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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最让人没法接受的,还是从天堂到地狱的转变。人们呆滞的望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白花花的粮食变成了乱七八糟的杂物。
海瑞推开人群,挤到一个麻袋边,看到那些沙石杂草组成的“粮食”,一下全明白了,原来大人根本没有借到粮食,只不过在故作声势的唱空城计,拖延时间呢!
“却让我给拆穿了……”海瑞悔恨的揪着头发,他的官帽早不知去了哪里,双目痛苦的闭着,似乎有水气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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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锣声四起,闻讯赶来的衙役、官差包围了码头,人们开始有些害怕,但转念一想,咱们这边几千人,他们才百十号,反正官船也劫了,粮食也没了,还怕个球,大不了干他娘的!
便集中起来,站成一堆,怒目而视着那些个官差,有些个感觉受了愚弄的汉子,目光中甚至还含着挑衅。
但当越来越多的官差聚集过来,尤其是一身官服的府尊大人,策马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百姓们气势还是为之所夺。自古官不与民斗,对当官的畏惧,已经根植在人们心里。即使最鲁莽的青年,不是彻底被逼疯了,也不敢对官老爷不敬。
尤其是还有文魁星光环加持的沈大人。
“这是怎么回事儿?”吴县的典史高声问道:“你们聚集在这里要造反吗?”
三尺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向沈默哭诉道:“大人,他们逼我开门,还抢了咱们的货船! ”
“屁船!”有人忍不住骂道:“船上全是沙子石头,那也叫粮船吗?”
三尺反驳道:“谁说都是粮船了,还有给大人修衙门的沙石,沙石船!”
“屁!”谁也不信。
沈默面色铁青的看着这一幕,他的愤怒谁都能感受得到,目光在人群中寻索,终于看到了头发散乱的海刚峰。
看到他阴沉沉的目光,海瑞拢了拢头发,排众而出,
“大人,您不能过去……”海瑞在老百姓心里的地位,是很高的,恐怕十个沈默加一块,都比不了,所以见他要只身过去,人们纷纷挽留他。
“都让开。”海瑞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人群不由自主的分开道路。
见他往前走,又有人跟在后面,海瑞只好又道:“都给我站住。”
这才甩脱了众人,只身来到沈默马前,双膝跪下道:“大人,今日之事,全是海某一人鲁莽,所有罪责由我一人承担,百姓们都是我叫来帮忙的,他们毫不知情,请您放过他们。”
第六卷 春风又绿江南岸 第四零九章 双方
运河码头上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沈默脸上,沈默则看着海瑞,面无表情道:“本官怎么跟你说的,一切有我做主,为什么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海瑞,无话可说。”海瑞闭目道:“任凭大人处置。”
“那好吧,”沈默点点头道:“带走。”
便有两个官差过来,摄于海瑞往日的威严,不敢拿他,只是小声道:“海大人,请跟我们走吧。”
海瑞点点头,站起身来,大步往外走去。
“不能让海大人走!”老百姓终究还是分是非的,他们都清楚海大人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这次揽下责任,也全是为了他们,便有那良心发现的往前涌去,想要将海大人给拉回来。
“都站住!”海瑞回首怒斥道:“你们要陷本官于不义吗?”这正是他所担心的,要不也不会急着站出来,以自己为人质,防止事情闹大。
“大人,我们已经断粮几日了,再饿下去就要出人命了。”一个老者看不下去,朝沈默跪拜道:“海老爷没有办法,这才带着我们过来看看,原意也不是要抢劫,只是想……”说着看看沈默,有些畏惧道:“只是想卖给我们些粮食,结果发现都是沙石,然后就发生了混乱。”所谓人老成精就是这个意思,老头将发现粮食全是沙石,与发生混乱这两件事的顺序一颠倒,便使罪名转移到沈默头上一大半。
好似如果是白米的话,就不会发生混乱一般。
海瑞微微皱眉,刚要出声,却听沈默道:“谁说粮食全是沙石?”
“怎么不是!”小青年们暴怒道:“不信你看!”便将一只麻袋提到沈默面前,撕开口子,沙土石子便哗啦啦的流了出来。
人们都愤怒的望着沈默,目光中还含着鄙夷。
这让沈默脸上有些挂不住,打个哈哈笑道:“这个嘛,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边上的三尺赶紧接话道:“老爷您忘了,这是咱们在太湖买的石子,准备修府衙用的。”他说话时还挤眉弄眼,更显得贼眉鼠目,一看就不是好人。
沈默一拍脑门道:“就是这么回事。”
“没有粮食就直说!少在这拿石子糊弄我们!”总是不乏别有用心之人,躲在人群中叫嚣。
沈默微微眯眼道:“谁说的?可敢站出来?”
当然没人敢站出来,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对官府的不信任,也是,大伙缺粮呢,你给拉些石子、杂草回来凑合,当我们是孙悟空呢,可以吃铁胆,喝铜汁?
面对着公众的不信任,沈默似乎感到很受伤,一脸索然道:“今天未时初刻,运河码头售粮,本官亲自坐镇,看看到底有没有粮!”说着一挥手道:“都走吧。”
“那海老爷呢?”人们担心问道。
“我不会处罚他的。”沈默酸酸道,心说我怎么没有这么好的人缘呢?不过他也知道,人家海瑞走得是群众路线,拥趸本来就多,跟自己这种曲高和寡的,根本不是自己这一路人。
见海大人也点头了,人们将信将疑的离开了,心说:“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就信官府最后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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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午时,人们从四面八方,抱着一丝侥幸而来,当他们聚集到码头上时,便见到那里已经扎起了简易的棚子,还用布幔挡住,愈发显得官府心虚。
官差衙役们出来,闹哄哄的让人们排好队。就在排队的时候,人们看到一艘粮船缓缓靠在岸边,有水手扛着麻袋鱼贯从船上下来,然后就被帷幔当着,看不见了。
顺着两道木栏杆夹成的细细甬道,人们不得不排成单行,缓缓往前挪动……这样的队伍一共有五条,也就是五个售粮口,但队伍依然望不见首尾——当最前面的已经进去帷幔时,后面的还没有进码头呢。
在官差们的强制维持下,打头的人们还算有序的进去帷幔,就见一溜长桌后面,堆着许多的麻袋。有上午闹事的发现,两种麻袋是一样一样的。
但当官差们解开麻袋,露出来的却是白花花的大米。
人们不由松口气,也更加奇怪了,为什么他们打开是大米,我们打开就是沙子呢?难道这就是人品差距?
当然他们也是稍微一想,注意力便被朝思暮盼的大米吸引去了。
几个月下来,苏州城的粮食交易已经形成特色了,人们已经习惯了按人头限量,也习惯了持券购买粮食,所以不用沈默他们再费口舌。轮到谁,谁便交付粮券、称上三斤米,然后买完走人。
当看到果真有人买出大米来,外面排队的老百姓,终于将一直悬着的心放松下来,也有人悄然脱离队伍,并没有买米,便快速离去了。
那几个人穿街走巷,进了个不起眼的院子,不久便有人骑马出来,向城外不紧不慢的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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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骑马的人出了城,过枫桥古镇的石板路小巷,不久便到了一座碧瓦黄墙的寺院。那寺院坐落在绿树丛中,大殿前立着个大铜鼎,上面写着“一本正经”四个大字。那人将马交给小沙弥,自己穿过大殿,进去后院内,只见青松翠柏,曲径通幽。
那人便从小径走了过去,花树丛中似有人影闪现,但看清来人后,便归于平寂。
走到小径的尽头,有一座六角形重檐亭阁,那人在门内外自报姓名,门便开了,开门的竟是那消失已久的拙政园主,王氏宗主王子让。
待进去后,更是发现,彭家的家长彭玺,潘家的家长潘庹,以及陆家的族长陆鼎都赫然在座,除了他们四个外,还有数人也皆是城中大族的头头!
自从粮食危机爆发,他们便悉数离开了苏州城,想不到竟然全躲在这姑苏城外的寒山寺中。
一见到那报信的进来,诸位缙绅一起问道:“怎么样?”
“回老爷们的话。”那报信的道:“确实有米,开五条队伍,每人三斤,已经开始了。”
“不是说船上都是沙子么?”王子让紧张道:“怎么又跑出米来了?”
还是老陆沉稳,只听陆鼎问道:“别的船上有米吗?”
“不知道。”报信的摇头道:“只有一艘粮船靠岸卸货,其余的都在江心锚着呢。”
“下去吧。”见问不出什么来了,老爷们便把那报信的挥退了,关上门合计起来……
“你们怎么看?”问这话的一般都是大拿……说话的是陆鼎。
寻思片刻,彭玺道:“我想起一出戏来,唱筹量沙,你们听过没有?”
“废话,”潘庹的脾气不大好,皱眉道:“我们又不是文盲,谁没看过檀道济传?”说着才明白他的意思,讪讪道:“你是说他这是在模仿檀道济?”
所谓檀道济唱筹量沙,说的是南朝名将檀道济,一次被敌人团团包围。他命部下驻扎在易守难攻地方,对方攻击效果很差,准备撤军时,他的手下有人叛变,透露说宋军断粮了。
魏军派出斥候去探听虚实,结果望见宋军正在唱着数筹,称量一堆一堆的“粮食”,便以为宋军粮草充足,所以将投降过来的宋兵当成间谍杀掉,然后悄悄撤军。
而实际上,那叛徒所说的确是实情,只不过檀道济料敌先机,命令士卒把仅有的粮食盖在沙上,佯示粮足,以迷惑魏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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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我说,他们虽然有粮,但实则不多,所以便用真真假假的法子,来冒充有足够的粮食!”彭玺道:“一定是这样的,差不了!”
“这样确实说得通。”陆鼎颔首道:“沈拙言回来后的反常,都可以解释了。”说着又提问道:“那他到底为了什么呢?”
“为的是一石三鸟。”王子让沉声道:“假装有足够的粮食,一可以让老百姓安心;二可以减缓他的压力,好有更多的时间筹备粮食;”说着顿一顿道:“这第三么,我看也是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要误导咱们!”
“怎么个误导法?”众人齐声问道。
“让我们误以为他有足够的粮食,”王子让十分肯定道:“引起我们的恐慌——如果我们这边以为抬价失败了,必然大量的抛售粮米。一旦如此,他的危机就真的解开了,我们也就真的失败了。”
众人闻言不禁点头道:“好巧妙的法子,一招唱筹量沙,就险些把咱们都圈进去。”现想起来,不由一阵阵后怕……当听说沈默带着粮船浩浩荡荡回来时,他们这个本来就不牢固的联盟,险些立刻分崩离析了。
但慑于那些人的凶残危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按下焦灼的心情,频繁打探着消息。只是沈默将运河码头保护的太好了,寻常人等根本没法靠近,若不是海瑞那个二百五,手持着同知关防,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这些人还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好吧,暂时算是安全了。”潘庹没好声道:“接下来呢?继续当缩头乌龟吗?”众人都望向陆鼎,他们也想知道答案。
见大家都看自己,陆鼎叹口气道:“哪能怎么办?过一天是一天吧?上了这贼船还能下来吗?”
众人一片唉声叹气,当初被那些人七分逼迫,三份诱惑,给轰出了苏州城,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去,不知回去时是以何种面目……
正当众人愁肠百结时,门一下子开了,吓得他们一齐哆嗦。待看清来人后,他们不仅没有释然,反而哆嗦的更厉害了。
只见进来的,是一个俊美绝伦的青年,他穿一身素白色的春衫,腰间还挂着口装饰华丽的宝剑。只见他面上带着笑容,嘴角却紧紧抿着。一手握着折扇,一手按在腰间的剑鞘上,闲适中透着肃杀,和煦却让人害怕。
正是那陆绩陆子玉。
一见他进来,众人全都站起来,只有他那名义上的叔爷陆鼎,面上挂不住,没有起身,但脸色也变得十分古怪,不知道是要表达什么样的感情。
陆绩清冽的目光扫过众人,淡淡笑道:“方才听你们说,上了贼船下不来,这就对了。”说着刷得打开折扇,轻轻摇动道:“此等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