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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炳笑着摇头道:“我倒是想去,可明儿是我当差。”
“那太可惜了。”徐阶朝他点点头,沉声道:“拜托了。”便在两人的相送下,离开了陆府。
望着徐阁老离去的背影,陆炳轻声问道:“知道他来干什么吗?”
“可是为了杨继盛的事儿?”沈默问道。
“是的,”陆炳点头道:“那条汉子是他的学生……”说到那位五品的兵部主事,陆炳这位大明朝唯一的一位正一品大员,竟然一脸的肃然起敬,因为那真的是条汉子……
可以说,李本京查的结果被推翻,一半是因为赵文华的倒台,另一半则是因为这个杨继盛。
他是一个单纯的人,面对着严党的倒行逆施,浊浪滔天,他没有沈默那么多的鬼心眼,但他有沈默所没有的勇气,所以他怀着满腔的悲愤。用自己的鲜血调墨,以自己的生命弹劾严嵩道:“臣孤直罪臣杨继盛,请以嵩十大罪为陛下陈之!”他要以死弹劾严嵩!
他不是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沈炼殷鉴不远,也并非没人劝过他,他的同年好友王世贞,看出了苗头,曾劝告他:“留此有用之身,不朽之业,终当在执事而为。”作为在李默倒台中,竟没有遭到牵连的大才子,王世贞十分清楚这样做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苦苦相劝,希望杨继盛不要出头,以免白白牺牲。
但杨继盛还是义无反顾的上书了,他以自己的生命,化成一支呼啸着的灼热长矛,义无反顾地投向对自己有提拔之恩的严嵩!不为私仇,只为公愤!
虽然严嵩被弹劾已经司空见惯。但面对着这个从五品小官的弹劾,他还是慌乱了,因为对方与沈炼一般,是死劾!
所谓死劾,便是以自己的生命担保,弹劾的每一条罪状都是真实的,如有半分捏造,甘愿伏诛!
这种你死我活的玩命搞法,在很多人看来,不是有杀父夺妻的深仇大恨,是万万不会用出来的。所以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对被攻击者的名声都是很大的损害。
果然,嘉靖帝将奏章转给严嵩,严嵩大为震动,一面上折自辩,一面请求退休。嘉靖帝自然不会让他退休,一方面下旨抚慰,一面用跟沈炼相同的罪名,将杨继盛下了诏狱。
但无论如何,严阁老本来就因为赵文华的事情灰头土脸,现在又被杨继盛弄了这一下,一时没法再吱声,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推翻了李本的名单,将他的一番努力化为泡影。
严家父子对杨继盛的憎恨也就可想而知了,严世蕃怒道:“我说过什么来着?不能放了那个沈炼吧?当初不杀他,现在就冒出个杨继盛!过两天再出来个孙继胜、李继盛……咱们就算浑身是铁,又打得多少钉儿?”
严嵩点头承认道:“对沈炼那件事上,确实心慈手软了。”
“我这就给杨顺去信,让他找个机会把那个祸害弄死!”严世蕃独眼中闪烁着狠厉的光芒,咬牙切齿道:“还有这个杨继盛,把他提到刑部大牢去虐杀了!我倒要看看谁还敢再效仿!!”
除了严党之外,坐卧不安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一直想置身事外的徐阁老……因为杨继盛是他的学生。我们反复说过,这年月,师生关系就是政治上的父子关系,杨继盛上书。他虽然不知情,却也绝对脱离不了关系。
但当看到奏疏全文,徐阶松了一口气,因为杨继盛连他一起骂了“大学士徐阶蒙陛下特擢,乃亦每事依违,不敢持正,不可不谓之负国也。”不管是误打误撞,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都把徐阶撇清出去。
但这样以来,徐阶就更不能袖手旁观了……因为在旁人眼中,杨继盛上书,肯定是他徐阶的指示,现在弟子蒙难,他这个当老师要是还不吱声。就真要被人看成狼心狗肺的缩头乌龟,彻底被孤立了。
所以风波平息后,徐阶找到陆炳,请他对杨继盛“多加保全”,如果在李默出事之前,徐阶是根本不会找他的,但此一时彼一时,徐阶相信陆炳会答应的。
陆炳回答道:“此人之事已经通天,我也无可奈何,只能争取由北镇抚司继续关押吧。”
一边与沈默涮着热气腾腾的火锅。陆炳一边向他讲述徐阶来访的事情。末了一脸郑重道:“其实徐阁老不来,这个人我也会尽量保住的,因为他是古往今来第一硬汉。”
“何出此言?”沈默夹一筷子切的薄薄的羊肉,往黄铜锅里一涮,一变成褐色便捞出来,蘸点麻汁送到嘴里。
“他刚关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病着,根本不知道。后来很快便有谕令,命将其廷杖一百。”陆炳说着一比划道:“碗口粗的棍子,若是用力打下去,不消四十仗,就能将一个壮汉打死。”
“虽然小的们替我不平,不会真用力打,但一百杖还是结结实实的一百杖。”陆炳回忆道:“据说有人实在看不下去,送给他一副蛇胆,告诉他说:“用此物可以止痛。””说着一脸慨然道:“你猜他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我杨椒山自己有胆,用不着这个!”陆炳一拍桌子,激动复述道。
“真汉子也!”沈默赞道。
“真厉害的还在后面呢,”陆炳道:“我后来处理完赵文华,才听说他的事情,便到诏狱里看他,”说着一脸震惊道:“结果让我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什么?”
“我一进去,他以为是看守来了,便对我道:“这里太暗,请帮我点一盏灯。””即使过去十多天了。陆炳依然记忆犹新道:“我便把随手的灯笼点亮了,就在光亮洒入黑暗角落的那一刻,我看见他坐在一堆乱草上,低着头,手里拿着一片破碗……在聚精会神地刮着腿上的肉,那里已经腐烂了!”以当时的医疗条件,伤口感染本就是无法避免的,更何况是在诏狱里。
沈默听得浑身汗毛直竖,看都不敢看桌上的一盘盘鲜艳的羊肉,吃到肚子里的食物,也开始翻腾起来,但他没有阻止陆炳说下去。
只听陆炳一脸敬佩回忆道:“我当时完全惊呆了,我平素自诩勇敢。却压根不敢想自己能否这样……要知道,他没有麻沸散,也没将双腿固定住,甚至口里也没含东西,就那么用摔碎的破碗,一下下刮着大腿两侧的腐肉……碗片并不锋利。腐肉也不易割断,这种疼痛已经超出常人的想象范畴了,但他竟然一声不吭!!”
“我却快要受不了了,我干这行几十年,亲手施刑的犯人也不下百人。再怎么恐怖的样子我都已经无动于衷了。可在他的面前,真正感受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陆炳一点也不觉着害臊道:“我的手都开始颤抖了,但他竟然对我道:“请别动,看不清了。”我赶紧强迫自己稳住,看他已经把腐肉刮干净。白森森的骨头露了出来,正在截去附在骨头上面的筋膜……那个也是白色的,所以不容易看清。”
沈默用极大的毅力,忍住没有吐出来,毫不掩饰自己的不适道:“原以为关云长刮骨疗毒是杜撰的,现在看来真有硬汉存在。”
“关公也不如他。”陆炳已经成为杨继盛的崇拜者,道:“关二爷还得马良陪着下棋,还有华佗那种神医动手呢,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后来呢?”沈默追问道“他还好吧?”他感觉自己也快要崇拜上了。
“我已经给他换了牢房,软禁高官的那种。”陆炳道:“并让最好的大夫给他治疗……放心吧,这种人阳气太旺,阎王不收的。”
“保住他!”沈默第一次对师兄提请求道:“请一定要保住他,保住他,就是我大明的正气!”
“我会的,”陆炳点头道:“如果连这种汉子都不保,我死后会下油锅的!”
第五卷 京华烟云雪满天 第三七零章 归去来兮
说完杨继盛的事情,沈默又问赵文华的事儿道:“听说那人暴毙了,且死得极为奇怪。”
“我派人弄死的。“陆炳淡淡道,仿佛在说一件毫不关己的事儿一般:“肠穿肚烂,史上留名。“又道:“你也不用替别人操心,回江南后你的麻烦也不会少。”
沈默点头苦笑道:“我这是赶鸭子上架,没法只能硬撑着。”
“你可得小心点,千万别折在那儿了。“陆炳道:“倭寇、豪族、严党、清流,哪个都够你喝一壶的。”
“让他们都来吧。”沈默微笑道:“虱子多了就不咬了。”
“好!“陆炳端起酒杯道:“干了这杯,当我给你壮行了!”
沈默举杯与他一碰,一饮而尽,又听陆炳道:“你虽然是官面上人,但那些人不会跟你按规矩来的,明枪暗箭,处处算计肯定免不了的,光靠着有军队也不行。“说着呵呵一笑道:“我已经把朱十三和南直隶锦衣卫千户对调了,他已经启程赶往苏州……你有事儿尽管找他。”
“多谢师兄“,沈默高兴道:“这真是雪中送炭。”
陆炳道:“还有上次抄赵文华的家,老规矩,抄家都是三七开,大头上缴国库,小头就由弟兄们自个分了……一共是八十万两,五万两出来,给下面人分分,再拿出五万两,打点一下宫里的管事太监、还有那些牛鼻子道士他们面上,每个人都有点甜头。这样一来,就谁也没闲话说了……剩下的钱我留了二十万两,你拿五十万两。”
沈默想也不想,便拒绝道:“无功不受禄,我要你的钱干什么?”
“怎能算无功不受禄呢?赵文华是你弄倒的,你拿这个钱也是应该的。”陆炳耐着牲子道:“你放心,账目上已经做干净,赵文华全家也灭了口,这世上已经不存在这些银子了。”
沈默却只是摇头,气得陆炳骂道:“爱要不要!“说着又起身取来个楠木盒子,递给他道:“你要结婚了,我也没法去吃你的喜酒,这个就当贺礼吧。”
沈默打开那盒子,就见一件暗金色的背心,摸一下非丝非毛,有一种金属质感,稍显沉重。
“这是我家传的宝甲,可挡弓矢弹丸,还冬暖夏凉,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东西。”陆炳道:“但我现在也用不着了,你此去难免遇到危险,就送给你见,“这个总不会拒绝了吧?”
“师兄家传的宝贝,怎能随便送人呢?”沈默继续推辞道。
“只管拿去,”陆炳瞪眼道:“好东西不用就是废物一件。”
“那好,”沈默终于点头道:“我先借用几年,等你家有人上战场时,我再还回来。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陆炳摇头道。
“师兄不也说了么,再好的东西,不用也是件废物。“沈默笑道:“我也不会一直用这玩意儿,还是你们家用处大。”
“到时候再说。”陆炳点头道:“收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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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都督府回家,已经入夜了,跟若菡说会话,沈默说起那件宝甲,便献宝似的拿出来,展示给她看道:“拿剪子过来,我戳戳试试,看看是不是真能刀枪不入。”
若菡笑着给他取来,沈默便单手拎着软甲,单手持剪子往甲上戳去,只听一声闷响,剪子被挡在外面,并不能进入分毫。
若菡笑道:“肯定是真的了,人家陆太保还能给你假货吗?”
沈默却面色有异,搁下剪子,双手搓一搓那软甲,听听里面的动静,再里里外外打量一圈。对若菡吩咐道:“把里子拆下来。“说着将那甲递给若菡,自己冉起身,把房门紧紧关上。
若菡依言把里子拆开一角,竟看见了厚厚几张官票,最上面一张的面额是白银八千两,见票即付,认票不认人。
她轻“咦”一声,将整个绸子里全部拆下来,便看到密密麻麻的官票,笼统起来竟有两本书那么厚,清点一遍,竟然足足五十万两……她将那摞钱递给沈默,不发一言。
沈默也点一遍,吃惊道:“不会是他缝在里面忘了吧。”
若菡拿起盒子,伸手摸了摸,将垫在盒里的绸子揭开,一个信封赫然出现在两人眼前。
沈默拿起来一看,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只有五个字道:“就是给你的。”
“这是干什么?“若菡轻声道。
“没看见么?给我的。“沈默搁下那摞银票,双手交叉在胸前道:“可他为什么要给我这么多钱呢?”
“不如明天给他送回去。“若菡轻声道。
“我师兄这会儿已经进宫了,半个月不会出来,就是想送也送不回去了。”沈默摇头道:“你把它缝回去,先收着吧。”
若菡再不做声,将信与官票重新缝回宝甲里,听沈默道:“等过几年,我俩再见面,再把原物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