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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你说她是谁?”
容琳暗暗喝了声彩:好个妙人儿!进屋时就看到座中有这出尘脱俗的人物,以目致意,只是她似未发觉,不曾回应,此时两两对面,容琳更觉眼前一亮:女子的年岁与自家仿佛,长睫如翼,掩着剪水双瞳,乌发如云,简单地别了根玉色的簪子,浑身上下,不见丝毫浮华,只让人觉得翩然若仙,柳芽儿色的衫裙在此季虽略显单薄,却平添她的的娇怯堪怜,不由脱口道,“真是人如其名了!”
一语既出,满屋纳罕,堂姐第一个叫出来,“你知道她的名字?我却不信!妹妹你说来,你说来,我们听听,我竟不信咱们家里竟来了个女诸葛!”
容琳暗道惭愧,若说诸葛,该是昊瑱才对,这名字可是他提到的,“弄影妹妹!”
屋里人面面相觑了那么一霎,便有笑的、有赞的,昊瑱张了嘴,还不知是自家走漏的消息,李昊琛眼一闪,想出了大概,低了头端起茶来吹着,青杏高兴得脸儿都红了,想着回去一定要告诉金桔,她们小姐真是多少个臭皮匠都顶不上呢!
那女子微微一怔,垂了目,蹲身行礼,“姐姐好!”声音清淡。容琳还礼,模糊地觉得这称呼有些不妥,她是叔叔婶娘的女儿,论理该叫她“嫂子”的吧?
堂姐不知容琳肚里的官司,只顾张口结舌了,拉着容琳道,“我不管你怎么知道的,我且问你,什么叫人如其名?”回家就听娘说这尚书小姐怎么怎么好,比那亲侄子贴心,先还笑娘是拿了人家的手短,现在看这容琳却非等闲之辈,弄影丫头一向眼高于顶,这回可遇到个能煞她威风的了!
容琳看着堂姐笑道,“是妹妹的仙姿让人突然想到‘云破月来花弄影’的句子,是以有那么一说。”说这话时,容琳并未看那弄影,无来由的,觉得这位弄影妹妹对她似有戒备之意。堂姐呆了一呆,笑道,“好妹子,你说的这是什么?怪好听的,我却不懂!”
林学士咳了一声,道,“还不都怪你娘!那时说教你读些书,你娘偏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如今丢丑了?这是宋人张先的词,说的是云散月出花影随风而动,你想想那是美还是不美?”
说罢看容琳道,“你喜欢这‘张三影’的词?”容琳陪笑道,“不敢,只是兄长们学了些有时念给我们听,便记住了。”听学士的意思不喜女子读书,容琳无意让他着恼。林学士捻须,正欲开言,忽听有人淡淡道,“姐姐博学。只是弄影的名字与这个倒无关,况且弄影一向不好那些花呀蝶呀的,倒是让姐姐谬赞了。”那个清丽的女子一脸疏淡,眼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容琳的衣裙上……
(四)乱芳绪(下)
象沸浆里忽被人扔进一块冰,霎时水静波平,无人看容琳,却无人不在等着听她怎么说,容琳的睫垂下又扬起,歉然笑道,“是我俗了,只会拿这些俗物儿比人,妹妹别见怪才好。”一语既出,仿若给各人喂了颗九转还魂丹,提在半空的那口气都悄悄地吁出来,该说的、笑的又都接上了,只有青杏脸上残红未退复添新霞,这回却不是高兴,而是不高兴,趁人不注意狠剜了弄影一眼——再愚笨也能听出她的话里大有玄机,小姐好心赞她,她却不领情,真是乖僻得可以了,和那煞神将军倒有一比!
容琳说完话便被堂姐拥着送回椅上,反把弄影留在原处,堂嫂不过意,欲待过来招呼,恰有丫头上来回什么话,一混就过去了,婶娘在一边看见自己的女儿被冷落,不自在却又不好说什么,面上和学士夫妇寒暄着,眼却不安地留意着这边。弄影微微冷笑,自己轻移莲步到了李昊琛面前,“妹子给昊琛哥哥道喜!”李昊琛未起身,只在椅上虚还一礼,“同喜,同喜!”弄影轻笑道,“昊琛哥哥嘴里说‘同喜’,眉头却皱的那么紧,哪像是喜?倒像是有什么不如意呢!”李昊琛皱眉笑道,“是么?我竟不知!”弄影笑道,“我们可都看到了呢!我还听说昊琛哥哥去见太子,一早才从东宫回来,昨儿个的日子……莫不是有什么军国大事么?”李昊琛端起了盖碗,“流云死了,你说是不是大事?”不知道是他的冷脸还是他说出来的话吓着了弄影,巧笑嫣然的人轻“啊”了声便飞快掩口,瞄向容琳,容琳和站在她椅侧的堂姐相谈甚欢,并未听他们在说什么,弄影放下手,心有不甘地看看低头喝茶的李昊琛,欲言又止,侧目忽见昊瑱在一旁对她摇头,有责备之意,一时大感无趣,偏昂了头从他面前过,去找堂嫂。堂嫂刚把丫头打发下去,见她来便笑拉了她的手,对公婆回道,“园子里都准备好了,爹娘看是现在过去还是……”
林学士起身,“我等老朽不可让‘佳人’久候,现在就过去吧!”家下人都知他爱菊成痴,说前人有梅妻鹤子的,他只要菊妻菊子,是以对他此言不以为怪,只有容琳不解他老人家何以竟风趣至此,低头一笑,早被堂姐拉起来了。
都是家里人,没有那么多虚礼,林学士和叔叔当先一走,这里夫人、少夫人、兄弟姊妹的便随意同行了,昊瑱留在后头,对李昊琛道,“三哥,弄影来意不善,你看着点儿,别伤了亲戚的和气才好。”李昊琛眯眼看看被李氏拉着手的那抹亮紫色身影,淡然道,“敢去招惹狼崽子,就该想到会被狼咬,看不看着又能如何?”昊瑱挠头,“你……说谁是狼崽子?弄影还是小嫂子?”他的本意是想说别伤了小嫂子,听三哥这意思好像是弄影要小心才是。李昊琛沉吟了片刻,撇嘴一笑,“谁知道呢,看着不就行了?”
“昊琛哥哥要看什么?”一声温柔的笑问,弄影不知怎么反走在他们身后,昊瑱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昊琛,李昊琛悠然自得,“什么都看。看天看云看人看花……”“你不是不喜欢花?说娇弱得惹人烦?”弄影对那“花”字似是介意得很。李昊琛蹙眉,他委实不能一一记得对这位隔了好几层的堂妹说过什么样的话,不过这话应出自他口倒是不假,“别人喜欢,总不好扫了大家的兴。”弄影品了这话,眸光一闪,“昊琛哥哥不像这么委屈自己的人!”李昊琛一呆,这好像说不到委屈上头吧?随口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弄影听了,神色复杂起来,倒沉默了,昊瑱莫名其妙,不知道三哥的话怎么就让她又是不忍又是不甘又像在做什么计议,不过这位妹子对他向来不大恭敬,他也懒怠去与她周旋,她的心思都在三哥身上,如今三哥已经成婚了,有的没的那些想头她也该自家儿收拾收拾,别人都做不知也就翻过这一节了。
三人各怀心思,与前头的人离的就远了,堂姐回头瞧了一眼,道,“弄影丫头怎么落下了?”要停步等,她嫂子早在她手上捏了一下,“小着声儿!”看看没人注意,才悄声笑道,“怕是早算计好了。你冒冒失失一叫,当心她恼你。”堂姐一听这话古怪,“有什么故事眼子么?”她嫂子叹笑,“你竟不知?我还以为你看出来了!”堂姐愈发好奇,“什么事?”嫂子又看看左右,让跟着的丫头去前头照顾夫人们,这才低声道,“从咱们这两位兄弟在家里住着,弄影三天两头来,这两三个月比过去一两年来的都频!”堂姐瞠目,“有这等事?!”寻思了一会儿笑道,“那丫头也是个心高气傲的,怎么就?”她嫂子咂舌,“谁说不是!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了。”堂姐道,“要不在婶娘跟前儿露个话儿?虽说他们家是朝廷重臣,可叔叔家也是官商,家境殷实,又只得这么一个女儿……”她嫂子笑道,“早说倒还成,如今人家已娶了亲……”“娶亲?你说的是?”不是老四昊瑱?!一看她嫂子在袖子口比出的三根手指,顿时跌脚,“弄影可是走路撞了邪?人家一早就说是来京城下聘的!……怪道她刚才给人家没脸!这下可怎么好?”她嫂子笑道,“你倒是个菩萨,两边儿都想帮着!别操那心了,这一位,”她努嘴儿示意容琳,“别看象雪堆的粉砌的,可也了不得呢,娘没跟你说?”把早晨的事学说了一遍,堂姐听得又惊又赞,“嫂子,这番话换了你我可都说不出来!”她嫂子笑,“要不说人家是尚书小姐呢!”回头又瞟了一眼,人隐在花树后头看不真切,堂姐叹气,“咱们那一位打得什么主意?”她嫂子匆忙道,“管那么多呢,好歹糊弄过今天这一出就是了!”拉了她小姑子快走两步去给长辈们引路,萃芳圃竟到了。
(五)借花语(一)
一路走来的时候,容琳已看了些菊花,虽是寻常的品种,看得出主人用心伺弄,无不根粗叶壮,花便显得分外华美娇嫩,及至进了萃芳圃,不由倒吸了口气,满眼满园都是菊,什么万龄菊、木香菊、乃至喜容、金铃,叫得出叫不出名字的应有尽有,开得那叫一个姹紫嫣红,鹅黄雪白,林学士在园边肃手揖客,早把容琳的惊异看在眼里,“侄媳妇看我这菊园还使得?”“叹为观止!”容琳由衷赞道。林学士面有得色,“我这菊园在京城里也是数得着的了!除了黄州菊,别的有典故的我这儿都找得到!”容琳看老人家高兴,凑趣儿问道,“黄州菊?那姑丈为何不要呢?”若没记错,黄州菊是王介甫在咏菊诗里写“黄昏风雨过园林,残菊飘零满地金”,结果被苏子瞻抓了错处,说百花开后尽落,只有菊花是枯于枝头,给王介甫续了两句“秋花不比春花落,为报诗人仔细吟”,后因此事被王介甫贬谪黄州做团练使,时人皆道是宰相挟怨报复,一年后苏子瞻在黄州任上看到菊花落瓣、满地铺金,才知是王介甫有意要他看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林学士一看容琳的神情,知她也明了那出处,笑道,“这黄州菊终究只是个名儿,到底有没有我也不知道,”一语未了,李昊琛、弄影和昊瑱也都过来了,林学士略点点头儿,续道,“既都说这菊是经霜耐寒、抱香枝头的,便无需偏要找出个异类,花也好,人也好,说到底,都是随分从时才能喜乐祥和,你说是也不是?”容琳笑着躬身,“是,”还待说下去,忽听一声微哂,“若照姐姐说来,菊花那‘花中君子’之名竟是欺世钓誉了?!那还说什么高洁出尘?一样是势利俗气,倒无甚可赞的了。”正是弄影小姐,面上带了轻蔑之意。
容琳心内暗叹,这真个是流年不利了,一个李昊琛尚未厘清,又出来个林弄影,莫不是自家的命格与这两人犯冲么?“妹妹此言……”“弄影,你这话在见识上头就差了,”林学士正色,且不说刚刚儿被贬成势利俗气的话是他先说的,便没有这一层,这个侄女也该有人说她两句了,兄弟和弟媳一向把这女孩儿当作掌上明珠,娇纵些也没有什么,只不能出了大格,再由着她的性子就太也不象了,林家的门楣都该蒙羞了,“所谓君子是不夺人之美,菊花不与百花争春夺夏,守自家的本分,即便在萧瑟之季一样开花吐蕊,是以和梅花格外被高看,所谓高洁不是不沾烟火气,是在烟火气里不失了自家的体面。你们女孩子家都该以这花为个榜样才是!”小儿女的心思他是看不透,露出的首尾却足以让他瞧出端倪,能不能惊醒梦中人则只看各人的造化了。
容琳不知就里,却也听出这话是在敲打弄影,暗觑那小姐脸上红了又青,知她是吃了伯父的重话面上挂不住,要解劝没那个立场,要回避又找不到由头,只得转头佯作在找青杏,看到那丫头在数丈外的亭子上帮着堂嫂铺设靠垫,作罢,回过眼来却见昊瑱正对她笑——昊瑱是觉得姑丈这话正说在他心里,也为小嫂子出了气,是以高兴,容琳不解其意,礼节上头也只得颔首微笑,恰被李昊琛在一旁看了,微微冷笑,心道这尚书小姐的气量也不过尔尔,不动声色地接了林学士的话头笑道,“姑丈高论!依昊琛看来,姑丈说的不是这菊,倒是您这宦海多年的心得了!近日每听人说到姑丈,都说为人超脱而不孤介,为官耿直而不严苛,退隐多年,清誉犹存,实在是令后辈们望尘莫及了!”一头说着一头引着林学士先往亭上去,而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林学士得这向来不苟言笑的妻侄一赞,老怀大慰,早忘了先头的不快,自撇下众人随李昊琛去了。
容琳不意把她和弄影剩到一处,顿觉尴尬,可看得着的眼前又只剩个昊瑱,总不能指望这位公子爷招呼人,只得拿出嫂子的身份,“妹妹请,”弄影清冷的眸子在她脸上只一瞥便移向别处,“我等丫头拿东西。”又是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容琳苦笑,她真的不知何时何事开罪了这位小姐,“那么妹妹请自等候,老四,你且……”,仰目看那高大的小叔子,不习惯这样的熟稔却找不到更适合的称呼,叫“昊瑱”么?实在与别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