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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在她这个爽脆劲儿面前,沈默觉着自己真是拖泥带水,只好点点头道:“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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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钟金还真是捞着了,沈默这段时间,把繁重的后勤担子都转给了王崇古,只关注前线和京城的事务,空闲便多了起来。于是晨昏各一次授课,每次半个时辰,从《史记》讲起,一是为其阅读理解释疑,二是讲一些其中的道理。
钟金的理解能力很强,还经常举一反三,让沈默好好过了一把为人师的瘾……
比如一天,讲到《周本纪》,沈默先让她抑扬顿挫的朗读一遍:‘弃为儿时……其游戏,好种树麻、菽、麻、菽美。及为成人,遂好耕农,相地之宜,宜谷者稼穑焉,民皆法则之。帝尧闻之,举弃为农师,天下得其利,有功。帝舜曰:“弃,黎民始饥,尔后稷播时百谷。’
然后问她,可懂这一段的意思。钟金点点头,说懂:‘大意就是这个叫‘弃’的人,天生喜欢耕种,后来长大了务农,别人都跟着学,结果被尧帝知道了,封他为‘农师’这个官,结果天下得其利。舜帝夸他,教黎民耕种,解决了饥饿。’
沈默满意的点点头,道:“可有什么问题?”
“这个后稷,是不是最早农耕为业的人啊?”钟金好奇问道。
“周之祖先,虽善务农,却像如今蒙古一般,不足以自足。而且还要遭到薰育、戎狄的侵扰。弃的后代古公予之财物,则又索要土地人民。古公说:‘有民立君,将以利之。土地所以养人,非所以害人。’干脆辞别老幼,逃于岐下。而百姓思念古公,亦聚至岐下。古公经此劫难,不与戎夷为伍,且见土地肥沃,乃作农桑,以立室家……”沈默别有目地的解释道:“古公立室家,才真称得上农耕为业。”
“原来三千年前,我们本是一家。只为牧场奴仆,才分成两家……可惜可惜……”钟金闻言惋惜道。
“是啊,原本就是一家。”沈默大叹孺子可教,正要继续灌输一番,民族团结的大道理。却听钟金道:“那为什么三千年了,我们还在草原上放牧呢?”
“呃,说‘我们’是不对的……”沈默顿一下道:“犬戎、匈奴、东胡、突厥、回鹘、契丹、女真、蒙古……这一代代的草原游牧,其实彼此间并没有任何关系……只能说,因为有草原在,所以就会诞生出以游牧的民族。”
“那之前的民族都哪里去了呢?”钟金乌黑的眸子里,满是悲哀的问道。
“一部分被消灭了,一部分迁徙了,但主要的,都是与汉民族融合了。”沈默淡淡道。
“内附么?”钟金目光迷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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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查阅了几个影视剧本和小说,都说三娘子是瓦剌的奇拉古特部的万户之女。但我查阅历史资料时,却都说她是鄂尔多斯部的万户之女,俺答的外孙女儿。为了弄清这个问题,又找了更多一些资料,发现三娘子出生于RO!~!
第八五六章 阁老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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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榆林,往伊金霍洛去的路上,沈默空闲的时间更多了。钟金知道,到了此行的终点,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大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随时随地请教对方了。所以她抓紧一切时间,请沈默为自己答疑解惑。
于是行军路上,时常看到她追随在沈默的鞍前马后,向他提出一个又一个疑问,而沈默也一一耐心解答。
“为什么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要世代征战?”钟金问道。
“这问题本身就有问题,通常挑起战争的,是你们游牧民族,而我们是被攻击的防守一方,”沈默骑在马上,遥望着湛蓝的天空:“就算历史上几次大的胜利,也是在备受伤害之后,举全国之力的报复罢了。”
“为什么?”钟金已经粗粗阅读了资治通鉴,而对于南宋以后的历史,她早在幼年,便一次次听父亲讲起了,所以知道沈默说得不错:“难道是草原民族生性残忍所致么?”
“原因说起来很复杂。但你要知道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政治又是经济问题的集中表现。”沈默悉心教导道:“任何战争都是有其经济使命的。对于草原民族来说也是如此。”顿一下道:“相比我们中原而言,你们蒙人以游牧为生,不事农耕,部落的全部生活,都依赖于所饲养的牛、马、羊。这使蒙人抵御天灾的能力太弱,一旦遇到严寒或者干旱,就会发生严重的饥荒。同时,蒙人没有发达的手工业,甚至连锅碗瓢盆都无法生产,同时受自然环境的制约,在生产生活上都严重依赖中原,却又不能保证有稳定的产品剩余以资互市。”
“反观中原,几千年来生产稳定,自给自足,尽管对草原也有畜牧产品和优良牲口的需求,但不是必需。这就决定了,中原在经贸上占有主动权。因此中原未必将北贸视为必需,而通常视为恩赐或者仲裁草原各部实力发展的手段。”沈默的讲解大道至简,直抵本质,正适合教导这个聪慧而年轻的弟子:“这种依赖性的不对等,必然造成游牧民族在交易中的被动,一旦天灾战乱导致南北贸易萎缩,游牧民族就必然陷入困境。但这并不意味着会发生战争。”
“要看双方的实力?”钟金若有所悟道。
“对。实力尚不足时,游牧民族往往采取称臣纳贡,或与中原形成隶属关系,只求能获得通边互市的机会。”沈默道:“但当游牧民族遇到灾荒,无力进行互市;或者南北实力均衡被打破,游牧民族发现中原软弱可欺时,便会以战争取得对自己更加有利的物资获得方式。”
“既然中原一直比游牧民族富强,为何在战争中,却败多胜少呢?”钟金提出一个宏大的问题,尽管她知道沈默的博学,却不相信他能给出完美的解答。
“游牧民族胜多败少,有三个必然原因,”沈默拿起挂在马上的水袋,轻呷了一口道:“一个是地理环境的战略优势,游牧民族的生产生活是移动性的,使他们可以整体游走在广袤的草原大漠上,这样游牧民族就有了进退自如的战略纵深,不可根除却能卷土重来。而中原以农业生产为主,不得不长期在固定的地点精耕细作,因此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而要北上讨伐,后勤压力是灾难性的,一旦补给线过长,会把整个国家拖垮,这些因素综合,导致农耕民族只能选择被动防御,受制于游牧民族的主动游击。”
“还有两个原因呢?”钟金的心怦怦直跳,那种了解奥秘的快乐,就像小时候第一次射中猎物一样。
“第二个,中原民族固然存着人口众多、生产方式先进、物资充足的优势,但这些因素与战局之间,还横亘着社会分工,而社会分工又制约着这些优势的发挥,因为这会导致战争动员的比例微乎其微。事实上,社会结构越复杂、分工越明细,就有越多的人口,被束缚于土地进行生产,仅有少数人能经过征召或作为常备军加入行伍……而且由民到兵转变的成本高、耗时长,还会产生严重的厌战情绪。反观游牧民族,因为全民皆兵、军民合一,军事动员效率极高。且部族成员自幼熟习弓马,军事素质十分过硬,所以抵消了中原民族的人数优势。”
“除此之外,复杂的社会分工,必然对应着更复杂的上层建筑,这使中原的将军在作战时饱受掣肘、忧谗畏讥,考虑战场外的事情太多。而且军队的供给,往往经过复杂的流程来完成,甚至需要全国调配,这中间由于行政落后、官吏中饱,以及物流不便,造成了极大的损耗……”说到这,沈默悲伤的叹口气道:“我中原大部分将士,其实是死于军需不利,而不是死于战事。所以中原王朝要想在边事上有所作为,前提必须是政治的清明。而日常生活准军事化的游牧民族,社会结构简单,方便信息传达,便于军事指挥,更完全没有上层建筑尾大不掉带来的一系列问题,反而得福于落后。此外生产军需品目的直指使用价值,雁过拔毛程度相比南方不值一提,往往能抵消中原的财力优势。这种种因素,使中原的优势无法发挥出来,败绩也就不足为奇了。”
“最后一个原因呢?”钟金脸上浮现出虔诚的神态,她已经完全被沈默的学识见识所折服,实实在在把对方当成了导师,而不是萧芹那种便宜师傅。
“第三,从民风、士气和军备上看,农耕社会也不占优势。”沈默嘴角挂起苦笑道:“承平富足最能消磨人的斗志。古代华夏的尚武精神,总是随着太平日久和农耕地域的扩展而衰弱……”
“前一个我理解,”钟金不解的问道:“为何农耕扩展也会有影响?”
“这是生产方式决定社会心理的必然性。”沈默淡淡道:“中原以农业手工业为主要产业,劳动者以技术娴熟和经验丰富安身立命,因此耐心和精细被奉为良好品质;好勇斗狠、彪悍孔武由于与社会生产的要求相背而被排斥,并被王朝视为不稳定因素。所以在中原王朝,习武是主流之外的边缘文化,评价很低。相比而言,以弓马为劳动工具的经济活动、与恶劣气候凶猛野兽抗衡的生存条件、部族间惯常的冲突促成了游牧民族崇尚勇猛粗野。所以民风上的差别,使中原的军队不如游牧军队悍勇。”
“在士气方面,由于游牧民族的战争,是以劫掠为主要目的,在战利品分配上人人均沾,这使得集体行动与个体利益间保持密切联系,故能保持高昂士气。而中原士卒多为王朝兵役的被动服从者,与战争并无利益关系,甚至军需时常被克扣……而且,能有效精神动员的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还远未到可以感染普通士卒的程度。反倒是小农经济衍生的乡土观念,极大左右远戍士卒的情绪,若非保家则无动机卫国,所以在士气上往往无法与游牧民族相比,这在冷兵器时代,是十分要命的。”
“最后,在军备方面,骑兵凭借其机动性一直是战争的骄子,直到未来被火器完全压制。但中原在丧失养马之地后,对于军马的饲养,就成了社会的沉重负担,而且质量也无法与转事游牧的草原民族相比。这使得中原在骑兵的质量数量上都不敌草原民族,只能仰仗步兵。而且骑兵因为仰仗机动性,可以免去许多繁杂的训练;但步兵的战斗力,是需要仰仗整套制度的完善的,装备需要及时更换、阵型需要严格操练、减员需要及时顶替。这‘背后的制度’恰恰是所有农耕民族不能始终如一的软肋。因此我们见惯了中原王朝鼎盛时军力强势,而衰败时以民兵轻装备滥竽充数的丑态。而与之对垒的是战斗力输出稳定的游牧军队,自然高下立见。”
“那汉军这次的强力表现,是不是说明,中原又进入了一个政治清明的阶段呢?”钟金了悟道。
“不错。”沈默缓缓点头道:“严嵩倒台之后,尤其是新帝登基以来,我大明刷新政治,励精图辟……”
“可我听说,你们的朝廷内斗很厉害,首辅都接连下台。”钟金不信道。
“那又何尝不是一种优胜劣汰?况且已经决出胜负,再也没有人能挑战现在的阁老们了。”沈默看她一眼,淡淡笑道:“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我大明已经安内,自然就轮到上下一心,解决边患了。”
“但你说过,我们是消灭不了的。”钟金恨恨道,她想到自己的家园被毁,族人被杀,就无法对沈默保持尊敬。
“谁说要消灭你们了。”沈默笑道:“我们只是要重构被毁坏了的防线,使百姓不受你们的侵略,同时,减轻沉重的军费压力。”
“你说汉人打仗耗费巨大,怎么又能省钱了呢?”钟金不解道。
“我们拿下东胜……也就是你们的济农城,就可以使防线缩短千里,每年军费减少一百万两。”沈默为她算账道:“其实这个东胜,是永乐年间内迁而来,真正的东胜卫,是在黄河北岸,你们的托克托以南。我们的最终目标,就是在那里重建东胜卫,然后其西面四百里,再修两座城。这样无需边墙,即可将整个河套守卫的固若金汤……有道是‘天下黄河富河套’,只要能保证安全,饱受土地贫瘠之苦的山陕百姓,是很乐意迁来河套定居的……”他仿佛看到了美好的未来,微微陶醉道:“河套变成粮仓之后,不仅可以负担三座城堡的军需,还能支援东面的宣大,自此我大明不患西三边,而得其利也。”
他这边说得兴高采烈,那边的钟金却面色苍白。如果换别人说,她会嘲笑对方白日做梦,可话从眼前这个男人嘴里说出,她却相信对方能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