵,也许还不及爱你的情分。现在我谁都不爱
了,我因为爱过了你,还恨我自己呢。”
我扑在她脚下,拿着她的手,把眼泪都掉在她手上。我跟她提到我们一起消磨的美妙的
时间。我答应为了讨她喜欢,仍旧当土匪当下去,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