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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都到这时候了,杨博还在努力的劝说自己,不要和蒙古人硬碰硬,沈默对他的印象,反倒好了很多。他知道,在现今的狂热气氛中,仍然逆潮流而动的人,不大可能只是为了一己私利,因为那必将得不偿失。只有心里更高尚的人,才能坚持己见……不论是对还是错,至少认为自己在坚持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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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沈默心寒呐
杨博的故事固然充满智慧,却是带着腐朽味道的智慧……别忘了,蛮番最初的要求是什么?求财而已,翟鸾却不答应。最后杨博的解决办法,其实不过是以赏赐的名义,把这笔钱付了,本质上有何区别?当然,在朝廷大人们看来,区别大了——‘买路钱’多难听,被要挟的意味太重,有失朝廷体面至于‘赏赐’就好听多了,是一种上对下的赐予啊,多有面子。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朝廷体面,所有的智慧也都用在如何不失体面上,哪管黎民百姓是死是活,国家利益是损是盈——只要不失体面,能把上面下面糊弄住了,就是为官者最大的追求,至于面子下面的里子,是不是败絮其中,就不是大明国的大人们关心的了。
连杨博这样号称国之干城的大臣,都是这样想,这大明怎么能不腐朽?要是这点不改变,在别的方面进行多少改革,也会沦为毫无用处的面子工程,这大明也活该被通古斯人灭掉。
“沈大人,沈部堂……”杨博的声音,把沈默从走神状态拉回来,笑笑道:“老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您的故事告诉我们,想让买路钱变成赏赐钱,中间还需要先把对方吓住的……”
“嗯……”杨博满意的点点头,又有些狐疑道:“你不是虚以委蛇吧?”他感觉沈默这转变,有些太快了。
“不瞒您说,今天开了一下午的会,他们的表现让我很失望,竟然连和鞑子正面决战的勇气都没有。”沈默叹口气道:“说真的,后悔没早些听您的话,原以为不是战就是降,现在才知道,还有不战不降的办法,多些您老指点迷津了。”
“哪里哪里……”杨博连说不客气,心思却飞快的转动,判断沈默这话的真伪,感觉至少是听进去了。就算他仍然坚持进攻,但一旦受挫,必然会回到自己指的路上,便道:“毕竟我是名义上的主帅,一旦你遭了秧,我也脱不了干系,咱们现在唯有同舟共济,合力把这关过了。”
“您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沈默闻言羞愧的行礼道:“之前让老大人难堪,实在是对不起,待战后必然登门致歉。”
“呵呵……”虽然不知他这话真假,杨博都感觉不那么憋闷了,大度的笑道:“年轻人嘛,血气方刚是正常的。”这时候,已经能听到宣大军营的吼叫声,还有许多友军的官兵在看热闹,杨博勒住马缰道:“先顾眼前吧,此事你准备如何处理?”
“马芳煽动部队不听指挥,当然是有罪的。”沈默抱拳道:“但刚才您老也说了,咱们得先把敌人震慑住,在下窃以为,能让蒙古人感到害怕的,唯有马王爷的名头了,所以斗胆请老大人暂且放他一马,给下官留个撒手锏吧。”
“嗯……”杨博捋着胡须,陷入了思索。
“老大人,请手下留情,在下再次谢过了。”沈默再抱拳道。
沉默许久,杨博终于开口道:“你准备让谁来做总指挥?”他看得明白,沈默要是敢直接插手指挥的话,此役必败无疑。
“保定巡抚谭伦。”好在沈默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嗯……”杨博再次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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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大军营中,火把通明,里面的人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派,在营门前的校场上,全都骑着马,持刀引弓,剑拔弩张的对峙着。
王总督在两位总兵的陪同下,站在护卫从中,大声道:“马德馨,本官敬你是有大功的前辈,更不愿同室操戈,对自己的将士开杀戒,只要你现在离开,我保证不再追究此事也不会有任何人追究”顿一顿,又对那些跟在马芳身边的官兵道:“你们也一样,立刻回营,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放心的话,我可以折箭立誓”不得不承认,王之诰还是很优秀的,知道这时候不能火上浇油,所以强压着怒气,也要先把事态压下去。
但马芳却吃了秤砣铁了心,断然拒绝道:“不行,我要带他们去为家乡父老,报仇雪恨”能和狡猾的蒙古人周旋的将领,一定有过人的智慧。
见他拿大义来压自己,王之诰暗叹一声,执行老上司的命令,就没有大义可言,便冷冷道:“我是宣大总督,我现在下令,所有人都原地待命,谁敢踏出营门一步,就是违背军令,斩无赦”杀气四溢,令人胆寒,果然就有不少人面现惊异之色。
“嘿嘿,未必吧……”马芳可不是莽撞之徒,他是有备而来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道:“我这里有圣谕的抄本,皇上有旨,命从在京部队中,挑选精锐敢战者,组成出击部队,驱逐鞑虏无论京营还是外军,有志愿者都可参加”说着两眼一瞪道:“难道你的命令,比圣旨还好使?”
“当然不是……”王之诰咽口吐沫,艰难道:“但我是宣大总督,不经过我的同意,谁也不能离开”说着黑着脸道:“大不了咱们去金銮殿理论,看看皇上到底说谁的不是”
“我非要走呢?”马芳轻蔑的瞥他一眼道:“谁能拦得住?”
“你……”王之诰知道没法再跟他客气了,黑着脸喝一声道:“ 马芳,你太不识趣了真以为自己是马王爷?你知道不知道,宣大山西的一兵一卒,全归本帅节制?就算要遵圣命,也是我王某人的事,用不着你在这儿越俎代庖”他是越说越恨,咬牙切齿道:“本帅念你是位宿将,又曾经立过功,所以才对你一让再让可是,你竟丧心病狂,无视朝廷法度,执意要搅乱我宣大军务我非参你不可,不但参你祸乱军心,还要参你藐视军纪。甭管你是马王爷还是牛王爷,现在在我的军营里,就是我最大,来人呐,把他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他这边的兵丁就要动手。
这时马芳一把扯下身上的棉袍,露出一身黑黝黝的腱子肉,对身后的马家健儿道:“你们也把上衣脱了”
这群人二话不说,刷地脱下了军服,全都精赤着上身,把对面的官兵全都惊呆了——倒不是没见过这么多**,而是他们每一个的身上,都是伤疤累累,有枪伤、有剑伤、有刀伤、有箭伤,还有些是被火烧的,数百人没一个完好的。马芳也不例外,而且他身上的伤,比旁人还要多,还要深,在火光中更显得,纵横交错,狰狞可怖,却又像是炫耀的勋章,让人自惭形秽。
马芳指着他们笑了:“大家都看见了吧,这就是传说中的马家健儿,他们身上的伤,无一例外,都是跟蒙古人百战余生留下的。这是都是幸运的,还有更多的兄弟,早就马革裹尸,长眠草原了”说着放生大吼道:“咱们豁出命去,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咱们是为了什么呢?”
“保家卫国驱逐鞑虏”几百个声音,如一人般怒吼道。又引发了上万人的怒吼道:“保家卫国,驱逐鞑虏”沈默他们听到的,正是这个声音。
这一切太过惊人,不仅宣大的兵震惊了,就连在外面围观的友军,也惊呆了。这些以往只知道混吃等死、欺负老百姓的大头兵们,被彻彻底底的教育了一次,到底什么是男人为什么当兵
“来吧让咱们也感受一下自己的刀枪”马芳拍着胸口,那里有个深可见骨的创口,道,“朝这来呀,蒙古人没射死我,你们再补一下就算帮了他们大忙有种的,你们就来吧”
谁还敢来?马家健儿脱光膀子以后,把所有人全吓呆了。王之诰额头满是汗珠,暗骂道‘怎么耍这种无赖手段’他觉着对头脑简单的大兵来说,这种手段最好使。
其实他错了,崇拜勇士,跟随英雄,是军人的天性。而战功赫赫、伤痕累累的马家健儿,无疑是勇士中的勇士,英雄中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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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王总督已无计可施之时,突闻一声仙音道:“老令公驾到”这一声仿佛有魔力,便见乌压压的人群分开两边,自动让开一条去路,方才还杀气腾腾的校场上,竟一下子安静下来。
当然,这个令公,指的是杨博,而不是沈默……事实上,‘令公’这个中古味十足的尊称,就始自部下对杨博的称呼。在很多边军将士的心中,杨老令公就是他们的大老板,没有其他。
看到杨博出现在营门口,王之诰已经揪成一团的心,马上舒展开来,暗叫道:‘老大人呐,您可算是到了……’赶紧拨马迎了上去。
“参见督帅”待到近前,王之诰率众将翻身下马,整齐划一的单膝跪地。
“嗯……”杨博用鼻腔哼了一声,目光却越过他们,落在马芳身上。
一直霸气外露的马王爷,终于不淡定了,有些不自在的笑笑,终是翻身下马,也单膝跪地道:“老令公。”他这辈子就怕过两个人,一位是已故的周总兵,那是他的恩公,另一位,就是这个杨博了。
从他当千户那天起,杨博就是就是他的大老板,到现在二十多年了,马芳已经习惯了对杨博毕恭毕敬;况且当年他辉煌的时候,也离不开杨博的赏识与提拔,这份恩情,搁在谁身上,都是沉甸甸的,何况他这种最重情义的汉子呢?
杨博根本不搭理马芳,而是看了看沈默,意思很明显……小子,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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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世界和平,共建美好家园……
第七七九章 卷平冈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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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暴戾的军营,因为一人出现而归于平静。
杨博自身也深感畅快,这种被万人敬仰,令行禁止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可惜自回京以来,事事不顺,蝇营狗苟、让人不快,都要快忘了自己曾经的尊严了。好一阵感慨之后,他的目光才缓缓从场中掠过,最后落在马芳那一身腱子肉道:“你燥热吗?”
马芳天大的本事化为乌有,讪讪道:“不热……”
“那大冷的天,为什么光着膀子?”杨博轻捋着手中的小牛皮鞭。
“这……”马芳低头无语。
“抬起头来”杨博低喝一声。马芳应声抬头,就见老令公面含着怒气,高高举起了马鞭。
‘啪’地一声,一鞭落下,在他的脖颈上,印下一道血痕。
马芳反而把身子挺得更直了。
杨博的怒气未消,鞭子接连落下,鞭鞭入肉,马芳却依然纹丝不动。
一连抽了十几鞭,老杨博有些喘了,这才停下鞭,鞭梢指着马芳的鼻尖,破口大骂道:“越活越回去的狗东西你是朝廷命官,不是响马头子大同的骑兵,是朝廷的部队,不是你马芳的私产”
马芳高昂着头,一声不吭。
“还敢煽动官兵分裂,你作死啊?”杨博继续训斥道:“王总督当场砍了你,都没人能给你说理去”说着把手一挥道:“把他抓起来,明刑正法,绝不姑息”
马上有几个军士,要上前去拿马芳。马家健儿不干了,呼啦一片跪在杨博面前,高声道:“不关将军的事儿,是我们自己要跟他回山西,打鞑子去”“令公,您要抓要杀,就朝我们来吧,千万不要怪罪我家将军……”
求情声不绝于耳,杨博只是冷笑不停,这时沈默也适时出面讲情道:“这事儿,也怪我,没把圣旨传达清楚,才让马将军误会了。眼看大战在即,杀将不祥,朝廷又正是用人之际,不如给他个机会,让他戴罪立功吧。”
杨博当然不会杀马芳,摆出这副样子,就是在等人求情,但人家苦主不松口可不行。于是他看向王之诰。
王之诰心如明镜,他是知道老上司的脾气的,如果真要开杀戒,就不会费那个力气,打骂马芳了。之所以一上来又打又骂,其实是在给他出气,好让他大度一点。想到这,暗叹一下,王之诰低声道:“沈部堂说的是,马将军也是一片拳拳之心,还请老令公宽宥则个。”
杨博闻言不住的点头,赞许的看看王之诰道:“王总督是识大体的,我很欣慰。”说着转向马芳道:“狗头权且寄在项上,你别高兴太早,要是这次打了败仗,回来连本带息,一起算账。滚起来把衣裳穿上。”
马芳一阵狂喜道:“这么说,您同意我带人去了?”
“我可没说。”杨博脸一板道:“宣大的兵归宣大总督管,我这个兵部尚书可管不着。”
马