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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九辑)-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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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甚至局长当当。于是就积极组织排戏。是争取多插一面红旗。

    于是各乡各村都在选能人。一日,剧本刘就被乡里抓去,乡长说,咱乡全年的
光荣和你有关了。你闹光明了,咱一起吃官饭,提升你当乡干事,一月四十八块钱,
一包好茶叶,两包招待烟。

    剧本刘就从写小说转移到了写剧本,把发不出去的小说改巴改巴,搬到了台上,
剧本名字叫《一台磨》,土调,土声,土人,土故事。打嗝放屁都没出村。

    还请了县文化馆的文学干部来辅导,人家看了本子说,真不赖,有人物,有情
节。全县调演时,剧本刘的《一台磨》就拿了县第一。乡长还被县里戴了精神文明
的大红花,乡里也弄了块奖牌牌。乡长下台之后,就忘了要提升剧本刘吃官饭的这
码事。

    幸亏文化馆当即就借调剧本刘,说是去参加县里集体创作。从此剧本刘就再没
拿过锄头,打过赤脚,而是转了文化干部。

    乡下来的剧本刘,还如同一个乡下人,干啥都勤奋,拿笔如拿锄头,搞创作和
干地里活没有多大分别,不分酷暑严寒,比较起早贪晚。最快的时候,剧本刘一天
写一个剧本,比较高产。自然都属土豆,萝卜,大白菜,没有一样精细。

    乡下人倒不挑食,演啥戏,上啥本子,都为一个乐子。整天粗茶淡饭的村人,
从就不怕粗糙。剧本刘的本子皆受欢迎。没有不成功这一说。

    每次下乡,都有掌声,其实锣一响就有掌声,你能来就有掌声。再说剧本刘土
生土长,一笔一画都是乡村气息,头上顶的绝对是高粱花子,脚下绝对是脚丫泥味,
一向迎面扑鼻。这样的人,这样的戏干吗不给掌声。掌声一向还都比较热烈。

    剧本刘的名字就响亮起来,四乡八村的人,不认识他剧本刘的不多。他写的三
姑,四姨,二大爷,大家都认识,台上有一个叫小狗子的,台下就有一大片真叫小
狗子的。剧本刘的天地广啊,编剧写戏如同吃饭放屁睡觉打呼一样得心应手,提笔
就来,自由自在。

    一届届县长都接见过剧本刘,握住他的大手,称他为农民作家,还说这就是我
们的山药蛋蛋(是说山药蛋派,叫不好)。

    那些年,就有大姑娘小媳妇情不自禁地给剧本刘写来一封封滚烫的书信,闹得
剧本刘不知道东南西北。幸亏剧本刘天性还算朴实,随便拣了一个做妻,没有闹出
什么大乱子。

    后来天下的事情就比较正规起来,文化馆干部下乡也不再那么追求口号效果。
戏也少多了,节目从小打小闹的三句半,转换到闹大戏上。市里提出一些具体要求,
还要组织全市调演,进行选拔。剧本刘没想到写戏要写到市里去。

    心里突然就有了些恐惶。

    剧本刘接了任务后,两手就开始打颤,像是从没写过戏,下笔就不知哪是哪了。
馆领导也提醒剧本刘,说往日那些高粱茬茬儿,土坷坷的句子你少来,肯定不行。
得拿出一台洋点的戏。这是给城里人演。

    剧本刘一熬熬了多少夜,还和老婆闹了架,摔了笔。拉不出屎来赖茅坑,嫌女
人叮叮当当老出声,说你能不能别老出大气。

    剧本刘的女人从没见到过剧本刘这大脾气,同样都是写剧本,往日哼哼叽叽,
嘻嘻哈哈,经常像个二溜子,眼下却正经起来,坐在那儿还人灯儿似的了!就想剧
本刘别是有了什么外遇。他女人便找到馆里暗访。

    还跟馆长说,剧本刘这几天像是吃了耗子药!

    馆长闹明原因说:“你放心,他不会干那事。这倒不是因为别的,是他压根就
不是那东西!要干他早干了,等不到今天。”

    剧本刘的女人放心了,领着孩子回了娘家,让他写好这个戏。剧本刘感动得不
行,说戏开演的时候,接你们娘儿俩去北京城,看看他们怎么按照你老头子的玩艺
耍!

    本子出来之后,就报了市里过目。是剧本刘亲自送去的,还说,调演的时候,
别给我们排得太靠后。剧本刘还美呢。剧本刘是美惯了。这次却是想不到的残忍,
本子第一批就被退了回来,说基础太差。

    大名鼎鼎的剧本刘被这一棍子打得吐了血。怎也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就病倒了,
就住了院,血压心跳都不正常。还打了点滴。剧本刘出院的时候,面黄肌瘦,脸上
还是没有血色。

    全市大调演的时候,剧本刘没去上班,在家做饭时,突然断了自家的一根手指,
是自己一菜刀子下来,发誓要写好一部大戏,当下血水流了小半碗。剧本刘怔一怔,
察觉这一举动过于激烈,也过于荒唐了,就自己跑到医院,说是不小心的事。

    然剧本刘毕竟是断了指。别人不明其因,他自己明白这是要干大事,立雄心。
从此剧本刘对乡间小调再不染指。三叔二大爷的事与他绝缘。似伤了胃口,听到那
些,他就恶心。

    又到年跟前了,馆长说,老刘,年三十咱总得上个戏吧。剧本刘愤然,好像再
不能被这样糟蹋,就抗着,就闹意见,闹病,不是胸闷,就是拉稀跑肚直不起腰来。

    结果文化馆的小戏就从这年中断了。

    剧本刘整天只干一件事,就是研究大戏写大戏本,跑市剧团,把本子背去让人
家指点,人家总说素材还不错,但功底不成,像剧本刘天生不会搞女人一样,戏写
得过于朴实,太缺乏灵感。大家没有办法,总是让他先放下,是免得他一次又一次
地说废话。

    剧本刘终于积劳成疾。腰也弯下来,眼也塌下去。整天就是读剧本,床上,地
下,桌子,无一处不见中外名剧的本本。女人也不理他,知道他写成了个鬼,精神
早已不正常。

    后来市里闹形势戏,配合当前任务,有人不爱干,就想起剧本刘来,请他来闹
一下。市里领导看了都说好,三天半却再无一点声息,自然更无大的反映。有人就
指点,说老刘,闹这个算啥,得有自己的真艺术,得生命力强啊。

    老刘从此这个也不干了,谁叫都不干了。一次市里人点到该县老刘的名字,县
里就传话过来,让剧本刘再去形势一下。

    老刘就翻了脸,说,拿我当啥!俺出名的时候比谁不早,俺响亮的时候,那些
写剧本的人还没出娘胎呢。干吗老拿我当枪!

    县里没有请动老刘,老刘忘记了艺术得为政治服务,老刘写本子的确已经写傻。
县里就不给老刘涨工资。老刘没有理会,当作为艺术牺牲了。心想,有苦就有甜,
有祸就有福,待一切都折磨过后,一定会是艳阳天。

    结果就等到了,老刘的一个本子,终于在他五十岁上被市里大剧团看中,还给
老刘请下半年假,让他去改本子。老刘兴奋了好几天,好几天都没有睡觉,眼里总
是藏着激动的泪水,不知找谁去哭一哭。像大姑娘第一次热恋,处处都很异样。

    老刘改本子改得很认真,剧团提的意见有一百多处,每页纸上都被红笔、蓝笔
勾遍了。似穿山越岭般的沟沟坎坎,老刘都得努力爬过去。老刘的罪大了,步步受
刑,处处痛苦。

    半年过去,老刘脱了几层皮。掉了几十斤肉。圆脸变成长脸,胖老刘成了瘦老
刘。老刘去时是秋天,黄叶子刚从树上掉下来。回来时候,已是春上了,柳树都发
了芽儿。

    老刘总算通过了团领导的终审。终审过后,本子却被搁下来,说是没有经费。
等待国家拨款。

    老刘就等着盼着,希望国家富强,早日顾上文艺。然一等就是两年,两年都没
有个音信。那时老刘已经知道,剧团里这样放下的本子不是他一个。大家都有“十
年磨一戏”的感慨。

    后来老刘听说剧团里的经费到了,可老刘的本子不成,太崇高,太艺术了些,
人家担心卖不出票去,现在讲究要好看。这词以前没有过,结果就上了别人好看的
戏。

    说别人的戏热门,卖座不赔。老刘叹息,要来热闹的,他老刘最拿手啊,老刘
从热闹到不热闹,磨了多少年。想不到社会上又来了热闹。老刘忍不住,常常去看
自己的断指,目光在那里呆住,是相当迷茫的那种。

    出于怀念,老刘那年又写了几个小戏,馆里下乡时说这是剧本刘写的戏,与老
刘一样怀旧的乡下人就来,就捧老刘的场,还问有没有叫二狗子的人物。老刘又在
地方上红了一时。可老刘却觉得没大意思。老刘想的是他的大本子,想在大地方有
个轰动。

    老刘的志愿终没实现。

    老刘是提前死亡的,是没有到死的年纪就死亡了。在医院里,他让人把那个厚
厚的大剧本拿来,用断指的手翻来覆去不止,让人看着难受,难忍,也看出他老刘
的难能可贵。

    老刘进火化炉那一刻,馆长把他的大剧本也一同塞了进去,这是老刘的意见。
他要与他的剧本一起火化,他说在阴间没事做,可以继续改他的本子。

    后来文化馆就没人写剧本了,谁也不写,说那东西能把人熬死。划不来的。

    心有鸿鹄之志

    许多人都弄不懂这个沈杰,沈杰早时候,是个下乡青年。七十年代时,在小城
边上的北庄上插队。

    那年月里,下乡青年都累得要死,收了工大家便倒在大土炕上,再无多余的一
点力气。

    沈杰收了工,却能在土炕上铺上马粪纸,画些花鸟鱼虫,这与那个时代十分不
符。沈杰就成了一个怪人。

    那时文化馆的工作主要是下乡,把样板戏送到田间地头,或一家一户去。有时
还要插上旗子,贴些标语,播一路革命果实。

    美术干部那年月比较忙,要搞一些宣传画,画伟人像,画工农兵。都是到农村,
到工厂去,所以没人画鱼虫。

    沈杰画鱼虫。画鱼虫的人都算“封资修”,公社就给反映到县上,问抓不抓。
县里政工组就叫上文化馆的人,一起来北庄整这个叫做沈杰的知青的材料。

    文化馆美术组的老邢是个好人,看了沈杰的花鸟鱼虫就知道这是一个人才,就
说,沈杰主要是不懂得怎么画宣传画,所以才练鱼虫。只是一个再教育的问题。那
时美术组正缺人,老邢就建议把知青沈杰调到文化馆来再教育。

    沈杰属因祸得福。

    沈杰到文化馆还是画鱼虫。好像他真是因画鱼虫画得好而被请来的。不管是谁,
到了文化馆就自由了,关在房间里画什么都没人知道。知道也没人管。大家都是搞
业务的,事少。

    沈杰来到文化馆没几天,就赶上馆里分土豆,是下乡演出时,村上给的革命果
实,那时每斤才合三分钱,每人能分到五斤,轮到沈杰时,沈杰说他不要。

    馆长说,买一斤七分钱呢。沈杰还是坚决不要。几个搞舞蹈的女同志就盯住了
沈杰不要的土豆。

    分土豆分了一整天,就分出了问题,馆里一斤土豆收三分钱,算是一种象征。
可最后却亏了三十斤土豆钱,就开会,就狠斗资产阶级了。人人都要过关。折腾了
小一个月,折腾出了一堆事,不光是土豆子的事,在互相揭发中,还有乱稿女人的
问题。好几个人因此都结下了仇。

    副馆长老刘因为管帐不清还被调离了文化馆。土豆事件沸沸扬扬的,全县都知
道了。

    沈杰却无事,全馆就他一个人没买土豆。因此清白,算是最好的好同志。

    沈杰到文化馆时,是七十年代,馆里和社会上都讲究“一帮一,一对红”。负
责帮沈杰的人是团书记,搞舞蹈的女孩小于。小于天真烂漫,帮沈杰帮得很热心,
一到晚上,就钻进沈杰的画室少说两个钟头。馆长还在会上多次表扬小于。说她对
同志负责,革命工作要多认真有多认真。后来馆长就发现问题不对了。直到沈杰终
于把小于娶过来,馆长才明白,是小于长期接受沈杰的再教育,且已无法自拔,以
身相许。

    沈杰不言不语却娶了馆里最漂亮的女孩子小于,这使许多追求小于的人愤愤不
平,说事情就是鲜花插在牛屎上了。

    沈杰全听到了,一声不吭。沈杰听到什么都一声不吭。画室的玻璃被大风刮碎,
他用破报纸一糊就糊了八年,没向谁说过玻璃碎了的事。涨工资时,全馆人都互相
写小纸条,背后告状搞小动作。沈杰那里却没有半点动静,果然就没有涨上,比多
数人少了一级,馆长就去做他的工作,以防上吊、服毒之类的事发生在他的身上。

    沈杰神态却自若,同没事一样,甚至毫无反应。

    文化馆到了七十年代末还是老套子,弄辆马车,或坐一辆拖拉机,大伙说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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