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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琛正往前走,听到他的声音,像是觉着奇怪地回头看了看,仿佛还微笑了笑,轻轻使力挣脱了他,犹自稳稳地步向侧卧的人,到了就迟疑都不迟疑地跪坐到溪水里,俯身侧头去看那毫无声息的人,仿若在看他是否在熟睡……
“三哥!”昊瑱看了心中苦痛,忙踩了乱石过去,却见昊琛伸手把那人的长发理顺,露出一张连昊瑱都熟悉不已的容颜,没有血色却因此更见精致,昊琛看了一阵,像是吃了一惊,猛然缩手,长发的头堪堪落往溪石!
昊瑱未及惊呼,昊琛似已醒悟,迅疾伸手托住了,面上模糊的笑意却被一种近似癫狂的神色取代,抖着手指就探往怀中人的颈间,昊瑱正不解他此举何意,却见他已挑出一根细细的链子,对着指间的东西眯眼看了看,身子晃动,一口鲜血喷了出去!
(二)噩耗(二)
殷红的血触目惊心,昊瑱虎扑过去,欲扶住他摇摇欲坠的三哥,昊琛却在他近身的瞬间跃身而起,横抱着怀中人往后急退,昊瑱见他眼神都已涣散却还做出此等护卫之举,不由痛呼出声,“三哥,是我!要帮你……”
冷澈的溪水顺着青衣人的长发和昊琛的襟袖淋漓而下,在满谷空寂的草色树影里更显出一种狼狈和凄清,盛夏的节气都仿若因此凝滞成萧瑟枯寒,昊瑱看得眼中水雾弥漫,隔空伸着手,试图唤回昊琛的心智,“三哥,你稳些,仔细惊着小嫂子……”
昊琛似把这一句听了进去,在乱石中趔趄了一下,到底还是稳住了身形,再看昊瑱时,目中有了依稀的精光,“去找苏春生!”
“好,我去,三哥你……”
昊琛却不理会他说什么了,抱着容琳自顾转身,踽踽而行到索子处,似要单手拽着索子上崖,昊瑱在他身后狠抹去眼中已盛不下的泪,仰头冲着崖上大喊,“子……”却是“安”字未等出口就醒及不妥,心中又是一阵苦痛,只胡乱吼道,“下来几个人!”
崖上的人早已待命,闻声只见几条人影随索缒下,当先一人正是昊瑱原本要喊的那个!
子安双目红肿,面容虚浮,显是在崖上已痛哭过了,下来了却目不斜视,先让人帮着昊琛上去,看着无虞了才到昊瑱跟前儿,咬着牙道,“四爷,您去顾着将军,子安……”子安如何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好兄弟!”昊瑱抓着他双肩死命摇了摇,也是说不出更多的话,沉声叫过一个稳重可靠的,把子安推给了他,“带子安回去!”
“四爷!”子安大叫,猛挣开把住他手臂的人,“总得让我见一见!”
“子安,”昊瑱忍痛摇头,“记着她的好比什么都强!”青杏是俯摔下来的,又磕在尖石上,已是面目皆非,昊瑱都不忍卒看,更遑论子安。
“我不怕!”子安抗声,乍听青杏随着夫人离家,他曾恼她的不辞而别,追寻的这几日里,他无时不想着见了她要跟她说从此后两个人恩断义绝、再无牵连——她既连这么大的事都不跟他说,可见他在她心里是无足轻重的,那他还何必强求?只他再也料不到一时的赌气之念会成了此时的天人永隔,早知如此,他宁肯一辈子找不见她,还能觉得她活着……
子安的苦昊瑱能明白,不忍也不能再拦,对陪伴的人示意道,“看着他!”扭头叫人往四外里搜索——那个驭术不精的人可还不见下落!
兵士们沉默着领命而去,昊瑱未等移步,忽听子安的一声恸哭,“青杏……”侧目,眼角处看到子安正抱了那小厮的尸身不肯撒手,陪伴的人在一旁苦劝,心中渺渺的希望顿时泯灭,拖了沉重的步子且顺山溪往下寻找……
崖下的搜索毫无所见,待想起再去逼问那回纥使者,方知他已趁乱夺马跑了,昊瑱恨得无暇细问,只把账一股脑儿都记在帖尔汗头上,自叫人再顺来路查验,方搜出去一箭之地,就见路侧灌丛有折断滚轧之迹,众人都是野外实战过的,相顾瞭然,明白这是有人在坠崖之前跳车逃了,不等昊瑱吩咐,一路追踪下去了……
昊瑱回到家中已是天近黄昏,看到迎出来的人,并不吃惊,只长出了口气道,“你在?太好了!”
沐云的眼肿得快睁不开,看到昊瑱也不避嫌了,搀了都快虚脱的人一把,满含希翼,“找到苏大夫没有?”
昊瑱摇首,眼瞅着后楼道,“三哥……怎么样了?”
沐云不出声地叹了口气,哑声道,“在水阁那边儿,凉气重些,又找的大冰块镇着……自个儿在跟前儿守着,谁都不让近身儿,只说要等苏大夫来……有个胆大的仆妇漏了嘴,说要趁早给换上装殓的衣裳才好,被一脚踢出来了……刚刚儿老爷和六夫人来了,也不知能不能劝得动……”
“我爹能劝人?”昊瑱疲叹,“他们两个别打起来!”三哥平素里说话办事有理有据有节,是能克住爹的火爆脾气,只这时候他哀大痛大,爹又最看不得男人垂头丧气,两下里不相应……
“昊瑱,你先不忙着去!”一时情急,沐云也不叫“四爷”了,“六娘在那儿,一时半会儿的倒还不怕!你还是替我在这儿候着夫人的车驾吧,我先……”
“怎么大娘也赶今儿个回……”昊瑱头大,忽醒悟,“谁报的消息?”
“大少夫人!”沐云也是焦头烂额了,“二少夫人今儿个是算盘珠子,扒拉了都不愿意动,又要用人又要用钱的,她这样儿……”她的批评也只能到此,“我只得去求大少夫人,大少夫人找二少夫人理论了一大气,也没要出个痛快话,一气之下叫人去请夫人回来……”
“这个刁妇!”昊瑱咬牙,对沐云道:“人手打点不开了?”
沐云叹气,“将军回来就把金桔叫了去,直问‘你满意了、你满意了’,金桔出来就奔着墙去了……”丫头们不害怕也不能飞跑着去找她回来,“那丫头是真不想活着了,一声儿也不哭,得着金子就往嘴里塞,得着剪子就往颈子上戳……我让张嫂和李嫂看着她,吓唬说金桔要有个三长两短就让她们抵命!”沐云揩去眼角新涌出来的泪。
“她们也是小嫂子带来的人……”
“她们自个儿有家,和少夫人的情分不比金桔,”沐云是早思量过了的,不然也不敢如此安排,“少夫人出了事,她们惶惶着,也派不上别的用场,不如……”
“旁人呢?”
沐云苦笑,“四爷,咱们这两院拢共有几个人?四夫人从得了信就哭得起不来,我告诉香儿不用过来,将军那儿虽还在等着苏大夫……该预备的哪敢不预备,到时候手忙脚乱的,可就委屈了少……”沐云顿了一下,嗡了声音,“人往各处一分,就……”
“沐云,你办吧,我先进去看看三哥!”昊瑱抬腿就走,不知道是不想还是不敢听下去。
(二)噩耗(三)
水阁里,临时拉起的纱帏把厅堂隔成了里外两间,隐隐的寒气从里往外透过来,不难猜出那边儿冰榻上躺着的是谁。只再冷的冰终究耐不住暑热,无声无息中早化出一地的水,浅淡地渗到纱帏的这一边儿,李昊琛象无所觉地在冰水渍中站着,无悲无喜,一向犀利的双眸湮灭了锋芒,似痛极又似无谓地垂望着脚下,整个人宛如泥塑木雕,门口听命的丫头想是从未见过他如此,一个两个使着眼色,脸上便全都是恻然……
李节度使却不信他的儿子真会成了泥塑木雕,兀自在近门的地方坐了,呼呼地喘着粗气迁怒于人,“你看看他、你看看他!他眼里哪还有我这个爹?!都怪你做好人!偏让我好好跟他说、好好跟他说,他都油盐不进好赖话不分了我还怎么好好说?!要依我的早把他拖出去关了,这里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哪会有这许多麻烦?李昊琛,你听着,你要真为她好,就早些让她入土为安、做什么、你拿出那架势是要发疯把我也踢出去……”
“老爷!”六娘直了喉咙,“您腰上有剑,索性把他杀了岂不便利?您也不用动这么大肝火,他们小两口也落了个同衾同穴,到时候谁不念您的好?您……”
“好,好,你就给他帮腔!行,我说不过你!你行,你来,你让我看看你怎么说服我们威远将军,让他别这么自欺欺人、执迷不悟、贻笑大方……”
“老爷……”六娘两手摁了太阳穴,若在平日,她有的是精神和李节度使一争到底,现下她却只求李节度使勿再开口就好——昊琛的样子,看了都让人心碎,那做爹的还一味的埋怨!“昊琛,你说能不能是认错了人?”不理会李节度使在一旁发出生怕人听不着的嗤笑,六娘只说自个儿的希望或是疑窦,“这世间相像的人可多得是,万一……”要说她看到的,确是容琳不假,只听说这事和帖尔汗多少有关联,她不能不在心里画个魂儿,她那个兄弟,在朝堂政事上头没什么天分,旁门左道的可样样精通,稀奇古怪的点子有的是,不会是他在这里头做了什么手脚?不过也不像,容琳和他怎么也牵扯不到一起才是……
“我也盼着是认错了……”昊琛是太久没说话了,一张嘴,唇间似能扯出丝来,硬挤出的声音砬着喉咙,每一个字都是一阵痛……乍看到那多少有些走形的容颜,他确曾盼着只是巧合,只是,衣裳是她的,手上的朱砂痣是她的,颈间的天意子项链……也是她的!那是她片刻不离身的……怎样的巧,会让这世间有另外的人什么都和她一样?
昊琛说了一句,就再难以为继,六娘已听出他的意思是说不会认错,看看寂然无息的纱帏那一头,顿觉得六神无主、悲从中来……刚抽出襟中的帕子,忽听有人问安,六娘忙侧了身,不让昊瑱看出她落泪,却在侧头的瞬间看到昊琛象服了还魂丹,脸上浮现神采,目中迸出精光,冲着门口语声清晰:“如何?”
昊瑱闪开了李节度使和昊琛的盯视,轻轻摇头,李节度使嗒然若失,萎回座中,未说什么,昊琛像是闷哼了一声,却还能开口,“见人还是见尸?”
“都不是!”昊瑱实在受不了三哥那种似恐惧的压迫,赶紧把话说完,“该是跳车了,只还未搜到踪迹……”
“那就快搜!接着搜!人手不够去营里调,务必……”
“兄弟们还在搜!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
“只怕他单人上路很快就能出了平卢地界……”那时就鞭长莫及了……
“出了平卢又怎样?”昊琛眼中有凌厉的光,“将他的画像遍送州府,沿路张贴,凡发现其下落者,重赏!格外知会一声,不得伤他……”
“三哥,”昊瑱轻叹,他何曾没想过!“以什么名目?!”
“追缉逃犯!”昊琛毫不迟疑。
“苏春生不是犯人!”昊瑱不得不提醒,“他的赦免文书还是你亲手给他的!”
昊琛怔住了,半晌,狠狠一拳击在自己头上,虎目充血,是他多事,一心想着要帮人家早结连理,连续发函往刑部、兵部,列举了苏春生每一桩善事义举,只为了脱他的罪籍,给他一个医官的任命!连杨巡按来了,他都不忘专提出他的事来……他确是有生花妙笔、通天本领,苏春生前冤尽雪了,他却绝了自己的生路!
“昊琛!”
“三哥!”
昊琛的样子太嚇人,六娘和昊瑱都忧急相唤,昊琛眯起了眼——刺痛的双目唯有如此才好受些,“昊瑱,替我贴悬赏告示,不管各色人等,只要能救了她的性命……”
“李昊琛,你是鬼迷心窍了!内城外城的大夫哪还有没请到的?不都因为说‘救不得’就让你连打带骂地轰出去了,大夫都不行,还有谁行?你是要把巫婆神汉都招进来……”
“要能救了她,巫婆神汉也没什么不行!”
“逆子!你是要气死我?!”李节度使简直要暴跳如雷了,却听水阁外有人象应和似地喝骂出声,“闭上你的破嘴!什么节哀、节什么哀?她不过摔那么一下,一时闭过气去罢了,怎么就说得到节哀不节哀上?妙莹,你不用这时候拿出猫哭耗子相,我知道你是巴不得她出点儿什么事才好的……”
“夫人!”李节度使一高儿从座中蹦起来,不信这边儿还没压服昊琛,外边儿就又来个助威的!要问想的,他打心里不想这个三媳妇出事,只事情在跟前摆着了,大罗神仙也无法,怎么一个个还都这么痴人说梦似的不肯认命?要这么下去,这个家往下还叫不叫个家、还让不让人活了?!
李节度使的怒发冲冠只气着了他自个儿,六娘瞅了他一眼,破例到门口去迎常氏,昊琛是早就不管不问旁人的了,只殷殷地望了昊瑱,仿若把全部的希翼都放到了他身上,“去找!”
昊瑱与他手足情深,早觉出他心里的绝望,恨不能以身相代,无言点着头,扭身欲出水阁,却被一拥而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