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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坐钓鱼台……现在所有可能接替严嵩的竞争者,都被严党给铲除掉了,他也就成了唯一可能的接替者,没有之一,安全无比。
所以沈默觉着,等到天亮了,解放了,就算论功行赏时没有自己的一份儿,但好歹有师生名分,到时候日子定然会好很多。当然,如果他不是严阁老的高寿给了他希望,他也不会采取如此消极的应对……
在激流中懂得缓一缓,才是真正的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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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定主意,沈默叩首道:“能得陛下和方部堂看重,臣感激涕零,但臣发自肺腑觉着,自己还太毛躁,太浅薄、太幼稚,不足以担当如此大任……”
“哦……”嘉靖帝见他不似作伪,这下真奇怪了……他还没见过有人推辞部堂高官而不就呢,莫非这小子脑子坏掉了?便实话实说道:“臣子们做了什么,朕的心中还是清楚的,你在苏州开埠,筚路蓝缕,白手起家,还在那么险恶的环境中,却能每年都完成朝廷的任务。乃至嘉靖三十九年,两京一十三省解往京城的税款,都没有你一个市舶司的多,你虽然从来不说,但朕也能想到,能达到这番成绩,你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这些朕都知道!”
沈默的泪水刷得便下来了,这次根本不用佯装,因为嘉靖帝一下戳到他的心窝上……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理解万岁。
看他哭了,嘉靖帝也有些动情,道:“韩非子说,赏和罚是君主的二柄,赏应厚而信,罚当严而必,这是皇帝必须做到的。” 说着一拂衣袖道:“朕早说过,你完成五年的任务返朝,朕会重重赏你的!”
沈默却不甚感动,他这辈子记性太好,清晰记得嘉靖当年的原话是,“ 若是能把五年的任务全完成了,朕保你一生的富贵。”现在一下缩水这么一大截,也不知是嘉靖健忘呢,还是故意的呢?
“今日我看你不穿绯袍穿蓝袍,难道不是在抱怨吗?放心朕不会让你吃这个屈的,正三品的户部右侍郎,就是对你的奖赏!”嘉靖废完了吐沫,一拂宽大的袖子道:“你不必推辞了!”
嘉靖帝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来料想中的热烈回应,他有些纳闷,低下头看沈默,见他伏身在那,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
嘉靖帝也不着急,斜靠在须弥座上,玩味的看着这个奇怪的小家伙,等着他的回应。
大殿中鸦雀无声了很久,才传来沈默缓慢而坚定的声音道:“臣有个不情之请,斗胆请陛下答应。”
“说……”嘉靖帝淡淡道。
“臣恳请用自己全部的功劳,换取一个人的性命。”沈默缓缓抬起头,看着嘉靖的面孔道。
嘉靖帝望着沈默的双眼,声音逐渐飘忽起来:“谁?”
沈默深吸口气,一字一句道:“王世贞的父亲。”
嘉靖的双瞳兀然扩大,眉头一下锁起来道:“你要为王忬求情?”
“是的,陛下。”沈默一脸坦然的点头道。
“为什么?”嘉靖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方才的和风细雨,变成了凛冽寒风。
仿佛受不来如此的威压,沈默的声音有些紧张、但他还是勉强镇定道:“不敢有丝毫隐瞒陛下,微臣蒙学时,老师教我要知恩图报。”
“知恩图报?”嘉靖的目光变得玩味道,“王世贞对你有恩,还是他爹?”
“回陛下,是王世贞。”沈默轻声道,“当年微臣的老师获罪,是王世贞帮我说和,才使老师能被顺利赦免。”
他这话已经说得很含蓄了,但嘉靖帝还是听出很多信息,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沉声道,“王世贞一个小小的绿豆官,有什么本事说和,跟谁说和去,谁能阻拦朕的赦免?”他那股疑心劲儿起来,问题便连珠炮似的迸发出来。
沈默只回答一句道,“臣的师傅叫沈炼……”
一听到这个名字,嘉靖一下子没了问题,面色变了数变,终是表情全无道,“你不怕落得王世贞一样的下场,到时候可没有另一个傻瓜替你说情了?”
“那都是以后的事情,”沈默强笑一声道,“微臣只知道,如果不把话说出来,今天就过不去。”
“蠢货!”嘉靖帝没想到他这样回答,从牙缝中蹦出两个字,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指着他的脑门道,“你这是意气用事!幼稚、愚蠢、让人失望透顶!真像你身上的官袍,越活越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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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只是伏身,一句话不说,任由皇帝骂了个狗血喷头,直到嘉靖骂累了,才抬起头来,小声道,“这么说,陛下是答应了?”
“呃……”嘉靖看他木之厥也的样子,不由气笑了,伸手想找什么东西丢他,结果只有一柄黄玉如意,便顺手拿起来,本欲用力扔,但一看他那张写满无辜的脸,便不由手一松,划道孤线丢了过去。
沈默不假思索的伸双手接住,口中连声道:“哎呦呦,可别摔碎了,不然微臣万死莫辞啊。”
嘉靖被他彻底逗乐了,笑骂一声道:“三品侍郎没了,就给你个如意吧。”他这是一语双关,一是赏你玉如意、二是让你的愿望如意。
沈默自然听得明白,如获至宝的捧着那如意谢恩道,“微臣谢陛下宽宏,微臣谢陛下赏赐,微臣……”
“行了,行了,别说那些车轱辘话了。”嘉靖摆摆手道,“死起来陪朕用膳吧。”有时候投缘这个东西,真的是没有理由,就像徐阁老有心亲近沈默,却总是别别扭扭一般,嘉靖帝却十分喜欢沈默,觉着他一言一行、无不顺眼,要是别人早就撵出去了,哪还能留吃饭。
捧着御赐的玉如意,沈默跟着皇帝吃了顿御膳,席间他大发感慨道,“陛下实在是太简朴了,多少年了,还是一样的素席。”他并不知道,管皇帝吃这样的素膳三个月,就能让一个富足的大太监破产。
嘉靖虽然不是生在皇宫里的,但自幼也是天潢贵胄,根本没有金钱概念……在他的意识里,朕吃素膳,穿布衣,那就是大大的简朴,却从没想过自己每年在修道上花掉的钱,比之前五代皇帝加起来都猛。
“诸葛亮说,俭以养德。”嘉靖兀自大言不惭道,“更何况国家还不太平,花销的地方太多,朕这个大家长自然要厉行节俭了。”
沈默深受感动道,“微臣回去后,也效仿陛下,力求节俭。”
“有些事情本身是好的,但刻意去做就不好了。”嘉靖摇头教育他道,“朕听说你的岳父是大富商,而且就你夫人一个独女,如果你这样还过得差,那在别人看来,就是做作了。”
“虽然圣明无过陛下,”沈默一脸吃惊道,“但微臣还是不明白,您怎么连这点小事儿都知道?”他之所以让嘉靖感到舒服,其实原因很简单,他来自一个没有皇帝的年代,所以在沈默看来,皇帝也是一个人,便从来不怕他,向来用对人说话的方式对嘉靖,这是谁也做不到的。
“朕是天子,万民的事儿都知道。”嘉靖帝也是人,是人就需要有人说话,被沈默稀奇古怪的马屁拍的心花怒放,也开起玩笑道,“就连你那位苏雪姑娘,朕也是知道的。”
沈默这下真惊了,毛骨悚然道“啊……”
“啊什么啊?”嘉靖终于把谜底掀开道,“都是你那位同乡告诉朕的,要不朕才没兴趣知道。”
“原来是徐渭那个大嘴巴。”沈默恍然道,“我怎么没想到呢?” 没想到就怪了,当初他南下时,便对徐渭说,我将要干的营生实在是太容易惹人非议,有皇帝罩着自然不怕,最怕皇帝把我忘了,那可就坑苦老夫了,所以你得帮帮忙,经常在皇帝面前提起我,让我混不了脸熟,混个耳熟吧。
徐渭自然照办,便在陪伴嘉靖的时候,隔三差五,有意无意的说说沈默的轶事,什么小时候跟山阴县斗智啦,长大了斗酒解白联啦之类的,再添油加醋,经过他巧舌如簧的艺术加工,让皇帝听得十分开心,仿佛看着沈默成长起来的一般,所以对他确实与一般大臣不同。
但那种脍炙人口的故事太少,到后来,徐渭只能编造沈默的桃色新闻,什么画屏姑娘,陆小姐,苏雪大家之类,倒统入味做菜……好在当时,男女关系从不是拉领导干部下马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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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嘉靖也就是那么一说,并没有别的意思,用膳过后,嘱咐沈默就算是在司经局,也要好好干,便让他滚蛋了。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抱着那玉如意出去,嘉靖帝的嘴角挂起一丝笑意。
“主子,该服丹了。”老太监李芳端着个托盘过来,轻声道。
嘉靖点点头,伸出细长的手指,捻起个鸽蛋大小的鲜红药丸,用清水送入口中。也不知那些道士干什么吃的,到现在研究不出小型丹药来,害的万岁爷常年服用这种大丹,嗓子眼儿都撑粗了。
嘉靖拿起毛巾擦擦手,坐在蒲团上,摆开架势却没有马上入定,而是对李芳道,“你评价评价这个沈默。”
李芳轻轻搁下托盘,顺手用银镊子夹了几块细长整齐的檀香木,填在香炉中,动作娴熟而缓慢,不发出一点声音,如云卷云舒,让人看着赏心悦目。别小瞧这几下,没几十年是练不出来的。
他一边稳稳的动作,一边轻声笑道,“这个沈默年纪不大,太极却打得出神入化,绝对是个人物。”
“哦?”嘉靖淡淡笑道,“你那个干儿子也是这么说的?。”
“黄锦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李芳笑道,“说沈大人的手段,出神入化、翻云覆雨,天马行空,算无遗策,已经到了状诸葛而近妖的地步。”
“评价可真高啊。”嘉靖笑道,“那你觉着他是怎么想的?那么高尚的请求底下,又蕴含着什么鬼心思?”
“老奴斗胆猜测,”李芳道,“一来,小沈大人自觉升得太快,怕摔得太惨,所以想要稳一稳、慢一慢;二来,他可能不愿在严阁老当政的时候出来做事,怕沾上严党的污名,宁肯蛰伏几年,等待时机,相时而动。”
嘉靖缓缓颔首道,“果然姜是老的辣,他那块小姜的心思,还是瞒不过你这块老姜啊。”
李芳想一想,又正色答道,“沈大人为王家父子求情,还是真心实意的,如今这年头,能做到这一点的,实在是凤毛麟角。” 这句话,值五十万两银子,已付。
嘉靖缓缓点头道,“是啊,朕很意外,想不到在这种时候,他还坚持原则,这一点确实难得。”
“不过他这是自讨苦吃。”李劳呵呵笑道,“他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严阁老那边知道了,肯定不会干休,徐阁老虽然说是他的老师,但两人其实交情很淡,而且徐阁老又是那种脾气,护不护着他还难说,到时候真不知谁能帮他。”
嘉靖闻言看他一眼,看的李芳心里发毛,不过好在嘉靖也不相信身居大内的大总管,会跟常年在南方的沈默有什么关系,心说也就是一点好感吧,便淡淡笑道,“你甭瞎操心,他可是朕的宝贝,朝廷要是没了银子,还得靠他去弄,将来……朕的儿子也得靠他保驾护航,哪能让他折了。”说着指指那原先拜访如意的地方道:“朕把那玩意儿给了他,看谁敢动他一根汗毛?”
“黄玉如意……”李芳轻呼一声,一脸苦笑道:“陛下这下可玩大了,景王殿下讨要了不知多少次,您都不给他,现在却赏给了一个臣子,这让他们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朕,也想知道,”嘉靖缓缓合上眼睛道,“朕就要用这一柄如意,试探一下这池子水,到底有多深多浑,让那些魑魅魍魉全都蹦出来,看看他们的真面目。”
李芳心中咯噔一声,他伺候嘉靖几十年了,却从没真正摸清过这位聪明多疑的帝王,每当他觉着自己差不多了了解了,嘉靖便马上给他个“惊喜”,让老公公只能暗叹一声道,“老了老了,跟不上思路了,还是不想了吧。”
见皇帝已经入定,他便悄悄起身退出了精舍,以免打扰道君的修炼。
第九卷 鬼哭神啸朝天号 第五零三章 玉碎
有时候人再聪明,也免不了被算计,尚不知已经揣了个炸药包的沈拙言,把那根玉如意揣到怀里,便出了宫门……他现在的级别和职务,是不能在宫里多待的,出去后没有召见也不能再进来。
到了西苑门前,便见徐渭笑眯眯的等在那里,道:“快跟我走吧,大伙都等着给你接风呢。”便跟他上了马车。
徐渭早就看到沈默胸前鼓鼓囊囊,一上车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样,陛下赏你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