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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剑南道:“还有位子吗?”
“有,有。”堂倌连声应着,说道:“小的给你老带路。”
丁剑南只好跟着去。
在人丛中穿行了几张桌子,只见附近有一粗的朱红柱子旁,正有一张桌子,只坐了一个
人。
堂倌抢先替丁剑南拉开了小老头对面的长凳,陪着脸笑道:“公子爷请坐,这里没
人。”
丁剑南还没坐下,小老头已经抬起头来,含笑招呼道:“坐,坐,小老儿一个人喝酒,
正嫌无聊,公子爷来了,就有伴儿了。”
他这一抬头,丁剑南才看清楚,这人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挤在一起,两只耳朵又
尖又小,笑起来极为古怪,但人家先打招呼,当下也含笑和他点点头,就坐了下去,右手把
乌木摺扇放到了桌上。
堂倌转身退下,过了不多一回,就送上一盏茗茶,放好杯筷,一面问道:“公子爷要些
什么酒菜?”
对面小老头没待丁剑南开口,就抢着道:“堂倌这还用问?酒自然是女儿红,菜嘛,你
们第一楼的大司务有些什么拿手菜,拣可口的做几式来就是了。”
堂倌因丁剑南没说,小老头说的自然作不了主,只是站着等待吩咐。
丁剑南觉得这老儿生相虽然猥琐,人却挺热心,这就含笑道:“你就照这位老丈说的吩
咐下去吧!”
堂倌答应了一声,转身退下。
小老头耸耸肩,笑道:“公子爷这老丈的称呼,小老儿可不敢当,小者儿今年不过六十
零一点,离老可远着哩,公子爷今年总也二十出头了,咱们差得不多,嘻嘻,孔夫子说过,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除了父母妻儿,就算他活过一百岁,也可以兄弟相称,公子爷是读书
人,总读过孔夫子这句话了,大家不用客气,你就叫我一声老哥哥好了。”
丁剑南道:“这个在下怎好……”
“没关系。”小老头忽然正容道:“小兄弟,咱们这称呼是孔夫子定的,你再要推辞,
老哥哥可要生气了。”
他居然一厢情愿,真的‘小兄弟’、‘老哥哥“起来。
他这么说了,丁剑南哪还好意思推托,只得拱拱手道:“老哥哥吩咐,小弟恭敬不如从
命。”
小老头听得大喜,举手—拍桌子,耸着肩大笑道:“妙极,小兄弟,咱们这兄弟是做定
了。”
堂倌送来酒菜,小老头一伸手就把壶抡了过去,笑道:“小兄弟,来,来,咱们先干一
杯。”说着,就替丁剑南面前杯中斟满了酒,又向自己杯中斟了一杯,举杯一饮而尽。
丁剑南只好和他干了一杯。
堂倌送上酒菜,他站在丁剑南的右首,和小老头隔了一张桌面,他一伸手就把酒壶接了
过去。他坐在丁剑南对面,要替丁剑南斟酒,人非站了起来不可,但他还是坐着,伸过手
来,就替丁剑南斟满了酒。这两件事都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但他做来竟然十分自然,堂倌
和丁剑南都没有察觉出来。
小老头又伸过手来,在两人空杯上斟满了洒,就举筷道:“来,小兄弟,这炒鳝段要乘
热吃。”
说着,筷子朝鳝背中间落去,夹起一筷,就往嘴里送去,左手更不怠慢,举起酒杯往口
中就倒,右手筷又朝盘中去夹。
丁剑南只夹了一筷,还在咀嚼,小老头右手夹菜,左手斟酒,举杯,动作十分自然,却
又互相连贯,没有浪费半分时间,已经连挟了五筷,连干了五杯。
堂倌送上第二盘菜来,小老头就抬头嚷道:“伙计,快些添酒来。”
掌倌看他和公子爷谈得很好,他当了多年跑堂,岂会看不出来,这小老头分明是个讹吃
讹喝的人,方才一个人的时候,只叫了一盘咸水花生,如今遇上公子爷,就大吃大喝起来,
但公子爷心甘情愿请他喝酒,自己又何用狗咬耗子?他依言退下,立即就送上酒去。
小老头道:“小兄弟这里大司务手艺还不错,你看这甩水很肥、很嫩,哈,你真是公子
哥儿斯文得很……”
掌倌陆续送上菜来,小老头每次都要他添酒,现在,桌上差不多已有十几个空酒罐了。
小老头先前嗓子又尖又沙,现在酒灌多了,舌头也大了,话声就沙而且哑,还在不停的
叫着添酒。
掌倌再一次送上酒来,接着走到丁剑南身边,手中拿着张纸条,躬着身道:“公子爷刚
才有一位客官要小的送给公子爷的。”说着把纸放到桌上。
丁剑南取起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行潦草的字迹:“初更在史公祠后梅花岭候教”。下
面并无具名,心中觉得奇怪,这就抬目问道:“是什么人叫你送来的?”
小老头没待堂倌开口,就抢着嘻的笑道:“这不用问,约你小兄弟的自然是你熟悉的人
了,小兄弟去了不就知道了么?你问伙计,他怎么知道?”一面回头朝堂倌道:“伙计,你
去下两碗面,我老人家喝了酒,就得压些面食下去,才不会吐。”
堂倌依言退下,吩咐下去。
小老头打着酒嗝,笑道:“小兄弟,你这朋友真有些怪,不到酒楼上来和你喝上几杯,
却约你到小山上去喝东风。”
丁剑南道:“小弟这里并没有熟人,不知这人是谁?”
小老头嘻的笑道:“不是熟人,他怎么会约你?既然约你,自然是你的熟人,吃了面,
从这里去,大概也差不多了。”
堂倌送上两碗面来。
小老头烯哩哗啦的很快把一碗面吞下肚去,等着丁剑南把面吃完,就站起身来笑道:
“小兄弟,你要去梅花岭,老哥哥喝得也差不多了,就想睡觉,咱们走吧!晚上这顿酒,喝
得真痛快;老哥哥是这里的常客,经常来喝,所以掌柜的都认识老哥哥,可以挂帐,今晚这
顿酒,就算是老哥哥请你喝的,你只管走好了,老哥哥去挂个帐……”
他这一站起,一个人东倒西歪的,两条腿好像不听使唤似的。
丁剑南听他说要去挂帐,自然是身上没带银子,心中觉得好笑,忙道:“老哥哥不用客
气,今晚这顿酒,该小弟作东。”面朝堂倌招招手道:“伙计,结帐。”
“不,不。”小老头双手扶着桌子,还摇晃着身子,大声道:“老哥哥在这里挂个帐,
很方便……”
堂倌已经从柜上结了帐走来,躬着身子道:“公子爷,一共一两七钱三分。”
丁剑南摸出一锭二两来重的银子,随手递过,说道:“不用找了。”
堂倌接过银子,连声称谢。
丁剑南道:“老哥哥,可要小弟扶你下去?”
“不用、不用。”小老头摇着手,咧嘴一笑道:“嘻嘻,这点酒,老哥哥怎么会醉?从
前,年轻的时候,我一个喝过一坛,十足五十斤,也没醉……,你有事只管先走,不用管
我……”他说得口沫四溅醉态可掬。
丁剑南这就拱拱手道:“那么小弟就先走一步了。”举步下楼,心个还暗自觉得可笑,
凭空和他称兄道弟,却连人家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天宁门外的史公祠,可是扬州一处伟大的史迹,建筑坚实,气象庄严;祠前两行古柏,
株株都冲霄直上,象征着一代伟人的凛然正气。
这时已经快近初更,一弯蛾眉新月,斜挂在天空,夜色迷离,遥看瘦西湖使人有朦胧之
美的感觉。
丁剑南手持折扇,飘然行来,循着山径,登上祠后的小土山(梅花岭就是一座小土
山),举目看去,山顶上哪有什么人影?心中不禁暗暗动疑,忖道:“不知是什么人约自己
到梅花岭来的?初更,这时候不是已经初更了吗?”
就在此时,只听身后有人嘿然道:“年公子果然信人,老朽在岭上已经恭候多时了。”
丁剑南暗暗吃了一惊,此人业已来到自己身后,自己竞然还并未发觉,心念一动,人已
迅速的转过身去。
只见一个身穿土布衣裤的秃顶老者,正从梅林中走出。
这老者两髯花白,脸长如驴,右手掌心盘着两枚铁胆,双目炯炯直向丁剑南投来。
丁剑南并不认识他,不觉微微一怔,抱拳道:“老丈邀在下前来,不知有何见教?方才
听老丈口气,在这里等的是年公子,在下丁剑南,并不姓年,老丈是否认错了人?”
秃顶老者目光朝他折扇一瞥,冷然道:“难道你不是铁扇公子?”
丁剑南含笑道:“老丈果然认错人了,在下丁剑南,并非铁扇公子。”
秃顶老者听得一愕,回头叫道:“徒儿,你出来,看看是不是他。”
梅林中有人答应一声,举步走出一个锦衣汉子,那正是锦衣二郎的魏虎,他看了丁剑南
一眼就道:“师傅,就是这小子。”
秃顶老者突然仰天发出一声大笑,洪声道:“好小子,老夫差点上了你的当,想不到堂
堂武当门下,居然藏头缩尾,连自己姓名都不敢承认。”
丁剑南看到锦衣二郎,已知这是怎么一回事了,闻言也朗笑一声道:“在下丁剑南,何
用不敢承认呢?老丈问在下是不是铁扇公子,在下事实上并非铁扇公子,岂敢掠人之美?老
丈邀约在下到梅花岭来,自然是为了令徒锦衣二郎之事,不知道老丈可曾向令徒问清楚
了?”
秃顶老者炯炯目光只是凝注着他,冷然道:“老夫自然问清楚了,你小子恃强动武,用
拂穴手法伤了老夫徒儿,这还是假的不成?”
丁剑南微晒道:“老丈既然问清楚了,应该知道是非曲直,在下和令徒无怨无仇,怎会
出手伤人?”
秃顶老者怒声道:“老夫所以要来问你,就算你是武当门下,也不容你跑到扬州来撤
野,老夫也不难为你,老夫只要把你拿下,自会有人跟武当派送信去,等你师父来了把你领
回去,即可无事。”
丁剑南道:“在下已经一再向你声明,不是武当门下……”
秃顶老者沉喝道:“老夫不管你是什么门派,老夫一向言出如山,你还是乖乖跟老夫走
吧!”
丁剑南听得心头有火,大笑道:“老丈如此护短,无怪令徒在扬州飞扬跋扈,横行不法
了。”
秃顶老者目射精芒,厉喝道:“小子,你说什么?多少年来,还没人敢在老夫面前如此
说话的,大概你自以为出身名门大派,没把咱们鹰爪门这个小门派看在眼里了,哈哈,老夫
今晚不给你看点颜色,你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呢!”
这老人越说越气,左手一抬,从他衣袖之中伸出一只骨瘦如柴的手爪,五只手指枯瘦有
如鸟爪,骨节却特别粗大,停在胸前,伸屈了几下,沉喝道:“老夫要出手了,小子小
心?”突然身形一晃,探手朝丁剑南当胸抓来。
他使的鹰爪门的擒拿手法,出手端的迅捷无比。
丁剑南脚下后退了半步便自避开,口中说道:“老丈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不问是非曲
直,就如此武断,贸然出手,岂不有损清名?”
秃顶老者一抓落空,更是怒不可遏,口中大喝一声:“小子,看你躲得过老夫几招?右
手把两枚铁胆往怀中一塞,身发如风,右手五指如钩,嘶然有声,凌空抓来。
这一下他在盛怒之下,出手如电,比方才不知凌厉了多少倍!
丁剑南依然没有还手,身形闪动,从旁跨出,一道锐利的爪风,从他肩头划过,只有毫
厘之差,心头也暗暗惊凛,此老果然功力深厚!
秃顶老者几乎不敢相信,对面一个年轻小子,居然能从他爪下闪出,口中嘿然笑道:
“好小子,你果然滑溜得很!”喝声出口,双爪挥舞,刹那之间,十步之内,登时幻起重重
爪影,尖风漫天,几乎把丁剑南一个人影淹没在一片无数尖锥般指风之中。
只听丁剑南清朗的声音喝道:“老丈再不住手,在下说不得要得罪了。”
秃顶老者双抓连发,仍旧无法伤得对方分毫,甚至连他衣角都没粘到一点,心头更是怒
恼,厉声道:“老夫不把你小子撕了,就不叫秃顶神鹰了。”
双方话声甫落,两条人影已经快地分开,秃顶老者一条右臂已经软软垂下,再也法抬
动。
丁剑南目射寒芒,一张俊脸隐有怒容,冷然道:“老丈一再相逼,在下不得不出手自
卫,尊臂并不碍事,只要回去休养两三天,自可复原,在下少陪。”转身飘然往山下而去。
秃顶老者敢情被他气疯了心两眼直视,过了半晌,砰然往后倒去。
锦衣二郎魏虎大吃一惊,急忙俯身叫道:“师傅,你老人家怎么了?”
秃顶老者一声不作,锦衣二郎眼看师傅神色不对,心头不禁大骇,一时没了主意,慌忙
背起师父,急掠而去。
丁剑南一记折扇,点闭了秃顶老者右臂经脉,但心头犹有余忿,匆匆走下小山,刚行到
史公祠前,突听一声极轻的机簧声响,传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