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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方便守夜,环琅的人暂时都挤在程府里,团长出了书房之后,便让众人去收拾行李,大伙虽然有所质疑,但像他们这种戏班,团长的话是绝对得遵守的,因此也无人反对。
因为年假才刚放完,程盼儿让众人待到巳时再出城,因为这时间路上行人较多,环琅的人相对也就安全些。
众人走了之后,整个程府上下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与躺在棺中的李哲遗体,大厅显得特别空荡冷清。
中午的时候,孙潜过来了,程盼儿也没有招呼他,便问:「如何?」
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孙潜有些不好开口,踌躇了会才道:「他们一口咬定是双方互殴致死,绝口不认是袭肖然叫唆杀人。」
程盼儿坐在椅上,交握的双手有些颤抖。
「榆卿,你有办法要他们认罪的吧?你一向很有办法。」孙潜道。
「没有用的。」程盼儿低声道。
「怎么还没想办法就说没用?这都不像你了……」
「没有用的。」程盼儿打断他,「孙潜,我程盼儿在此与你割发断义,从此你我再无关系。」
说着,她从怀里取出一把和剪,打散了发馨剪下一撮发来。
孙潜被她吓得不轻,一时慌了手脚,「割发断义?为什么?我哪里做得不好?」
「你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我们不适合,从此之后,我们恩义两绝,再无关系。」程盼儿决然地道。
「我……我们已有夫妻之亲,怎么可能恩义两绝?」孙潜一时也想不到还能说什么,便连这个也拿出来讲了,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又红了脸。
程盼儿暗地咬牙,狠下心来道:「你应该知道那夜我没有落红。」
她望着他的眼睛,「你不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所以你对我没有责任。」
她多么庆幸,庆幸当初把第一次给了洋哥,也庆幸眼前这个人失去了记忆,也许这便是所谓的塞翁失马。
「不!我不要以后与你没有关系,你师父的事,我会再想办法,而且……而且……那是我的第一次,你要负责。」孙潜急得脸面都不顾了,哪管得了现在的脸涨得有多红?
她知道,她还连续拿了他两个「第一次」呢!程盼儿心想。
虽然他的求情让她心软,她还是逼自己与这个人切断所有关系,狠心将这个人远远地赶出自己的生命。
赶走了孙潜之后,程盼儿独自来到停放灵柩的大厅,她拿了支铁钳,将还未上钉的棺盖移开一条缝,再缓缓推开沉重的棺盖。
李哲的遗体静静躺在棺中,肤色已经因为血液停止流动而变成青灰色,只因天气还很冷,遗体并未有腐败的迹象。
「师父。」程盼儿轻轻喊了声,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曾经我以为当了官,就可以跟唱戏时一样,学包拯还受害的人一个公道,我也曾很努力地去做,即使没有人可以了解我,可是……我第一个无法为他讨公道的受害人,居然是您。」
程盼儿这些日子都很冷静,直到此刻才又红了眼眶,但她很快地便眨眼控制眼泪不能流下。
「这明明是『蓄意谋杀』,他们却坚持要用『意外致死』来判刑,这样的结果,我死也无法接受。」程盼儿在棺前跪下,狠狠磕了十八个响头,磕得她头昏眼花,满脸是血。
「徒儿无能,害得师父受累,死了都不能安生,今生所欠,或许只能来生再还。」好不容易撑过这一阵晕眩,程盼儿咬牙切齿,恨恨地道:「可这件事,徒儿绝对不愿就此善罢甘休!所有蓄意伤害您的人,盼儿一个都不想原谅!只能委屈师父陪盼儿一同去要公道。」
程盼儿说完,双手伸入棺中,将李哲的遗体半拖半抱地拉了出来,背到停放在院子的板车上,接着便一个人吃力地推着板车前往午门。
此时程盼儿的板车上除了李哲的遗体,尚有一张草席、一支长竹竿、一张幡布。
到了午门,程盼儿将草席铺在正对皇门的广场上,将李哲的遗体小心放在上面,接着以竹竿撑起幡布,上面用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鲜血写上「还我公道」四个大字。她提着那长大幡,就这么跪在人来人往的皇城广场上。
她知道为什么她要不到公道,因为杀害李哲的人,是容太妃袭非然的弟弟——
袭肖然!
盛辉皇朝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规定国舅爷就可以杀人不偿命,但就因为容太妃受宠,他们就可以把袭肖然教唆五名打手殴死李哲一案改判成死者李哲与五名凶手相互斗殴,意外致死。
相互斗殴?哈!笑死人了,一个快七十岁的老人家单挑五名年轻力壮的护卫,是当所有人都是傻的吗?
程盼儿垂目跪在李哲的遗体前,一动也不动,不久,便有卫兵上来要驱赶。
程盼儿头也不抬地道:「这个位置距离皇门超过百尺,是一般人民也可以经过的区域,我朝法典中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规定我不可以跪在这里。」
卫兵说不过她,也只得由她去。
跪到下午时,天色开始变了,原本还是晴天,突地就下起了鹅毛细雪。程盼儿任由雪花落在她身上,化在她身上也不去拍,反而不时为李哲的遗体抚去落在脸上的雪花。
接近宵禁时,有个人过来劝她早些回去,免得宵禁在外是要受罚的。
程盼儿见眼前的男子白面无须,猜出他是宫里出来的,便道:「在得到公道前,我哪都不去。」
那公公似哭又似笑的问她,「你这又是何苦呢?」
所有人都清楚,锦文帝这个人最好面子,她却选择了让皇帝最没面子的作法,就算最后真的帮李哲伸冤了,她也讨不了好。
程盼儿面无表情地回了他一句,「我来,就没想着要活着回去。」
若不是如此,她有必要把整个环琅的人都送走,又刻意跟孙潜切断所有关连吗?
程盼儿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就算赔上自己一条命,也要拖死袭肖然,虽然她也很清楚,即便自己赔上了性命,能够成功的机率也是微乎其微。
宵禁后,程盼儿被打了二十板,这是每个违反宵禁规定的人都得受的处罚。也不知道那个人是受人指使,还是嫌她碍事,打得特别用力!所幸现在是冬天,衣服穿得厚,又是在室外,无需脱裤,她勉强还是撑了过去。
第二天
程盼儿身上有伤,腹中无粮,双脚更是又痛又麻,几乎不是自己的,她还是挪也不挪半步地坚持在那。
这天,从程盼儿身旁经过的人比昨天多了一倍,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来参观的。
下午的时候,昨天那位公公又来劝说,只见他的脸更苦了,偏偏他的双唇天生自然向上,就形成了张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脸。
他犯愁的道:「何苦呢?程大人,你好歹是个官,这样不好看哪!」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究竟是为父伸冤难看?还是渎职难看?」程盼儿一句反问,把对方噎得难受,又说:「若是为官就不能跪皇门,请代为转达我的口头请辞。」
第二天一整天都没下雪,天空碧蓝如洗,照得程盼儿有些头昏眼花。正当程盼儿重重晃了一下,差点摔倒时,一双大手扶住了她,紧接着,另一个人跪在她身旁,与她相距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
程盼儿看清来人后,不禁倒抽一口气,强忍着喉部的干涩不适,问道:「你来干什么?」
「我答应给你师父另外想办法,却都玩不转,只好也来陪你跪了。」孙潜轻声说着,原是生死与共的事,此时听来,居然有点害羞甜蜜的感觉。
在绝对的权利之前,很多的事实都可以被扭曲,孙潜只是个小小的六品官,饶是他用尽了所有办法,也只是妣蜉撼树,最后只能选择陪在她身旁,与她生死与共。
程盼儿快要崩溃了!原本她要接受肉体与精神的双折磨已经够难受了,如今才知道有些事情没有底限,更没下限!
她都已经刻意跟他划清界线了,他怎么还来?
他知道她要干什么吗?真的知道她要干什么吗?
程盼儿晓得在特权阶级的面前,律法常常不是唯一的依归,她无法靠法典来给师父报仇,就只剩下最后一个方法。
袭家再怎么势力通天,也杜不了天下悠悠众口!京城是盛辉皇朝消息流通最快的城市,她跪皇门,就是要让最好面子的锦文帝怕什么来什么,好逼锦文
帝出来杜天下之口,而这行为比起捋虎须,说不准还更凶险一些。
程盼儿暗地里咬牙,众目睽睽之下也没办法好好劝他,只好冷淡绝情地道:「我的事情与你无关,离我远一点。」
孙潜听她这么说,先是一脸深受打击,之后委委屈屈地站起身。
程盼儿还以为他终于肯回去了,哪知他往旁边挪开一步之后,就又跪了下去。
程盼儿瞪大了眼睛,强忍着不骂人,又问他一次,「你究竟想怎样?」
本以为孙潜会继续纠缠,哪知他居然说:「皇门又不是你的,难道只许你跪,不许我跪?我高兴跪皇门,你跪你的,我跪我的。」
短短几句话,就让程盼儿觉得有种下限再次刷新的感觉。
当晚宵禁后,两人一同挨了板子,孙潜居然从怀里掏出碎银买通执刑的官员,让他打他重一些,打她轻一些。
好吧,她知道错了!她不该觉得这个人一点都没变,至少七年前那名弱冠少年不会贿赂得这么理直气壮又坦然自得。
第三天
这天依旧艳阳高照,好得不得了的天气。兴许是天气太好,出游的人多了,经过程、孙两人身旁的人更多了。
孙潜的身体本来就还不错,这又只是他跪的第二天,除了憔悴些,没有别的问题,反观程盼儿已经是蔫得像块烈阳下的冰,都快被晒化了。
三天没有进食,两夜没有睡觉,还挨了整整四十大板。其实这三天里,程盼儿好几次就要倒下,每次都是望着自己身前李哲的遗体,才挺了下来,原本就不好的身子其实早已到达极限,此刻全靠一口硬气强撑着。
她不能倒下,她若是倒下,就没人给师父伸冤了!
程盼儿狠狠咬了舌尖一口,居然没有觉得很疼,想必是连痛觉都痛到麻痹了,只觉满口铁锈味,不过总算又清醒了些。
这日并不见前两天来问话的公公,程盼儿都开始怀疑锦文帝是不是刻意要让她跪到死?
最后,宵禁前一刻,一道高瘦的身影走了出来,程盼儿眯着已经模糊的双眼细看,竟然是严公公亲自出马了。
严公公走近,在她面前蹲下,依然是一副与人为善的脸,亲近而温和地道:「程大人,你明明不笨,为什么要用最笨的方式达到目的呢?」
「严大人……」程盼儿如今连开口都很困难,「那个人的命就真的那么值钱吗?」
值钱到她师父的一条命都动不了他半根寒毛吗?程盼儿的手颤抖的按住李哲冰冷的手。
「容太妃怀孕了,据说很有可能是男孩。」严公公叹道。
程盼儿跪皇门的事,锦文帝一开始就知道了,奈何容太妃要死要活的吵闹着不许动她的弟弟,派人把程盼儿直接拉开又更难看,便想让程盼儿自己知难而退。
本想着程盼儿跪御书房不满两个时辰就病了好几天,这次顶多跪个半天一天,哪知她居然整整跪了三天,跪到严公公都觉得可能要出人命了。
「因为她怀孕了,我师父就该死吗?」程盼儿原本僵直的脸庞居然缓缓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原来不只盛辉皇朝的法典形同虚设,连公道都已经死了吗?」
「当心你说的话。」严公公面不改色地警告她,续道:「如果你愿意现在离开,我保证三年之后必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如何?」
「到时候他的死,就是因为别的原因,再也不是因为我师父,这怎么能算是给我师父交代呢?」程盼儿反问他,又道:「如果我有可以妥协的空间,从一开始就不会跪皇门了。」
其实此刻程盼儿的声音已经虚弱到只剩极细微的气音,也亏严公公应该有武艺在身,且程度不弱,这才能听得清楚。
「好吧,既然如此,你还有另一个机会。」严公公似是惋惜地轻叹一声,「陛下说了,让你一命换一命。」
锦文帝终究是容不下这个人了。
其实锦文帝要她的命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现在肯奉送一条国舅的命给她,着实称得上是大方。
程盼儿听到这项交易却像是并不意外,反倒有些求仁得仁的感觉,张口便道:「好。」
说完,她便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在程盼儿倒下的瞬间,身旁立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