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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点点头,轻声道:“太岳兄的意思是,咱们要抄近道?”
“正是此意。”张居正道:“拙言,我明白你意思,是想在裕王和景王间两不得罪,等形式分明了再决定投靠谁……但你想过没有,人家都已经胜券在握了,还会稀罕你的锦上添花的?”说着挪愉笑笑道:“到时候人家的自己人纷纷入阁,你也只能看着他们后来居上,徒呼奈何了。”
沈默不动声色道:“那我该怎么办?”
“那我要问你,是看好裕王还是景王?”张居正把皮球踢回来道。
沈默嘴角扯起一丝微笑道:“不瞒你说,今天我找袁炜来,就是为了把景王那边给辞了。”
“这么说,你是看好裕王了?”张居正目光中的欣喜一闪而过,装作淡然的问道。
沈默假装没看到他表情的变化,点点头道:“不错,如果非要选一个,我选择裕王殿下。”
“为什么?”在这个裕王殿下风雨飘摇的时刻,张居正也需要有人印证自己的选择。
“因为你太岳兄选择了裕王爷啊,”沈默促狭的一笑道:“有的时候人不需要思考,只需要跟着有智慧的人走下,一样能达到目的。”他这说的是实话,经过几天的冥思苦想,他终于在这种犬牙交错的局势中,找到了一条取巧的法子 那就是紧跟着张居正,他去哪自己就去哪,他干啥自己就干啥。
原因很简单,他前世那点可怜的高中历史知识,让他知道了张居正这个名字,知道这位老兄干过很有名的“张居正改革”,还有“一条鞭”子用来“拷惩罚”。沈默可知道,在大明朝能折腾这么大动静,除了首辅不做第二人想。
而一个人想要当上首辅,最起码之前不会犯路线错误,而且纵观嘉靖以来四十年,从张璁到夏言,从夏言到严嵩,哪位首辅不是因为投机精确,才得以入阁拜相的?
所以沈默给自己定下的“紧紧跟随,伺机超越”政策,就显得无比务实而明智了。
想起绍兴一句老话,侬以为侬是二世人?是的,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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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世事的荒谬在于,你说了真话,却往往会被当成笑话。
听了沈默的回答,张居正先是一阵错愕,旋即失笑道:“拙言,奉承我干什么?”便正色道:“跟你实话实说,在我看来,当今局势混沌不明,虽然裕王爷占着大义,但景王爷的呼声日渐高涨,而且两位王爷的胜负,还受党争的很大影响。”说着加重语气道:“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我是因为裕王讲官的身份,天然就成了裕王一党,根本无从选择……拙言,你不要草率的下决定啊。”
“都说了风雨同舟,福祸与共,难道只是唱高调吗?”沈默淡淡一笑道:“太岳兄,不必多言了,我是跟定裕王了。”
“能说说原因吗?”张居正巴望着他道,这就好比你买了件不了解的东西,可盼着人家夸它好了。
沈默确实有自己的判断,却一个字也不能说,因为一旦影响了张居正本身的判断,那他执行“紧紧跟随”的策略,可就被小张同学给领到狼窝里去了。于是他语重心长道:“要相信自己的判断,我也只是直觉,胡乱说出来,除了干扰你的思路,没有别的好处。”
张居正见他不说,只好不再追问。
沈默又道:“前日去礼部拜会赵部堂,他给我一封荐书,我正犹豫着要不要交到吏部去。”
“什么荐书?”张居正问道。
“不在手边。”沈默道:“是推荐我去国子监当司业的。”
“好事情啊”。张居正欢喜道:“来吧,来了咱们俩就是同事了。”
“高新郑也在国子监吧?”沈默轻声问道。
“是的,高拱高大人,是国子监祭酒。”张居正道。
“那你担任具子监司业的任命,是出自谁的授意?”沈默问道。
“徐阁老。”张居正答道:“有什么不妥吗?”
“我觉着把咱俩弄去同一个地方,”沈默道:“不大可能是巧合。”
“你是说,阁老有意安排这样的吗?”张居正道。
“有可能。”沈默呵呵一笑道:“看来那个高拱很有料啊,竟让徐阁老如此重视。”
张居正听懂了沈默的意思,低声道:“你的意思是,徐阁老想让我们看住他?”
“也许吧。”沈默点点头,缓缓道:“别忘了,如果你的赌注下对了,那高拱就是最大的赢家……”
张居正默然,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小瞧了那位河南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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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聊了一夜,对朝局和未来彼此交换了看法,双方均觉大有进益,当然更重要的,是建立了一种较亲密的攻守同盟关系,为将来在激烈的朝争中存活下来,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见天亮了。沈默伸伸懒腰道:“咱们去吃早饭吧,吃完了好好睡个觉。”许久不熬夜,还真有些挺不住呢。
张居正看看天色,不由苦笑道:“我可没你那么好命,得赶紧去国子监,给学生们开课,若是晚的一分一秒,都会被高校长骂得狗血喷头的。”
“他很厉害吗?”沈默问道。
“日后体会一下,你就知道了,包你一辈子忘不了他。”张居正起身拿起帽子,道:“我走了,你也尽快去国子监报道吧。”
“让你这么一说,”沈默将他送出门去,笑道:“我还得考虑一下,要不要去遭那份儿罪。”
“不是我没提醒你,若是迟迟不去报道,”张居正坐进轿子里,丢下一句道:“他一定会给你好看。”便匆匆离去了。
站在门口,将轿子一直目送到巷口,沈默才摇摇头,笑着转回院子里,便见徐渭睡眼惺忸的从隔壁客房钻出来。沈默顿时没好气道:“昨天晚上让你跟我一快去,你却装死,现在人一走,又立马爬起来了?”
徐渭挠挠草窝似的脑袋道:“要是有我掺和,你俩能聊那么投机吗?”说着嘿嘿笑道:“没斩鸡头,烧黄纸,搞些歃血为盟的勾当?”
“去你的,当我们是土匪吗?”沈默把水桶挂在辘驴上,下到院子里的水井,一边缓缓放着井绳,一边道:“从今天起,兄弟我就彻底放弃原则,加入党争了。”
“听人劝,吃饱饭,你的选择是明智的。”徐渭从客房中,拿两套脸盆洁具过来。摆在井台上,笑道:“芶富贵,勿相忘啊。”
沈默微微用力的摇动辘驴,将水桶摇上来,轻声道:“其实我是迫不得已的……前天苏州那边捎信过来,鄢懋卿搞得乌烟瘴气,很不像话,恐怕早晚我要和严党正面冲突,到时候临时抱佛脚,可就来不及喽。”
“哦,”徐渭把打上来的水桶从井钩上提下来。分别倒在两个脸盆里,便把脑袋扎到水盆里,让彻骨的冰凉驱走困意,好半天才抬起头来,摸一把脸道:“确有此事?”
沈默用毛巾蘸了水,一边擦拭着上身,一边道:“苏松的官员,向我告了他贪冒不法的五条罪状:其一、勒索下属官员贿赂十数万两。其二、随意受理词讼,搜括富民钱财,故意制造冤狱,敲诈勒索商户。其三、宴会日费千金、用钱如土。其四、虐杀无辜平民。第五、对工商业加额重敛,几至激变。”说着恨恨的拧着毛巾,道:“我才离开了不到半年,苏州城已经一地鸡毛了。”
“这里面,有没有隐情呢?”毕竟事不关己,徐渭还能保持冷静道。
“你说的不错,确实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沈默点点头道:“他们在我麾下,都轻松惬意惯了,猛然换上个贪酷之人,自然不愿接受,反过来也把他挤兑的够呛,双方矛盾越来越重,才搞出一桩桩事端来。”说着叹口气道:“话虽如此,但我永远,且只能坚定的维护他们的利益……哪怕跟严阁老为敌。”
徐渭默然。他这才知道,沈默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负担,刷完牙,吐出口中香膏,他轻声对沈默道:“我会全力帮你的。”
沈默重重拍拍他的肩膀,感动的点点头。他知道徐渭一点官瘾都没有,甚至已经深深厌倦了官场的黑暗与绝望,之所以一直盘桓不去,笑脸相迎,只不过是因为他的兄弟在朝,需要帮助罢了……
第九卷 鬼哭神啸朝天号 第五一二章 李贽、陆光祖……
既然下了决定,自然不能再拖拉,隔一天沈默便去上了轿子,往紫禁城西的吏部衙门去了。
到了街口,他下了轿子,让三尺拿名帖去通禀,自己则背着手,慢悠悠的走过去,路上还买了个黄橙橙的大鸭梨,一边走一边啃,一点都不着急。
因为自古衙门就是越高越难进,高到顶便是六部的衙门……内阁级别倒是高,但人家在西苑里呢,你想进也进不去。所以天下的衙门,数六部最难进,其中又以掌握百官任免升降的吏部最甚,等四五品的官员来了,还得先递红包再通禀,然后人家让你啥时候进,你啥时候才能进。
到了衙门前数丈的地方,便见墙根下搭着一溜凉棚。凉棚底下站着少说几十号官员……大多是青袍,也有一些蓝袍的夹杂其中。沈默知道,这是在衙门前排队候缺的。在队伍末尾,一个老吏正与个身材瘦削的青袍官员争执,周围人面无表情的看着,不知是不感兴趣,还是不敢感兴趣。
沈默到没有看热闹的心思,只是毒辣辣的日头底下根本没法站人,见三尺迟迟不出来,他便往凉棚走下,想要躲躲日晒。却那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皂衣老吏拦住,从争执中抽身出来,对沈默道:“交钱了吗,就往里闯?”
“交钱?”沈默奇怪道:“交什么钱?”
“长眼睛是喘气的吗?”那老吏用脚踢一踢地上的牌子,沈默才看到几行字道:“五十文入棚,加五十文看座,加五十文供凉茶,加一百文吃酸梅汤。”
看完后,沈默问那老吏道:“衙门门前做生意,这是谁的主意?”
“怎么着?”老吏根本不怕他胸前的白鹇。这些人见过的官儿太多了,已经对红袍以下一律免疫,瞪着一对老鼠眼对沈默道:“吏部的生意你也要管管?”
沈默自然不会跟这种看门狗一般见识,淡淡一笑道:“我不过是随便问问……既然是吏部的营生,当然没意见了。”
“没意见就好,”老吏不耐烦道:“到底进不进去?嫌贵就说声,太阳底下站着去。”
“不贵,价钱公道着呢。”沈默呵呵一笑,却想起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文钱,就连方才买鸭梨,都是侍卫掏的钱,便回头去找自己的轿子。
那老吏却以为沈默兜里没钱,死要面子,便冷笑道:“没有钱就早说声,去太阳底下站着也不丢人。”说着对沈默和那个男子,说了一个字道:“滚……”
沈默的脸登时拉下来,他虽然正处在低调期,却不代表好欺负,此时竟被一个小吏给如此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时他也看到自己的护卫了,招招手让他们过来,准备收拾一下丫挺的。
但假他人之手,总是没有亲自动手快,他的护卫们还没上来,那个被一起“滚”的男子先爆发了,猛的飞起一脚,一招传说中的“撩阴腿”,正中那老吏脐下三分处,只听“嗷”得一声,那老吏就像个虾米似的,捧着小腹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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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子却浑不解气,揪住那老吏的头发,便大耳光子左右招呼,一边打还一边骂道:“塞您母诶大餐吧,个歹嘴看人无!”竟是一嘴闽南话。
沈默见那男子虽干瘦无肉,劲道却足得很,两巴掌就把那老吏的后槽牙给打掉了,登时披头散发、满口是血,没人声的狼嚎起来。
声音很快把衙门口的官差给招来了,一见自己人被打了,官差们登时火冒三丈,大叫道:“大胆!快住手!”“别让他跑了!”便抽出兵刃冲过来,想要阻止那人继续殴打。
沈默递个眼色,护卫们便排众而出,挡在吏部官差前面。他们也不拔兵刃,仅靠目光中的杀气,便让那些欺软怕硬的三脚猫全都变成了软脚虾,这就是上过战场的勇士,与圈养在城里的看门狗的差别。
这边沈默的护卫,将救驾的吏部官差挡住了,那边那青袍男子,却不放过那老吏,已经把他打得妈妈都认不出来了,还一直不肯收手,看那架势,非要将其捣成肉酱不可。
周围那些排队的官员就那么看着,也没个上去拉一拉的,看来平时被那老吏勒索惨了,恨不得上来揍他几下才过瘾。
还是沈默看不过去,走过去小心戳一下那官员道:“这位兄台,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那官员闻言又狠狠踹了烂泥似的老吏两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