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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用嘱咐么?”若菡笑着从抽屉里拿出十个牛皮袋道:“十二万两,他自己知道怎么分。”
“不错,对得起他。”沈默笑着接过来,塞到袖子里道:“这件事反复证明一个道理,不能得罪特务。”说着拍拍若菡的小脸:“洗白白等我哦。”
“讨厌。”若菡霞飞双颊道:“让柔娘听见!”
“嗨,她什么没听见过?”沈默嘿嘿笑着推门出去,跟着柔娘走到垂花门前,这才问道:“对吧,柔娘?”
“奴婢什么也没听见。”柔娘掩嘴笑道:“晚上睡得可沉了。”
“奇怪?”沈默促狭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晚上呢?”
“呀……爷坏死了!”柔娘自如失言,赶紧捂着小脸逃也似的跑掉了。
“啊哈,生话真是美好啊!”沈默抒情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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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十三坐在押房里等沈默出来。面上没有丝毫的不耐,他实在是太佩服这位兄弟了,竟然单枪匹马把鬼见愁似的九大家整得大败亏输,然后回手便把一地鸡毛的苏州城,重新塑成了铁饭一块,只不过这次的核心,不再是陆、彭、潘、王四大家,而是只有他沈默一人。
回想起当年去杭州押解他进京时,沈默就表现出了很多让人折服的特质……至少将他们弟兄折得五体投地,心甘情愿受他这个“犯人”的指挥,对于这段历史,朱十三从不以为耻,相反还反复向人吹嘘,以证明自己的福气和眼光——竟然可以与文曲星同行千里,这可不是一般的福气;又能在其落难时始终以礼相待,也说明俺的眼光不一般了吧?
只是在每次炫耀时,他都会选择性遗忘一些细节,比如铁柱他们那帮生死相随的护卫。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对沈默是服气透了,甚至暗暗研究模仿,希望能让自己也长进一点。这不趁着人还没来的功夫,他便仔细打量起这核心的签押房,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收获。
不过让他夫望的是,里面的摆设都是是上任知府王崇古留下的,沈默甚至没挪动地方,只是在正对大案的墙上,加了一副素白的中堂,上面是沈默手书的行草:“世间有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反复读着这两句话,朱十三不禁有些着迷了,连沈默什么时候进来也不知道。
等他回过神来,便见沈默巳经坐在身边,笑眯眯的望着自己。朱十三心悦诚服赞叹道:“大人这话说的大好了,非大智慧、大修养不能明悟啊!”
他难得文绉绉一会,可沈默却很不给情面道:“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寒山寺的寒山、拾得,这两位“和合二仙”所言,我前阵子摘下抄来,装裱悬挂,提醒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的。”说着微微摇头道:“这是弱者的处世之道,你没必要学,徒增乱尔。待会我就摘下来。”
“要是没用了的话,”朱十三一脸受教道:“你能送给我吗?”
沈默这个汗啊.心说老兄你听我说话了么?
苦笑道:“没问题,只管拿去。”
“多谢沈兄弟啊。”朱十三喜不自胜道。
“该说感谢的,是我才对。”沈默摇头道:“要不是你帮我大忙,这一关我是难闯过去的。”
朱十三嘿嘿一笑道:“咱们自家兄弟,不帮您难道帮那些汉奸?”这次他偷偷帮过沈默两回。第一次,是沈默在松江时.他提前把陆绩会造访徐家的消息传递给沈默。这才让他提前想好了对策,既没有得罪徐家,又狠狠摆了陆家一道;第二次尤为重要,漕帮在各地买粮,然后运到太湖的事情,虽然做得很谨慎,但还是瞒不过锦衣卫的鼻子,而锦衣卫的事情,多少年来都是要抄送到陆家的,按说陆绩应该提前知情才对,如果那样的话,今天的胜利者与失败者可能就要颠倒了。
正是因为朱十三通过几个月的清洗,基本上扫除了原先的旧人,控制了整个苏松的谍报体系,才能将这个重要情报神不知鬼不觉的消灭掉,结果过于依赖锦来卫的陆家,就吃了这个大亏。
所以沈默说,他功劳最大!
“十二万两,不要嫌少。”都是上道的人,也没必要遮掩,沈默将那个袋子递给朱十三道:“我最近需要用钱,所以只能给你这么多,不过你放心,不管干什么.都有你一份干股,绝对比这点钱有意思多了。”
朱十三接过袋子,点出两万道:“既然要用钱,那这份儿就别给我了,我拿两万给孩儿们分了就是。”说着又推给沈默。
“拿去。”沈默推回去,笑骂一声道:“这点钱就是给你的零花钱,能项什么用?”
“呵呵,得了。”朱十三笑道:“那我就拿着了。”便揣到怀里去,同时掏出一个信封道:“大都督给你的。”
“哦……”沈默眉头一皱,接过来便要打开,却被朱十三担住道:“这是机密私信,只能你一个人看,还是回去自己看吧。”
沈默笑笑,便将其收入怀中道:“陆绩现在在哪,你知道么?”
“我把他送出苏州去了。”朱十三坦诚道:“你别怪我.我这也是给你减少麻烦,这些孙子碰不得,还是滚远点好。”
“就怕滚不远。”深默摇头叹息道:“我怕他们会狗急跳墙……”
“他敢!”朱十三狼眉一竖道:”大都督已经呵斥他们,不许跟您为难,放心吧,沈兄弟,我会帮你留心的,他们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那太好了!”沈默笑道:”有你这句话,我睡觉都踏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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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十三不愿在府上多逗留,便谢绝了沈默留饭,从后门悄悄走了。
送客回来,沈默独自坐在签押房,拿起卓上的小剪子,将陆炳的信铰开,往下一倒,发出“叮铛”一声。沈默一看,是一把样式古怪的钥匙。
沈默伸手进信封里,掏出一张薄薄的信纸,陆炳那架势很开的字迹,显露在眼前:短短一封信,不超过三百字,先诉一下别后之情,再说平湖陆家的事情他事先并不知情,是小辈们依仗权势,胡作非为,他已经写信狠狠教训了他们,对沈默造成的麻烦,除了深表歉意外,还要略作补偿。
拿起那触手冰凉的黄铜钥匙,这就是陆炳所悦的补偿……那十口箱子本来就是陆炳的。由大内蓄养的能工巧匠所制,工艺神乎其神,民间无人能开,所以向来用于京师与平湖间运送贵重品.这次那“陆绩”本来是押运其进京的,结果被沈默半道留下来。
陆炳说“可见里面的东西注定是你的,先将上面的轮盘,按照我给你的指示扭动,然后用这个钥匙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把箱子还给我吧……不是我小气,制作这个箱子的匠人已经过世了,手艺失传,没人能再造出来了。”
沈默自然不稀罕这几口箱子……用了上百种方法,都没打开那些破箱子,看着就伤自尊!但他对里面的东西,简直好奇死了。把信收在怀里,拿着钥匙往后面去了。
“夫人,那些箱子收在哪里?”
“看着怪碍事的.都让人搬到柴房里去了。”
“快快跟我去。”沈默一亮钥匙道:“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
两人直奔柴房,命铁柱守紧门户,便将堆在上面的柴禾抱走,一看,已经落了一层灰了。若菡找块抹布,将箱子面擦出来,沈默深吸口气,按照陆炳说的,左三圈、右三圈,向上扭扭、向下转转,听到“咔哒”一声轻响后,便将钥匙插了进去。
看看若菡.也是一脸的紧张,两人对着点点头.沈默便咬牙一转,伴着一阵轻微的尘土飞扬,那始终不露真容的大铁箱子,终于无声无息的开了……
竟然是满满一箱子银圆,一时间熠熠生辉.满室光华,让夫妻俩直接花了眼,许久才回过神来,若菡轻声道:“是鹰洋!”所谓鹰详,是西洋人所使用的银币,因正面刻着老鹰得名。因为在对外贸易中,大明只认金银,所以佛朗机人、西班牙人,想要从中园买到广受追捧的商品.就得拿银圆、金币来买,而这种“鹰洋”成色足、做工精。向来为大明人的最爱,因此比本国的元宝还要受追捧。
打开另一箱,还是白花花的鹰洋;再打开一箱,是黄澄澄的金币;再打开一箱,白花花的银币;再打开一箱,金币;再开,银币,再开,一箱西洋宝石;再开,金银器皿;再开,玉石玛瑙……
望着满满一屋的金银财宝,沈默喃喃道:“我想.我知道这是从哪来的了。”
“那里?”若菡轻声问道。
“去岁,濠镜澳的佛朗机人,向黄锦的江南织造局购买了一批纻罗绸缎,货款达到五六百万两,后来被陆家勾结倭寇,将钱和货全部吃掉了。”沈默看一看迷花人眼的满屋子的财宝道:“倭寇辛五郎抢到的是货,看来陆家吃到的是钱,这些至少是其中一半。”
若菡约莫一下道:“最少有三百万两。”
“怎么办?”夫妻俩同时问道,那可怜兮兮的黄锦,还躲在乡下不敢露面呢.是不是应该把这些钱用来摆平这件事。
但这个念头只闪过一下,便被沈默否定了,便冠冕堂皇道:“苏州城的当铺和钱庄.更需要这笔救命钱!”
“那黄锦怎么办,丝绸商们怎主办,”若菡小声问道,丝绸商们债台高筑、现金断流,没法开工,日子无比艰难。
“等我整合了当铺和钱庄,便给他们一个交代。”沈默坐在一堆银元上,轻声道:“将那些丝绸商叫来苏州,我无息贷款给他们们,这样黄锦就有交代,他们也能开工了。”只是这样一来.那些原本听命黄锦的大绸布商,就要受制于他了。
“这么干,是不是太不地道了?”若菡小声问道。
“有什么不地道的?”沈默无所谓道:“钱又不是我抢的。”说着冷笑一声道:“你也看见那大户也好,商人也罢,都是什么德行了。有奶便是娘!与其让他们感恩戴德,还不如我自己一直有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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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笔钱,最后一个漏洞也算是堵上了,惊心动魄的苏州粮食保卫战,终于算是落下帷幕了。
沈默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苏州城三个衙门的五百官吏、衙役,整齐的站在堂前大坪上,鸦雀无声的望着他们的府尊人人……目光中不止是尊敬,还有深深的畏惧,就在昨日,三十几个同僚,被以“叛变”、“通敌”的罪名以下了大狱,各个证据确凿,不容置辩,让人再一次对这位年轻大人的能量,深为震撼!
沈默目光炯炯的扫过每一个人,经过三个月的磨砺,每个人都黑瘦许多,但却精干很多,这让他很满意。点点头,提高声调道:“很多同仁对我讲,这几个月的风霜,要比往年几年都难熬!你们是不是都这样觉着呢?”
人群发出一阵阵笑声,显然都这样觉着。
“但让本官很感动的是,你们能一直坚守岗位,不离不弃,终于齐心协力,迎来了最终的胜利。”沈默高声道:“这些功劳虽然不彰于朝廷,但苏州城的百姓知道,我沈默沈拙言知道,是真正的匡扶苏州于即倒!其大如山,其广若海!”
众人不由挺高胸脯,高高的昂起头,表情都很感动。
“当初颁行考核法,就跟你们约好,”沈默高声道:“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该罚的已经都下了狱,现在当赏还是当罚?”
“赏!赏!赏!”大伙高喊道,尤其是那些衙役们,兴奋的嗷嗷直叫。
“好!赏!”沈默一挥手,秩拄和三尺便掀开左边一片大红绸,只见一盘盘的银元宝贝,整齐的码放在那里,像小山一样晃人眼,看得众人眼都直了。
归有光便开始唱名,受上等赏者十三人,赏白银一千两,绸缎五百匹,赐假一个月。
受中等赏者一百一十三人,赏白银五百两,绸缎二百匹,赐假半个月。
其余受三等赏,白银二百两,绸缎一百匹,赐假十天。
其奖励之丰厚,完全超乎众人想象,即使最次一等的赏赐,也拿到了相当于一年收成的赏银,且还是合理合法的,怎能让人不高兴,只是在高兴之余,看到人家拿一千、五百的,又颇为羡慕。
“这次拿少了不要紧,下次多拿就是了!”沈默哈哈大笑道:“下一步,我们要疏浚吴淞江,同时正式开埠,只要你们拿出一如既往的热情,奉公执法,令行禁止,相信我,下次你也可以拿上等!”
“遵命!遵命!”府衙里成了欢乐的海洋。
【本卷终】
第七卷 直挂云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